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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瘦、憔悴、颓废、眼底乌青、下颌之上也满是胡渣。这哪里还是从前玉树临风的沈小侯爷?!这简直如同鬼魅!更何况,他还蹙眉阖目,显然是不愿见她!
就在片刻之前,出岫还曾斥责云想容不该唤沈予为“小侯爷”,可眼下,她自己也险些这么开口了。?
有时想想,习惯当真是可怕的,也是强大的。就如她已习惯了沈予的守护,如今彼此的角色颠倒过来,一时之间她还有些难以适应。
出岫站在榻前缓了缓心神,改了称呼低声唤他:“沈予。”一声落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眉峰的隐动表示他是清醒着的,也知道来人是谁。
出岫深吸一口气,垂眸再对他道:“你睁开眼看看我,行么?”
沈予依然闭着眼,索性翻身背对她躺下。
出岫知道沈予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在逃避什么。遇到这种事,任谁都不愿轻易面对现实罢。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在被云起轻薄打入刑堂之后,她也曾想要逃避现实,也曾乞求沈予带她离开,离开云辞……
眼前这人,曾见过她最最不堪的一面,在她最伤心、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了莫大的支持。甚至是她落胎时、来葵水时,他也不曾嫌弃过她……用情之深、用情之专,她也不是无动于衷。
“沈予……”出岫看着那个侧躺在榻上的僵硬背影,终于汨汨地落下泪珠来。而沈予只是无言地躺着,如同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没有生气,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出岫终于恼了。她擦干眼泪转身绕过屏风,拎起桌案上的一壶冷茶,二话不说返回榻前,扳过沈予的肩膀兜头浇下!
大约是这动作太过突然,沈予被浇得一个激灵,但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说话。茶水顺着他的俊颜一路淌下,下颌、脖颈、前襟……无一处幸免。而他,又变成了一具死尸。
眼看一壶冷茶浇完,沈予依然如此,出岫索性一咬牙,“咣当”将茶壶摔在地上:“你要醉生梦死,好,我陪你一起!”说着她已抬起手来,拔下绾发的簪子抵住自己咽喉:“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回头看我,我就用簪子刺死自己,先去黄泉路上等你。”
“一……”
“不要!”
出岫刚开口说出第一个数字,但见沈予立刻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就要下床。出岫见他终是有了反应,这才缓缓放下执簪的右手,一双清眸还盈着泪意看向他。
没了发簪绾系的青丝垂肩而下,丝滑如缎直到腰际,比那夜色还要漆黑几分。屋子里两扇窗户都开着,恰有一阵清风略窗而过,拂起这青丝随风飞扬,也让出岫美得如隔云端,不似凡尘。
十七个月没见,将近一载半,冗长的时光并没有将沈予的爱意及思念减淡,相反愈加浓烈起来。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是不想睁眼看她,只是……
她还是如此之美,甚至比以前更美,但他再也配不上她了。
烟岚城一别,他曾意气风发地许诺她,甚至以吻定盟……可惨痛的事实却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直至云泥之别——
她是名动天下、柔情铁腕的云氏当家主母;他是家破人亡、被扣上“造反”罪名的落魄子弟。沈予从来没觉得“婚姻”二字会成为他们彼此间的阻碍,可如今……他再也没有颜面去执着于这份感情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她的帮助,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她失望……晗初,不会喜欢他了!这辈子,他们无望了!
从没有如此气馁过绝望过,更不想面对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打击……只差一点儿,沈予几乎就要痛哭失声。长久以来憋屈在心中的痛苦,犹如汹涌的潮水想要迸发出来。然而,作为男人的自尊与骄傲,在面对心爱的女人时,他不愿表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只能克制着道:“你来做什么。”
这并非疑问,而是避见。被烈酒浸灌了数日的咽喉,早已没了往常的温润与磁性,沈予喑哑着嗓子,沉声再道:“你若只是来看看我……你可以走了。”
“一年半没见,你就对我说这些?”出岫直直看着沈予,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我费尽心思救你出来,不是看你日日买醉的!”
沈予没有再说话,靠在榻上又想要翻身躺下。出岫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拉住他垂在床边的右手,阻止道:“沈予,你太让我失望了!”
