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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魏年, 自己本身更倾向于新派思想, 再有陈萱的担忧, 魏年私下跟他爹提了一句陆老太太难缠的话,魏老太爷却并不觉如何, 魏老太爷道,“先不说做人媳妇,伺候婆婆是应当的。那陆家老三, 听说也是在新学堂念过高中的,你不是常说, 现在的新派人思维开阔么。阿银平时也爱追个时兴, 陆家家境不错, 再说, 咱两家还是拐着弯儿的亲戚,倒比那不知根底的要强些。”
魏老太爷是在北京城立足的外乡人,别看两个儿子娶的都是老家的媳妇, 嫁女儿,魏老太爷都是选的北京城的人家,可见魏老太爷是不打算再让子孙后代回老家的。两个女儿,魏老太爷就愿意嫁得近些。
魏年脑筋灵活, 跟魏老太爷商议,“爸,现在的新派年轻人, 都流行相亲。双方各带一位女性长辈, 到咖啡厅坐一坐, 也让年轻人聊一聊,看一看彼此性情是否合适。”
这话一出,便被魏老太爷喝止,魏老太爷沉了脸,训魏年,“虽说咱家不是大户人家,你妹妹也是自小宝贝一样的养大,我从没委屈过她。如何能让你妹妹出门露脸被人品头论足,咱家可不是这种拿闺女不值钱的家风!”魏老太爷坚信,婚姻便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自家的闺女,断不能出门与男人喝那洋咖啡,叫男人相看的。这多掉价!魏老太爷道,“我这眼光还能有差?当初你跟你媳妇的亲事,你不是还拿小命威胁我,如今怎么样?你媳妇好是不好?老话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摆摆手,“你有什么眼光,又知道什么好歹?”
魏年险没叫他爸噎死,到底就魏银这一个妹妹,而且,兄妹俩平日间关系也好。魏年道,“那也不能只看陆家有钱就答应,我得去打听一下陆三,看他人品怎么样?”
“去吧去吧。”魏老太爷挥挥手,打发魏年走了。
魏年去打听陆三,结果,陆三倒不必人打听,自己就跟着他妈陆老太太上门儿了,陆老太太过来魏家打牌,陆三开车送他妈和两个嫂子过来。到了魏家,自然要进去坐一坐。魏年不在家,陈萱见到了陆三。怎么说呢,倒不是陈萱见惯魏年、容扬这样相貌出众的人,其实,陆三的相貌并不差,称得上浓眉大眼,相貌端正。只是,这发型不知怎么回事,魏年也常用发胶,头发梳的油光锃亮,可魏年的头发是一水儿的往后梳,梳出个大背头,配上魏年俊美的五官,倒是添了几分英挺。陆三也是大量用发胶的人,可他却是弄了个五五中分,左右这么一梳,也是梳的油亮油亮。陈萱知道,大概用发胶是城中新派男士的流行,可陆三这发型,倒是委屈了他这堂堂正正的相貌,反是添了许多油腻在里头。
总之,陈萱瞧着,都觉陆三这打扮不太好。
何况是一向注意穿戴的魏银,魏银知道家里有男人上门儿,还是陆家人,根本就在自己屋里没露面儿。魏金还说哪,“妈,阿银不在么?”
魏老太太心下虽也愿意陆家亲事,主要是,陆家家境好,在陆老太太看来,给闺女寻婆家,可不就得寻有钱的么。不过,魏老太太在婚姻观上跟魏老太爷是一样的,就是再乐意陆家亲事,魏老太太也不可能把闺女叫出来与陆三见面,魏老太太便说一句,“阿银在屋里做针线,她腼腆些,不惯出来见人。”
魏金在这上头机伶无比,笑同陆老太太道,“这也是,那丫头,平日里没事就爱做个针线。”
陆三眼中便露出些不以为然来,陈萱沏好茶端上来,陆家长媳捧了一盏给婆婆,陆家二媳妇捧一盏给小叔子,李氏捧一盏给魏老太太,魏金是自己拿的,就听陆三问,“现在许多人家的小姐都去学堂念书,妹妹平时不念书的么?”
