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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敏娇仰头瞥了眼头顶的圆灯泡,钨丝灯芯滋滋闪烁,搅得光也晦暗不明。但看得清路就好。陈敏娇往上走,也把墙壁上的牛皮癣广告尽收眼底。
双飞贴面, 样样齐全。
陈敏娇挑眉, 暗道不管什么时代, 哪个世界, 招/妓的就是玩的开。说是妓,但陈敏娇对这群女人也没什么偏见。坦白说, 后代文艺圈反而偏爱这个职业。在影视界更是有着流传已久的一句打油诗, 用来形容内陆的第六代地下电影的美学。
穷山恶水黑社会, 小偷/妓/女长镜头。
陈敏娇自嘲地想, 现在如果给她一台摄影机, 她大概可以现场拍摄出一部香港地下独立电影了。
往上走, 她要面对的难道不就是黑社会吗?
守门的细佬叼着烟打牌, 牌背是一群比基尼泳装美女。见到她, 细佬都震惊了。其中之一还算是镇定, 吐了口烟问,找哪位。
陈敏娇自是干脆回答,开心皇宫,张三开。又亮出名片。
那问话的仔伸手一敲脑门, 惊叹:“你该不会是那黑猴的阿妹吧?”
陈敏娇点头, 毫不见慌乱, “不正是要我拿钱来换?我到了。”
换句话说,赶紧麻溜地把人给我带出来。
细佬丢烟到地,拿锃亮的皮鞋碾得火星亡掉,起身敲门,得了应答才开门让陈敏娇进去。
可怜见的小姑娘,也不知是倒了哪辈子的霉,得罪了哪家过路神仙。风水不顺,遇上他家老大。细佬看着进门的敏娇感叹。真是白搭那白净的脸,换了别人倒也好说,只可惜老大认钱不认人,早些年被染了绿帽,从此一生列靓女为最恨。
“什么事?”那坐正位的男人问,年纪四十开外,戴个眼镜装君子,谁知道内里有什么龌龊坏水。
陈敏娇自然得呢,她说:“哪有什么事,不过散财童子送钱来。”
张三开饶有兴趣地挑眉,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更是打量了她一番。
“开个价吧。深水埗巴御街陈子豪。”敏娇直入正题。
“那小仔啊?”张三开点烟,“前日子赌球彩,赔了二万多,不还。我也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他说得委屈,陈敏娇只猜他是预谋好放高利贷,又拐又骗弄了子豪二万。她兜里的钱哪有二千,怕是零头都凑不齐。
“二万换一个胳膊,小妹可要考虑仔细。”张三丰补充。
陈敏娇正想着法子,估计着这玉佩够不够换回陈子豪一胳膊,那靠着沙发椅的慵懒女人就拨弄几下长发,直起身,走近,用涂红的指甲抬起陈敏娇的下颚,被烟熏妆笼罩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陈敏娇。
陈敏娇不甘示弱地回望,她个头稍矮,于是仰着头。
那女人扑哧笑出声,放手,朝张三开走近,两手撑着桌子,曼妙曲线因姿态显露,她开口就是语破天惊,“三爷,这姑娘的我给。二万翻番换人胳膊,干还是不干?”
张三开被这数字震惊了,“怎么着?突然想从良当个女菩萨?”
“您可少打趣我。”美红伸手推搡了下张三开的肩膀,“一句话,成不成。”
这婊/子精明着呢!
张三开瞥了眼还站在一边的陈敏娇,询问:“不过奶包都没鼓的学生妹,也值你二万翻番不做铁公鸡?”
美红不怒反笑,她绕到张三开的椅子后面,伸手从背后揽着他,脸蛋贴在他脸旁,像打量商品般再次打量陈敏娇:“那是三爷不懂女人的妙,这算你看走眼。给我?”
都这般作态了,张三开再不答应也有碍情面。尽管他和美红不过是往来的工作对象,但都是要去太子爷那回话报告业绩的,能融洽就尽量融洽。于是张三开答应。
美红抽身,重新走到陈敏娇的身边,冲她笑:“小妹,往后你就是大姐姐的人了。”
敏娇算着两辈子的年龄,想着这女人该叫她一声阿姊才对。但如今她乖巧回话,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妹,她讲起粤语来声音甜软却不失磁性,尾音拖得长长:“阿姊,你要我作咩啊?”
