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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这是有点儿把出岫当挡箭牌了,连云羡都听出来她话中之意,可出岫本人却无甚抗拒,一口答应。短短半日之内,云羡几乎要对出岫刮目相看。
从前,他只觉得她是个样貌极美的婢女,惹得二哥垂涎,与大哥相争;
后来,在他眼里,出岫是个凭借遗腹子上位的婢女,痴情、美貌,但也没什么旁的出众之处;
再到她滑胎那日,对二哥云起做出“阉割”的决定,又说出那番怨愤之语,他才觉得从前小觑了她,也许这女子是有点智谋的,也有些心气儿;
可今日,云羡不得不说,大哥云辞喜欢出岫绝对是独具慧眼,也绝不是单单看中她的美貌。出岫的远见卓识不知要在多少闺阁千金之上,甚至要远远超过那些纸上谈兵的意气书生,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从前那个懦弱优柔、逆来顺受的哑婢,已蜕变成如今的果断决绝,若长此以往,这个女人的成就将不亚于太夫人!这是云羡对出岫的预估,也是他对出岫的称赞。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对她改观,真正出自真心实意地唤她一句“嫂嫂”,而并非出于礼教之术。
离信侯夫人的位置,若不看出身地位,出岫已是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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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太夫人命云羡先走一步,又对云承交代了几句,让迟妈妈送他回去,唯独留下出岫说话。
直到此刻,太夫人才敢换上几分欣慰与悲戚,将人前的锐利威严卸了下来,连连叹道:“辞儿是有眼光的,你很好。”
短短“很好”二字,出岫已不知等了多久!有太夫人的这句认可,这句来自云辞母亲的认可,她几乎要哭出来,只觉即便立刻死去也了无遗憾!
“那日在刑堂之上,你的表现已令我大吃一惊;主持中馈以来,府中也井然有序,没听到什么异动与怨言;今日这番对于南北时事的见解,有些方面就连我都没想到。”太夫人不胜唏嘘:“辞儿在天之灵,瞧见你如此本事,云承又是个好苗子,想必会很安慰。”
是啊!无论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她总是对得起他的。出岫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却还重视着仪表,没有痛哭失声,甚至连抽噎之声也听不见,只是默默地,落泪。
“当初辞儿教你读书写字、算账管家,如今倒当真都派上了用场。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他早有筹谋要娶你为妻……”太夫人更相信是后者。
想到此处,她也连连再叹:“别哭了,等云氏捱过这一难关,你想走想留,我都不会再拦着你。”
“不!不!我要留下,我已决定守着他!您……别赶我走……”出岫有些惊慌失措,立刻下跪请道。
太夫人目露几分蔼色,俯身将她扶起:“你才十七,如花年纪守一辈子活寡,太残忍,这也并非辞儿的本意。我不会赶你走,但有朝一日你若当真遇到可心之人,也别忍着瞒着。”
话到此处,太夫人神色一怔,转而摇头轻叹:“可惜了沈予,他倒难得对你一片痴心……”
“太夫人!莫说他是侯爷生前的至交好友……再者如今,我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出岫的眼泪越发不断,滴滴坠落犹如沧海明珠,夺目而美丽。
太夫人拾起案上的帕子递到她手中,又叹道:“儿女私情不提也罢,如今咱们先将这难关度过。若按照你的意思,将北熙的生意都结束,银钱就地分配,那族人们又该如何自处?”