闻言,沈予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继而自嘲地笑道:“我知道,我早就让你失望了。我无能,我配不上你,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双目之中布满血丝,刚毅的脸部线条掩藏在颓废之下,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自暴自弃。
“你什么意思?”出岫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沈予比她预料的状态还要糟糕几分。
“没什么意思……”沈予甩开出岫的手,摸了摸自己泛青的胡渣:“晗初,你不该救我。”
“这话你该去对想容说,不是我。”出岫凝着嗓子刺激他:“若不是你云氏姑爷的身份,我想救你也救不成。”
这句话到底戳中沈予的痛处,他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微阖双目道:“是我欠了她……我让她走,她不肯。正好今日你带她走罢。”
“啪”一声脆响突兀地传来,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无比生硬。出岫重重一巴掌打在沈予脸上,直恨得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气得想要掐死他,但又舍不得下手。
“若要说起家破人亡,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自幼沦落风尘……你要自暴自弃,要自怨自艾,也得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人比你更惨!沈予,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出岫平复半晌,看着他再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倘若两任文昌侯还在世,瞧见你如今这副模样,他们只会心痛,而不是欣慰!”
沈予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颊,唇畔浮上一丝诡异的嗤笑,打定主意对一切充耳不闻。
从烟岚城到京州,出岫酝酿了一路说辞,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沈予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大道理,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了!该怎么劝他?怎么激他?出岫又急又恨:“从前那个重情重义的沈予哪儿去了?”
“重情重义、顶天立地……”沈予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一直笑,直到流下两行男儿清泪也浑然未觉,捶着自己胸口问她:“晗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先是云辞、然后再是整个文昌侯府……怕只怕,下一个会轮到他心爱的女子……
沈予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冰凉,满室的烛火也不能捂热他的胸膛。他看到出岫望着他的眼神,他理解为这是她的怜悯,这个认知也深深刺痛了他:“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走罢……再也别来了。”
出岫踉跄着后退一步,听了这话险些气得晕倒。她抬手作势要再给沈予一巴掌,只恨方才打得不重,没有彻底打醒他。
岂料,沈予自觉地回望过来,神色没有丝毫躲闪:“我就知道你方才手下留情了。你打罢,今日让你打个痛快。”他再次抬手摸了摸右脸,其上还残留着火辣的痛感,遂自嘲地再笑:“就怕脏了你的手。”
“沈予,你这是在折磨谁?!”出岫恨铁不成钢,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寻死觅活时,沈予是什么滋味儿,只差剖心相告了!
她知道沈予是想气走自己,那即将打下去的一巴掌也顺势停在半空中,良久良久,出岫才颤抖着将手收回,平复下心情问他:“你记不记得,我头一次被打入刑堂时的情景?”
沈予自然记得,当时晗初还来了葵水,哭跪着求他带她走……他怎能忘怀?事实上关于她的一切,他一直记忆犹新。
出岫见沈予面无表情没有反应,继而再道:“当时你对我说,‘晗初,别折磨自己,都不是你的错,何必?’”
出岫想起往事,更觉得哽咽难受:“今日,我也将这句话还给你。自欺欺人没有用,权谋之争没有对错,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你用这种法子惩罚自己,是懦夫的表现!”
“我一直是个懦夫……呵!”沈予呢喃了一句,没有丝毫触动。
出岫见状忍不住再叹:“侯爷死的时候,我曾想过殉情自尽,还躺入他的棺椁之中……沈予,当时你看我如此,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由己及人,你也该体会我如今的心情。”
她想了想,如实道上一句:“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情分,我总是很珍惜的……”
也不知是出岫的一番劝说起了作用,还是最后这句话让沈予动容,他终于肯直视她,颓废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期望,殷殷切切看向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么?”出岫垂眸叹气,绝美的容颜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虽然屋内昏暗,可迎着烛光,沈予还是捕捉到了。
心中已经死寂的某处,好似又恢复了跳动,一种温热的、叫做“血液”的东西重新在胸腔之中涌动起来,先是缓慢,继而加速,直至汹涌澎湃。
沈予觉得难以呼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僵硬的肢体变得疼痒难忍,这是一种复苏的前兆,他又要活过来了!
出岫看沈予抚着胸口剧烈喘气,吓得慌了神,连忙俯身探去:“你怎么了?”
她一只手刚伸出去,沈予已一把使力拉过她。出岫重心不稳向前一栽,恰好跌坐在对方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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