男人要女人,和女人要女人,不一样。
但看着这美红的打扮,敏娇猜她要她,也不过是为了让男人要她。
她看她,不过是看赚钱的工具。
《金鸡》里鱼蛋妹光是躺着不动就可赚七千港元,那银行职员每个月也不过未到二千的酬薪。
想来这也相差无二。
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
但陈敏娇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才十六,白白净净一小姑娘。不懂这些的。
美红一眼就将她看破,但她又是什么人呢?深水埗知名妈妈桑,底下叫得出名号的小姐无数,早年也是个一楼一凤的个中好手,习惯了同各路大佬淫/语艳词地调情,对着大腹便便猪头似的咸湿佬她都可不要脸皮讲出好话,如今对上小妹妹又哪里缺这一两句荒唐言语呢?
于是美红刻意弯腰拉开外套露出挺傲,说:“瞧见了吗?跟姐姐走,保你奶包变面包。”
陈敏娇眨眨眼,问:“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出来?”
美红整理着肩带,道:“你跟我走,你哥就出来。”
陈敏娇看向张三开,张三开点头。
“好。”
陈敏娇知道自己的这句答应意味着未来或许完全改变,但她没辙了。那玉佩不知是不是原身作祟,她每次生起给出去的念头,又很快被另一股意识给抹杀。以至于她完全没办法做下这个决定,最后只好选择答应美红的条件。
“倒是爽快。”美红起身,“那就走吧,跟着阿姊吃香喝辣去。”
“我想写封信。”陈敏娇看着美红,神色认真,“写完就跟你走。”
这点小要求,美红摆摆手答应了。
张三开从抽屉里拿了信封,又把桌上纸笔递给她。
“没想到外地妹还有些文化。”张三开感叹。
陈敏娇写的简体,她留言让陈子豪别担心,也别置气,好好等她安定后回来。又故作生气地写,让他别再贪图小便宜,别沉迷赌博。最后她把身上的钱都塞进了信封,又特意标注了卖鱼阿婆给了多少,叫他好生还给人家。
陈敏娇细致地把信封口合上,拜托张三开转交给陈子豪。她倒是不担心张三开私吞或者偷看,她知道混道的最讲究信义,张三开答应的事,就会做到。
陈敏娇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陈子豪不听劝依旧找张三开麻烦。
最好相安无事。
“还走不走咯。”美红催道。
陈敏娇看她:“来啦。”
还真是个急性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敏娇跟在美红身后,就见她提臀扭胯,举手投足都是撩人做派。
美红伸手招taxi,上了车同敏娇闲聊。
“叫什么名字?”
“陈敏娇。”
“那叫你阿娇。”
“都行。我们去哪儿?”
美红望着窗外,笑说:“去夜里的香港。”
敏娇也看向窗外,这是她来香港第一次坐上车,第一次在车上看外面的景色。这和漫步街头是不一样的感受。车来得更快,实物连着影子都往后退,竟同时间流逝相得益彰。
事实上,乘坐出租车又何尝不是一次时间的倒流呢?指定距离,一定时间。
“新奇?”美红问。
敏娇点点头,对于自己的无知供认不讳。
美红想起早些年刚来香港的自己,同这女仔一样,但命比不过她。她那时候只好做凤姐,但这丫头不一样,赶上了大运。
美红想着上头的安排,只觉得可以拿这丫头交差。该是她出门拜了菩萨,不过是路过去张三开那吹个水,闲聊两句,竟然叫她捡着宝。她又忍不住看了眼敏娇,发现她的鼻尖有颗细微的黑痣。
给这稚嫩的脸平添几分瘙动的性感。
哪儿都好,就是太小。但应付应付应该也能作数,万一成事她还算立了功。美红真是越看敏娇越顺眼。
同她交心起来,“害怕吗?”美红问。
陈敏娇摇了摇头,她的的确确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受。除了死亡她害怕过,别的还未曾体会。但她想象着一个小女孩突然要被拐入这行,失去贞洁,背负骂名。陈敏娇的脑袋卡住了,她想象不出来,她甚至没有贞洁这个概念。
她前世为了写一个女性主义的电影,读过性别学相关书籍。其中提到的一个概念让她记忆犹深。书里说,贞洁不过是农耕男权社会下为了保证子嗣血统纯正的产物。只要女人只有一个男人,那么孩子就一定是他的血脉。
认可贞洁,就是在认可男权给予的绑架。
真正的纯洁是心灵而非身体。
