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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三个轻声议论,卢俊驾车缓缓靠近了,目光在蒋怀舟身上转了圈,想到蒋家的财力,想到他去取车时听到的马厩骚动,他压低声音同里面禀报道:“公子,蒋三公子在前面,他的马应该也被喂了巴豆。”
萧元正在喂挂在一旁车壁上的黄莺鸟,闻言没什么反应,葛进在旁边坐着,卢俊才开口他就凑到了车门前,透过缝隙往外看,根据身形辨认了出来,回头时声音里多了分惊喜,“公子,谢家两位姑娘也在。”
萧元喂完爱鸟,放下白瓷碟子,取出帕子擦手,垂着眼帘问:“怎么,你很高兴见到她们?”
葛进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嘴上已熟练地打起圆场来,“不是,我……”
“那就搭他们一乘。”萧元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葛进狐疑地盯着他,想知道主子到底是自己想邀请蒋怀舟三人还是真的因为他的缘故,只是才盯了一会儿,主子浓密的比姑娘还好看的眼睫就动了动,好像要抬起来似的。葛进实在是怕了主子清冷渗人的眼神,急忙收回视线,钻出了马车。
“三公子,我们出来时听说寺里有些马车出了事,莫非贵府马车也受了牵连?”他望着路边的三人问道,声音清朗,并没有宫里太监们那般尖细阴柔。
谢澜音惊讶地看向他,这人怎么知道表哥的身份的?
蒋怀舟心里也困惑,面上不显,拱手道:“正是,好巧,华山一别,咱们又遇上了。”
卢俊停了车,葛进动作利落地跳下车,客气地朝蒋怀舟回礼,“其实秦王殿下进城当日我们就在贵府马车旁边,三公子可能没看见,我却意外知晓了三公子的身份,早就听闻蒋家儿郎个个神采飞扬有陶朱之才,亲眼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蒋怀舟谦逊地笑,“过奖过奖,都是谣传,蒋某兄弟何德何能敢与陶朱公比肩?”
谢澜音站在旁边,看着油嘴滑舌的葛进,忽然觉得有趣。主子倨傲无礼,身边的随从倒是能说会道,亦或是他主子得知舅舅家的财势后,有心结识舅舅一家,提前嘱咐过了?
葛进眼睛老实,只看蒋怀舟,客套过后问道:“三位可是要回城?”
“正是。”蒋怀舟自嘲地笑,望向寺里,“谁料遇到这种事……”
葛进赔笑,看看马车道:“我家公子说了,再遇是缘,如果三位不嫌弃的话,请上车同行。”
人家热情相邀,蒋怀舟无法拒绝,扬声朝车里的人道谢:“公子盛情,蒋某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三公子不必客气。”萧元身子前倾,挑起车帘,神情依旧淡漠,“请。”
蒋怀舟朝他拱拱手,葛进摆好矮凳后,他习惯地先扶小表妹。
不算家里的表哥,谢澜音没有与外男同车过,但此时形势所迫,她也没有扭捏,一手扶着车门板,一手提着衣摆,慢慢踩了上去。进去时弯腰低头,还没来得及打量车中陈设,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扑棱的动静,像是有大块头的飞虫。
女儿家大多胆小,谢澜音算是胆大的,不怕鬼怪不怕打雷,唯独怕那些虫子,骤然听到这种动静,吓得惊叫出声,扭头就要往回退,这下可好,“嘭”的一声额头撞上车板,身子也朝旁边歪了过去。
萧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犹豫片刻,才及时出手去扶,“姑娘小心。”
谢澜音本能地看向他,纤细眼睫抬起来了,豆大泪珠却从那双潋滟桃花眼里掉了下去。
她疼……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更有淡淡的玫瑰香气袭来。不知是因为她委屈的眼睛,还是那清幽的香,亦或是她刚刚发出的痛呼,萧元脑海里有片刻失神,过了会儿才用力将她扶到一侧的窄榻上坐好,指着鸟笼问:“姑娘怕鸟?”
鸟?