魏老太太将嘴一撇,可见对陆三这话的不屑,她老人家倚老卖老地教导起陆三来,“不是我说啊,三侄儿,这老话说的好,女子无才便是德。老话儿还能有错?念什么书?你阿金姐也没念过书,照样儿给你赵家表哥生俩大胖小子,哪儿就不好了?三侄儿,甭学外头那些小子没见识,成天嚷嚷着什么新啊旧的,那都是些个歪门儿邪道。女孩子念多了书,反是念坏了性情,倒不如不念,老实本分,勤快干活,这才是女子的本分。”
因是来魏家做客,陆三好悬没翻个白眼来表示他对于魏老太太此论点的鄙视,好在,陆三到底也是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子,礼数还是懂的,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只是,眼睛往门外瞥了瞥,已是想走了。结果,陆三就看到,刚刚送过茶的魏家二少奶奶,这会儿就在门外扛着锄头咣咣咣的翻菜园子。陈萱如今的相貌完全褪去了乡下土妞儿的模样,不过,她这样扛着锄头翻菜地,还是把陆三惊的不轻。倒是陆老太太一派赞赏,“听我嫂子说,府上二少奶奶种菜种果的,可是一把好手。”
“过日子可不就是这样,家里能种的,就自家种。能省的,就不能乱花。”
甭看陆家有钱,魏老太太这话,甭提多合陆老太太的心坎儿了。唯有陆三,原本陆三也没留意陈萱,他今儿是一门心思来相魏银的,结果,没见着魏银,反是见到陈萱扛锄头。对于陆三这样的新派人,他见山见云见诗文,就是见不得陈萱这种带着土腥味儿的举止,觉着委实不登大雅之堂。
陆三略坐片刻,便寻个理由告辞了。陆老太太心知儿子是没相中魏家,可陆老太太却是对魏家满意的不得了,陆老太太还同魏老太太道,“我这俩儿媳,加起来也没妹子你一个儿媳能干。”
魏老太太心下简单,嘴里却是谦虚,“哪儿啊,她一乡下丫头,也就剩膀子气力了。”
陆老太太感慨,“这家里娶媳妇,可不就是得府上二少奶奶这样的才好,实惠全在里头。”
“这是我们太爷在阿年小时候给定的亲事,现在外头都说些什么自由恋爱,唉哟,我一听这种话都臊的慌的。真不知外头那些个闺女小子是不是疯了,难道家里给定的亲事不好?我们老大老二,连带着大闺女的亲事,都是我们太爷定的,又有哪桩是不好的?外头那些个傻丫头们,男人自由点儿没啥,你一自由,白叫人占便宜,他男的拍屁股走人,只要有出息,以后另娶不难,你女孩子还要不要做人?”魏老太太摇摇头,同陆老太太感慨,“我都不知道外头那些人咋想的?成天自由自由的,这不是害人么。”
“谁说不是哪!”陆老太太简直找到了知音一般,同魏老太太一起,骂新派文化骂到了天黑。就是陆老太太带着儿子上门儿,结果,魏银连脸都没露一下,陆老太太也不觉着魏银有什么不对,反是认为魏银尊重,比现在外头的女孩子强百倍。
因着魏银的亲事,陈萱也很关心魏银,魏银有些闷闷不乐,陈萱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这亲事。魏银因一向与陈萱关系好,私下倒是肯将心事同陈萱说一说,魏银低头来回绞着手里的帕子,“那天,陆家少爷过来,我隔窗偷着瞧了瞧,看那样儿,一脸油滑,总说他家多有钱,他自己呢?还瞧不起没念过书的,他又不是大学生,再说,他有什么差使啊?无非就是靠着家里吃闲饭!”