美红看着女孩面不改色的脸庞,叹了口气,还是漏了些口风:“鱼蛋妹是轮不到你,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呢。”
太虎帮的少爷今年非要推一个人上香港选美比赛,还扬言必须夺冠,叫他们下面物色物色。风尘女子不行,有哪个港姐会是妓/女?所以美红他们只好盯着良家妇女下手。
还好她逮了个不错的,就等送给太子验货了。
“到了。一共28。”
美红付了钱,领着敏娇下车。
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展示在陈敏娇眼前。那玻璃在日光下反射得刺眼。
“欢迎来到夜晚的香港。”
美红这样说,她全然无视太阳。
这世界的名著和上个世界完全不一样,这让陈敏娇感到欣喜。就仿佛本来只有一块的土地,结出了双倍的果实。
前世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虽不说饱读诗书,但博览还是有的。那些经典几乎就已经刻在她的大脑里。而惊喜是,新的世界里,她能感知到新的经典。
书是人类的宝藏。尽管这句话很俗,但陈敏娇一直很赞同。阅读是一个人最应该养成的习惯。
文学和电影,看似毫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
后者被称为第七艺术,却又是从别的艺术里扎根生长而出。电影可以将文学的表达具象化,生动化,甚至可以做到靠蒙太奇完成时间空间的任意转换。这一场视听的盛宴,也是一场人生的梦境。
前生陈敏娇每每提笔开始写电影剧本时,都会在心里质问自己一句话。她现在所写的东西,真的值得观众拿近两个小时,90或120分钟的生命时间来交换吗?
观影,不就是用生命交换一场梦吗?
若你看《肖申克的救赎》,就是在换取一场震荡灵魂的梦。若你看《罗马假日》,就是在换取一场跨阶级的恋爱。
这世界上电影存在的价值之一,就是造梦。
陈敏娇曾经对人全然失去信任,但当她提笔写剧本,当她进入到自己的职业时间,她就又会充满了敬意。这是她的责任感。
张伯给她说有人打电话来都是夜里了。
陈敏娇看书入了迷。
或许是为了装逼吧,杜风那书房摆了一架子的书,还都是英文的。上满都布满了灰尘,若不是陈敏娇,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书页里都能结上网。
这房子里也是最近才安上座机电话的,以往杜风全然不管这屋子,现在因为要同陈敏娇联系,这才买了个固定电话。
这年代,大多人还用着磁石转盘拨号的电话。而杜风给陈敏娇备的,却是从美帝那边入的一手固话,用半电子自动交换机控制的脉冲拨号电话。
大哥大香港还没引入。土豪这么多,一两万的手机还是买得起。只是没有通讯网,买入也不过是块黑砖头,揣在兜里,适合防身。
陈敏娇下楼去接听,张伯把听筒递给她,又叮嘱说,是主宅那边打来的。
主宅,说的就是杜家的本宅,也是杜风和杜雨日常生活的地方。
“哈喽?”陈敏娇轻声问。
“阿姊!”是个男孩略显活泼的声音,隔着失真效果明显的老式电话,陈敏娇都能够听出他的开心。
所以她也语带笑意,“怎么了?”
那头的杜雨有些踌躇,他是站在小凳子上打电话的,身上穿着睡衣。该是睡觉的时候,菲佣都哄了他半天,可他就是不想。他听大哥说明天阿姊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很厉害的那种比赛。
他很想阿姊。
偷偷问了那边的电话,小少爷似的命令菲佣帮他打过去,却不知道在大人眼里看来那命令更像是撒娇。
如今被思念着的阿姊问出这句话,杜雨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这个小男孩拼命地用自己的小脑袋瓜子组织着措辞,最后才坑坑巴巴地说,阿姊加油。
干瘪瘪的加油。可陈敏娇却切实地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一个小男孩温暖而真挚地祝福。说来她和杜雨的相处时间不长,她这些时日里,也把这家伙抛之脑后了。可现在,她那么一点点的温柔,让这个孩子,惦记了如此之久。陈敏娇的目光柔和了好多,她觉得心里的撑墙有了一个渺小的缺口。
懂事乖巧的小孩,总是值得怜爱。
“阿雨真乖。”陈敏娇笑着说,“等阿姊比赛完,带你出去好不好?”