出岫连忙将眼泪擦干,低眉想了想,回道:“如今北熙的族人连带妻子儿女,少说也有百人之多,若将他们全部迁来南熙,实在不大可能。我的意思是,既然将银钱分出去了,便让他们自谋出路罢。左右他们手中无权,又时逢乱世,即便被人利用也有限,只要各地的当家人拿捏得住分寸,想必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太夫人慎重思索着,点头回道:“这主意是不错,但面子上……我离信侯府必然要遭非议,说咱们置族人于不顾。”
又是面子……这一生太夫人仿佛都是为了面子而活!出岫有些无奈,但终究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只道:“面子再重要,也重不过人命。以如今离信侯府的微妙地位而言,对族人管教越多,反而是坏事。再者……”
“再者什么?”太夫人见出岫忽而顿口,接而追问。
“再者言,若咱们当真押错了宝,南北之争是臣氏胜出的话……至少,咱们也给北熙的族人留了条后路,不会被赶尽杀绝。”出岫坦诚地道。
是啊!一意全部支持聂氏,倘若聂氏不敌臣氏,则整个云氏阖族难保。若舍弃一部分族人,也许反倒是救了他们一命。只不过,在南北之争尘埃落定前,这个手段只怕一时半刻不会被族人理解了。
“你是如何想出的这个主意?”太夫人又问。
“是侯爷。”出岫强忍着泪意:“当初他怕有人暗中毒害我,不惜疏远我贬斥我,还与夏夫人故作恩爱,不就是为了转移视线,保我性命?如今,我也只不过是将这法子借来一用罢了。”
“捧杀捧杀,捧得越高,不是爱之而是害之。对待族人……也该如此。”说到最后,出岫终是忍不住再次落泪,但还是克制着将话说完,只不过声音越发低悄。
“捧杀……难道真是辞儿在天显灵了?”太夫人喃喃念叨着,终是下定决心道:“你说得没错,按此照办罢!用离信侯府之印加盖文书,传令北熙各支,他们名下分管的生意,务必在半年之内全部结束,盈亏自负。”
出岫领命称是,又听太夫人再道:“承儿的生父云潭是个人才,又是闵州一支的当家人。你不妨让他留意着北熙动向,招呼各支不要出了纰漏。如今他的长子做了离信侯世子,不怕他不效忠!”
这世上,最难猜度支配的,便是人心。而这却不是能用天赋来自恃的,必要在无尽深沉的阅历之中自行摸索,才能明白一二。但若说起驭人之术,太夫人当真深谙此道!
想到云潭与云承的关系,出岫也提起精神表示赞同:“单看承儿这九年来的教导,可知云潭是下了真功夫。若非侯爷去世得突然,又无后嗣,我当真要怀疑是云潭算计好的,以世子的要求来教导其子呢!”
太夫人点头:“是啊!云潭看着是不错,好生用他。”
说到此处,出岫又想起来一事,有些欲言又止:“承儿今年九岁,只比我小八岁……我想让他明年就单独搬出去住,不等他十三岁了。”
“我明白你的顾虑。”太夫人摇了摇头:“但老祖宗的规矩是不能破的,离信侯府子孙都是年满十三岁才单独开园,你让他十岁就搬出去住,只会被人捏住话柄,要么说你苛待嗣子,要么说你罔顾族规。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他住在知言轩罢,你也好教导他。”
有太夫人这句话,出岫稍感安心:“我已请了房州最有名的西席教他读书。只是习武的师傅,如今尚没有找到合适人选。”
太夫人闻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回道:“你去问问沈予,他若愿意教,其实是最好的。”
“小侯爷?”这一次,换做出岫大为惊讶。
“沈予当初之所以被南熙聂帝看重,收作螟蛉之子,全赖他一身武艺和对兵法的见解,只不过文昌侯爱子心切,不舍得放他去军中历练。再说他尽得屈神医真传,若能一并教会承儿岐黄之术,则好上添好。”太夫人挑眉看向出岫:“怎么?你不愿?”
“不是不愿,只是……”出岫还是有所顾虑:“他堂堂文昌侯之子,来教承儿,只怕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让他来当师傅,贬低他的身价。沈予是辞儿的生前至交,两人亲如手足,算来承儿也该唤他一声‘叔叔’。既然是叔叔教导侄儿习武学医,又有何不可?”太夫人坦坦荡荡看向出岫:“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出岫心里暗舒一口气,有些不明白太夫人此举何意,是当真看中了沈予的才能?还是刻意为自己和他制造机会?
若当真请沈予来教导承儿,他定然不会推辞。无论太夫人出于何种目的,必定是预料到沈予会一口答应……这又是她一招“驭人之术”了。
只不过,眼下都应以承儿的教导为重,既然是太夫人钦点了沈予,出岫自然也无话可说,唯有应承。
“您若无事,我先告退了,等拟好了传令,再呈来让您过目。”当务之急,还是安置北熙族人的事儿,她也要暗中再给云潭单独写一封信,请他代为照顾各支。
太夫人点了点头:“不急于今日,近两日能拟好也不算迟。”
“是,您也早些休息。”出岫俯身行礼,欲告退而去。
刚后退两步想要转身,太夫人又唤住了她:“且慢。”
出岫抬眸看去,恭谨问道:“您还有何吩咐?”
太夫人身形动了动,面上虽无表情,却隐约透露些不自在:“往后不要唤我‘太夫人’了,没得让承儿和府里下人们看笑话。你是辞儿的正妻,按理该唤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