谢澜音惊得忘了疼,顺着他手指去看。
笼子里羽毛鲜亮的黄莺鸟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吓到了人,站在横杆上,低着小脑袋看对面的姑娘,乌溜溜的小眼睛纯真无辜。
谢澜音抿抿嘴,听到外面表哥发出的笑声,立即瞪了过去。
萧元的马车很宽敞,主位他曲腿可酣卧,两侧各有窄榻,足以容两人宽宽松松的并肩而坐,所以谢澜音兄妹三人上车后,他依然端坐在主位中间,没有客套让地方的意思。
谢澜音与姐姐坐了右侧,蒋怀舟自己坐另一边,葛进留在了外面。
蒋怀舟看看低头委屈的小表妹,又好笑又心疼,同萧元道:“舍妹大惊小怪,让公子见笑了。”
萧元唇角稍扬,目光顺势投向了那边的小姑娘。
谢澜音微微低着脑袋,红唇轻抿,因为出了丑,白皙的脸庞如被暖风吹红的桃花,娇美动人,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自以为够隐秘地朝表哥飞了记眼刀。萧元想到刚刚她明明欲对嘲笑她的表哥发火却因顾忌他生生忍下来的生动模样,心里有些可惜。
他喜欢听她说话。
他生下来就爱好听的声音,乳母说每次他哭闹,她哼支小曲他就不哭了,很是好哄。后来乳母病逝,他搬进了东三所,与其他皇子一起住在宫里,院子小,不便养伶人弹琴唱曲,就寻了这只黄莺鸟,听鸟叫静心怡神。出了宫,仪仗在前面,他领着人单独走,路过知名的乐坊,顺道去听了听。或许是习惯了自然灵动的鸟叫,再听那些人唱出来弹出来的曲调,萧元竟觉得还不如鸟叫听着舒服,便歇了买伶人闲时听琴曲的心思。
但他没料到兴起去华山,偶然听到了那样的声音,说是天籁之音,太过浮夸,非要形容的话,萧元觉得她的声音如她的美貌,宜嗔宜喜。宫女拌嘴怄气萧元嫌吵闹,她生气埋怨他就觉得好听,更不用说她撒娇卖乖的时候了,闭上眼睛,享受地想要入睡。
可惜他想听,姑娘不说了。
见她额头中间红了一块儿,脑海里浮现她含泪的眼睛,知她撞疼了,萧元顿了顿,拉开旁边紫檀木小橱中间一屉,取了个青釉的瓷瓶递给蒋怀舟,“这是玉莲霜,可消肿止痛,令妹受伤乃因我而起,这瓶玉莲霜权当是袁某谢罪了,请三公子务必收下。”
听她说了那么多话,这葛进秘制的珍药就当是赏钱罢。
他举止守礼,没有直接将东西送给表妹,蒋怀舟心生好感,担心表妹疼得难受,没有拒绝,郑重道谢,随后将瓷瓶递向谢澜桥,“你先帮她涂些,免得耽误了,回头让姑母看见,八成得禁她的足。”
谢澜桥笑着接过东西,先朝萧元道谢,才侧转过身。
谢澜音额头实在疼,二来也是怕留下痕迹被母亲发觉,就乖乖朝姐姐转了过去,面朝主位上的男人。姐姐给她涂药,清清凉凉的,有淡雅的莲香,谢澜音闻着喜欢,忍不住悄悄观察起那人来。
他穿了一身浅灰的杭绸长袍,衣上没有任何花哨的绣纹,但那料子光滑亮丽,看起来有种飘逸之感,普通的富贵人家都穿不起,再配着他腰间状如凝脂的极品羊脂玉,足以判断他出身不俗。
正要收回视线,男人的手忽然落在了腰间的玉佩上,五指白皙,莹润堪比玉质,比女人的手还要赏心悦目。谢澜音看得一怔,情不自禁抬眼去瞧。
萧元五感敏锐,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她慌乱垂眸。
看着小姑娘因为紧张抿起来的嘴唇,萧元若有所领,却猜测般问道:“姑娘疼痛可有缓解?”
偷看过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他不在乎多她一个,但他想听她说话。
偷窥被人抓住,谢澜音很是不自在,她只是出于好奇才看的,这人千万别误会……
念头才起,听他这般问,谢澜音松了口气,迅速收起胡思乱想,对着他足下黑靴道:“已经不疼了,谢公子赠药,其实是我没看清楚,撞到脑袋与公子无关,公子不必自责。”
他对大表哥不客气时她反感,现在人家客客气气的,谢澜音也讲道理,不能失了礼数。
萧元颔首,看看黄莺鸟,同蒋怀舟解释道:“袁某爱鸟,喜欢带它随行,不想惊到了令妹。”
“公子好雅兴。”蒋怀舟笑着赞了句,仰头瞧了鸟笼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夸道:“我见过的黄莺几乎都带点黑色,公子这只遍体金黄,实属罕见,难怪叫声也非一般黄莺可比,圆润清脆,悦耳动听。”
萧元难得笑了笑,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那边的小姑娘身上转了圈,论悦耳,他的黄莺不及她半分,可惜她是官家姑娘,若是个无父无母的或是贱籍,他倒可以买回去,叫她在身边伺候。
“公子,前面就是东大街了,我先送您去明月楼,再送三公子他们回府?”车外,卢俊瞪开朝他挤眉弄眼的葛进,朗声问道。
蒋怀舟惊讶地看向萧元,“袁公子要去明月楼?”
萧元面现诧异,“莫非三公子也……”
蒋怀舟大喜,热情相邀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咱们都去明月楼,今天就由我们做东吧,算是答谢袁公子的搭车之恩。”他原打算分别时提出挑个时间请对方下馆子答谢的,他自己请,不带表妹们,但现在彼此知道了对方的去向,他再临时改去别处,就太失礼了。左右表妹们都是男装,也同行了一路,无需再避讳。
萧元谦虚了几句,蒋怀舟再三相邀,他便应了。
谢澜音对此没什么意见,心思都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一刻钟左右,马车停在明月楼前,蒋怀舟先下车,萧元示意二女先请,谢澜桥刚要起身,谢澜音偷偷拽住姐姐的袖子,小声朝萧元道:“袁公子先请吧,我,我想同姐姐说两句话,很快就好。”
小脸红扑扑的。
萧元点点头,没有多问,径自下了车。
车帘落下,谢澜音飞快摸了摸额头,确定没有肿起来,低声问姐姐,“红不红?”
要是红了一块儿,她怎么好出去见人?刚刚她就想问了,碍于有外人没好开口。
“没有,一点都看不出来了。”谢澜桥好笑地看着妹妹,“快下去吧,别让人家等。”
容貌无损,谢澜音放了心,转身时忍不住抬起手,隔着笼子逗里面的鸟。这黄莺确实漂亮,谢澜音看着都想买一只养着了。
她满心喜欢,黄莺鸟并不习惯生人靠近,扑棱着翅膀飞到横木上,警告般叫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