“真的吗!”杜雨激动地说,脚下的凳子都差点翻倒,菲佣眼疾手快地扶着他,一边焦急地叮嘱小少爷当心些。
“嗯。”
陈敏娇不是个轻易会脱口而出做出承诺的人,特别是对小孩子。她自己就已经深有体会了,上辈子父母太忙,还尚且渴求关爱的她曾经无数次撒娇祈求父母的陪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却总是失望。
她太懂这样的虚伪会造成什么伤害了。
而正是因为伤害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所以父母有了教训,对于她的妹妹格外上心。她已经不可补救,但幸好小妹有个足以称得上幸福的童年。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陈敏娇说。
她不能够成为杜雨童年里温暖的源泉,但是却可以在空闲时候给他一点热度。这个小孩,生在如此不一样的家庭,或许就注定承受不一样的压力和痛苦。
杜雨太高兴了,这下菲佣都拦不住了,凳子晃得厉害,眼看要摔地上,一双大手把他抱了起来。
是杜风。
“大哥。”杜雨小声地说,以至于电话那头的陈敏娇听不见。
杜风把弟弟放下,又眼神示意菲佣把小凳子拿开。那一把年岁的中年女人,赶紧凑过来弯腰在杜风的脚边端走了凳子。
杜风掌控着电话。
“还没睡?”
陈敏娇那留给杜雨的温柔消失殆尽了。这一听,不就是杜风那家伙吗?
“你不也一样?”她反问。
“呵。”杜风自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明天紧张吗?”
“一点也不。”
就算是长胜将军,重披铠甲上阵,心绪多少都会有些波澜。杜风握电话听筒的手顺着那流线条抚摸了下。嘴硬。
“别担心,有我呢。”杜风说。
张伯一看便知电话那头换了人,现在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八卦得不行。
陈敏娇被这老人弄得哭笑不得,所以笑意也从语气中流淌:“好好好。有你。”
这家伙,当是在演什么偶像剧吗?陈敏娇捂住电话的传音口,小声让张伯赶紧去休息。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在这半夜八卦像个小女生。
那头的杜风听出陈敏娇的笑意,更是在内心腹诽。果然是没有女人能够抵挡得住他的魅力的。杜风混迹花场这么些年,算是明白女人了。
稍微次的呢,就给刷卡。什么也别说,给卡就能让她们快乐。再往上一些的,就得多陪陪,抽个时间吃个饭逛个街,女人就能开心像朵花。最要命的,就是需要承诺和安全感的。
没想到啊,陈敏娇这女人,听了这话也能这么开心。
杜风说:“那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陈敏娇拉长脖颈伸手轻轻捶打了下那块肌肉,看书太长时间,有些不适,“对了,阿雨还在吗?”
杜风瞥了眼身边的小家伙,仰着头,眼睛亮亮。
“不在。”他吐露出这两字。
杜雨可机灵着呢,一联想,就知道大哥在搞鬼。他都跳起来呢,想要凑到电话听筒边,杜风这坏人,就把连着线的听筒举得高高。
陈敏娇听见那边的动静。
怎么一个二个都跟三岁似的?
“把电话给阿雨。”陈敏娇说。
美人有令,不得不从。
杜风瞅着正用小圈圈锤他小腿的男孩,放下电话,弯腰,一捞,再起身已经把人抱在怀里了。
杜风把电话递给杜雨,这小家伙立刻像是松鼠囤食般把电话捧起来。
“阿姊!”
“是阿雨吗?”
“是我!”
“乖,听阿姊的话。等一下要早点睡觉噢。”陈敏娇看了眼挂钟,“以后可不能这么晚还不睡。”
小孩正在长身体呢,不早睡怎么可以?