“我听你二哥说,陆家三爷也是在政府里做事,做些抄写的差使,一月有三十块大洋。”
“那还不是托陆老太爷的面子,陆家三个爷,都在政府当差。”魏银早听她大姐念叨多少回了。
陈萱听着,魏银是不大愿意这亲事的,陈萱给魏银分析,“阿银,你这话要是跟老太太、太爷说,可是站不住脚的。现在都这样,就是阿年哥,也是跟着太爷打理铺子的生意啊。”
魏银两手扯着帕子,反复拉扯,几要扯破,方低声说道,“就是什么都好,也得看俩人对不对脾气,我一见那个陆三,就不合眼缘儿。”
陈萱明白了,魏银就是没看上陆三。
要是在上辈子,估计陈萱会认为,亲事可不就是父母说了算么,哪里有子女置喙的地方?可今生不同,虽然陈萱不知道上辈子魏银乐不乐意这桩亲事,但是在这辈子,此时此刻,陈萱确定,魏银应该是真的没看上陆三。陈萱看向魏银,手里那帕洋绉绸的帕子都要给扯烂了,陈萱听到自己胆大包天的问了魏银一句,“阿银,咱们私下说话,你也不要害羞。我先同你说,你不要反感我这话,要是你不乐意亲事,我跟阿年哥说,叫阿年哥给你想法子。可是,眼下你可得心里清楚,陆家家境的确很好,错过了陆家,以后可能找不着这么好家境的人家儿了。”
这一席话,对于外头宣扬新派自由主义,打破封建残毒的新派人士,不足为奇。但,陈萱虽向往新派的文化,其实,她并不算新派人,包括陈萱两辈子虽见识不多,心里也明白,成亲是大事。陈萱完全是出于对魏银的关心,才会问魏银对亲事的看法。毕竟,从家境上来说,陆家的确不错。以后万一找不到陆家这样家境的人家,魏银后悔了,想到今天陈萱同她说的话,会不会迁怒?就是魏老太爷魏老太太知道,也得嫌了陈萱。
魏银的亲事,说到底,成与不成,客观上而言,对陈萱影响不大。
只是,陈萱同魏银一向要好,她对魏银的关心越过了此事的利弊权衡。当然,陈萱现在还不明白“利弊权衡”的意思,陈萱就是简单的认为,她跟魏银好,她得站魏银这边儿。
或者,还有一个陈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那就是,陈萱自己也没瞧上这位陆三。
陈萱对自己的认知,反是没有魏年更敏锐。因为,当天晚上,俩人回屋说起私房话时,陈萱悄悄同魏年说了魏银的意思,“要说哪里不好,阿银也特别说不出来,就是没看上。那个陆三爷,不对阿银的眼缘儿。”
“这话是怎么说的?总得是人家哪里不是,才好回绝。就一个不对眼,要是以后万一对眼了,要怎么办?”
陈萱道,“我看难,陆三爷一看就是那样一等人,说不上来,我觉着,这人不是个踏实人。”
魏年找人打听陆三爷的事,一时还没有回信,就顺嘴问陈萱,“你细说说,如何一个不踏实。”
“你不知道,今天他们来了,我沏茶给大家伙儿。陆老太太有陆大少奶奶伺候,这是应当的,媳妇可不就得伺候婆婆。可陆三爷,陆二少奶奶把茶递给他,连声谢都没有。北京人不是最重礼貌么?还有,就陆三那说话,也不大好。一来就问阿银有没有在新学堂念过书,阿银很不高兴,那个陆三,自己个儿也就是高中毕业,他又不是大学生,也不是硕士博士,看他说话那样儿,就是楚教授都没他那口气。还有打扮上跟咱家也不是一路,阿年哥你虽然也是成天把头发捯饬的跟牛舔了一样亮,你捯饬起来就显得稳重,那个陆三,就显着轻浮。”
魏年问陈萱对陆三的看法,陈萱一向实诚,咣咣咣的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魏年笑,“阖着不光阿银没看上,你也没看上啊。”
陈萱认真的说,“我看不看得上不打紧,是阿银在跟陆家说亲事,要是阿银喜欢,我一样是盼着阿银好的。这不是阿银不喜欢么,我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虽然陆家可能是比较有钱,可是这谈婚论嫁的,也不能光看钱啊。阿年哥,你可得好好的为阿银打听一下。”
魏银的亲事,魏年自然会尽心。让魏年心下惊诧的是陈萱,想到陈萱刚进门儿时的小心翼翼,这一年的辛苦学习,面对比魏家家境更好的陆家时,才会有这样的见解和见识。
不过,魏年眯着眼睛打量陈萱片刻,方嘴角含笑,眼中却似有不善的问陈萱,“什么叫‘把头发捯饬的跟牛舔了一样亮’,我那就是用了一点儿发胶。说,你平时是不是在别人跟前都是这样说我的!”
陈萱怕半拍的回神,一捂嘴巴,“唉呀,我怎么把这话说出来了!”然后,陈萱做出让魏年哭笑不得的解释,“平时我都是心里想一想,都不会跟别人说的。”
是啊,阖着你成天这么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