也不知道杜家是怎么在带孩子,若是以后养出个小矮个,以杜家的身份,怕是得丢人了。
“好。阿雨会乖,听阿姊的话。”杜雨一本正经的记下了。
杜风听着他俩的对话,觉得自己快要保持不了礼仪翻出白眼呢。这小子,平时也没对他这么听话啊?还有那女人也是,怎么对上他弟却温柔了这么多呢?爱屋及乌?杜风还真想往自己脸上贴点金。
“那,晚安。”
“晚安阿姊。”
杜雨把电话放下,杜风把杜雨放下。
杜风拿起电话还想说些什么呢,就见杜雨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大人模样,催促他:“大哥,快些休息。不要打扰阿姊了。”
陈敏娇笑出声来,她把电话挂断。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杜风简直不知道自己这火气该往哪里出了。拜托,他可是大少爷啊。
对于陈敏娇来说,集训的意义不是提高自己的能力,因为这之前杜风给她找的老师哪个都不比集训地的老师差。于她而言,集训的更大意义是观察到她的对手。
比如她的室友,周丝曼,聊起天来才知道,这女孩看着叛逆,凶神恶煞的,但性子很乖。两个人算是谈得来,周丝曼和她讲了许多。
说她这样的,本来是不该选港姐的。又有哪个港姐是打着鼻钉带着穿刺出现的呢?若是拿后世的眼光去看周丝曼,她就有点像新世纪开头的非主流少女,每天化着浓重的烟熏妆,集训老师斥了她无数次,但周丝曼全然不当回事。
她给陈敏娇说:“都怪那死老头啦。不然我也不会在这。”
“怎么?”陈敏娇靠在床头看书,读的是世界史,英语版。
碍于怕打扰到陈敏娇,周丝曼听歌用起了随身听。她撇嘴,悻悻地说:“说什么我没个女人样,费了老大气力把我塞进这比赛。可是你看看,能有什么用?”
都说香港小姐是淑女的摇篮,她倒好,走在一群花花蝴蝶里像是个突兀的小鸟,还忒牙尖嘴利的那种。
周丝曼做的就是退赛的打算,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给上面打了招呼还是做了打点,不管她怎么折腾,都还是稳稳进了集训轮。
“那个扑街咯。”周丝曼翻了个白眼,扯掉只挂了一边的耳机,走到窗边,刷地拉开窗户,点了根烟,“讲什么和我住不舒服,非要换。不过换了你,我倒是更开心点。”
陈敏娇想起了上辈子TVB的一句著名台词。
“没事啦。”陈敏娇合上书,眉眼弯弯,“做人,最紧要开心啰。”
除了周丝曼,之前王惠玲口中的住对面的几位艺人培训班的小姐,也是让陈敏娇刻意留意了一番。
在香港称女人为小姐是常事,只是若放在东北一带,开口见人喊小姐,许是要被十来个光膀子的大兄弟给围殴一顿。
小姐在内陆被赋予了别的意义。
然而姑娘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一出口就让人想起古代才子佳人初次见面的词汇,却在香港被用来指代女护士。
所以说语言里也藏着文化的宝藏。
那对面的几位小姐,条顺盘靓,生得都不差,叫人从那张脸上挑不出错。但王惠玲却私下和她咬耳朵,说这几个女的,没一个没动过刀的。
后世都说这个年代是没有整容的天然时代,然而事实却是,不管多少年,女人为了将自己变美,或者变得更加符合大众美,都会寻求各种手段。所以整容在77年存在也不出陈敏娇的意料了。
林徽因在日记里写道,她为了梁思成割过双眼皮。这个闪耀民国的女人,也有过对自己的容貌的不自信。这一双慧眼,还是去邻国日本动的刀。
虽然放在现在,在陈敏娇看来,割个眼皮倒也只是小事。
谁又知道过往岁月里的美有多少天然或不天然的成分呢?陈敏娇并不在意这件事。只要这些女人在流金岁月里美过,也美出过自己的风格,那么她便能完全地被这样的美折服。
只是这样的话题让陈敏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的一位大美女,邱淑贞。1987参加现在她所参加着的比赛,却因为被指疑似整容而被退赛。但退赛绝非她的结束,更像是她的开始。同年她签约无线,被胖乎乎的王晶看上,自此在电影界杀出了一条血路。
到现在,提起邱淑贞。陈敏娇闭眼都还能想到她在《赌神2》里出现的那个经典镜头。
红衣的海棠,坐于赌桌之上,乌发散肩,眉眼骄纵。叼着扑克的那一双红唇,更是诱人蠢蠢欲动。
若是要评前世的红衣美人,邱淑贞的海棠倒是能和林青霞那执壶倒酒的东方教主相提并论了。
然而陈敏娇的目的却不只在此,如果下定决心要在港娱圈闯出一片天,那么一个经典是不够的。
至于对面的几位姐妹,陈敏娇全然把她们当做乐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无线的艺人培训班待得太久,就算被淘汰,还是记着尔虞我诈的风气。
上辈子2009年的时候TVB还自嘲似的播出了一部《美丽高解像》,以娱乐圈为背景,被观众扒出剧情全然影射TVB自家艺人的内部斗争。借由演戏假戏真做扇耳光还NG个几十次都是小事了,那么现在借由着练习走姿,故意干扰让对方不断地重新开始以至于磨破脚后跟的事,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陈敏娇看破这些手段,却全然没有施展或者参与的兴趣。只是这种小场合的话,完全用不上任何招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陈敏娇以为集训生活可以平平稳稳结束了,可没想到临门一脚了,都还有人拼命往水里跳,想要翻出点浪花来。
离集训结束只有一天了。
陈敏娇跟着周丝曼刚从楼下的餐厅吃完午饭,回来的路上周丝曼这个小吃货还在振振有词。
“我就说这楼里总有东西能入口吧?”周丝曼得意洋洋,她的爱好之一就是和处得来的人分享美食,这楼她曾经来过,总记得有家的菜式不错,甜品也蛮好。提起的时候陈敏娇不大相信,今天倒好,她终于洗刷了冤屈。
“怎么样,牛肉丸超弹牙对吧?”
陈敏娇也不知道为何,港人好像就很爱各种丸子。因而周丝曼也不例外。
她笑着点头,完美地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
“生果甜点也好Juicy啊。士多啤梨超赞的。甜而不滞。”
士多啤梨也就是草莓。
陈敏娇想起刚才甜点的口感,细致的,两层犹如蝉翼而酥脆异常的外壳酥皮,包裹着内里说是新鲜采摘切成方块的士多啤梨,稚嫩的粉红和甜点的焦黄形成对比,鲜甜而不失清新,小小个,拿勺轻舀几下就可解决,让淑女们吃起来不会太过于狼狈。
的确很不错。
陈敏娇笑着同周丝曼分享感受,也上手去拉门。
哪知道门一推开,轻松的气氛全然没有了。
对面几位被王惠玲指摘动刀的女人都聚在了她们房间的客厅里,还有一满脸严肃的工作人员。
罗可欣两眼还带泪呢,在灯下看闪闪的,挺美挺娇弱。
王惠玲憋气憋了半天,一看陈敏娇回来了,立刻喊了声她的名字,却又马上噤声,拿手捂唇,两眼瞪圆不知所措。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周丝曼翻了个白眼,跟陈敏娇咬耳朵:“哭,就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老豆去世奔丧呢。”
老豆在粤语里指代父亲。
这丫头嘴真毒。陈敏娇忍住笑意。
“出什么事了?”一个二个的,都还挺严肃呢。
工作人员看了看手里的资料单,“陈敏娇?”
“是我。”
工作人员看着她,声里带着戾气:“不让私下换床位,你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她哪里能够知道呢?
陈敏娇一双猫眼都笑成月牙,看似随意地瞟了眼罗可欣,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罗可欣抢了先。
“我,我不是私下换的。当时那种状况,不换不行。”罗可欣擦了擦眼泪,从兜里掏出一张转位申请书,上面有着第一天负责人的签名。她把东西递给工作人员。
王惠玲这傻白甜还没察觉出问题呢,周丝曼不屑地嗤笑,又担心起陈敏娇来。
陈敏娇饶有兴趣地看着罗可欣做戏。
这女的,讲话也是不讲全套,逮上半截就往外跑。什么叫“当时那种状况,不换不行?”让那些不知道事情前后经过的人,还以为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威逼利诱呢。也就一个床位而已,还弄上这些不着调的手段。
陈敏娇敛眸,卷翘而长的睫毛制出一片幽暗的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工作人员反复看了下罗可欣的转位申请书,算是把她抛出事外。她扭头看陈敏娇,问她:“你的呢,这东西你有没有?”
罗可欣心里别提多开心呢。她怎么会有呢?当初她就给陈敏娇说,随便换,不碍事。
她一早就把陈敏娇当成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本来还在犹疑要不要用这种手段,但集训期间她太出彩,让罗可欣下定决心想把她踢弄出局。
至于这一个房间里的别人,完全就不够看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一个半点不懂事的傻女仔。只要搞掉陈敏娇,她就是这号房的赢家。
见陈敏娇没说话,那工作人员又问了一次:“你是私自换的?”
陈敏娇极缓地掀起眼帘,越过工作人员,看向陈敏娇,慢悠悠地说:“不啊。我有申请啦。”
罗可欣脸上的神情一僵。
“我进屋拿给你。”陈敏娇笑着说,笑意却不达眼底,路过罗可欣身边时,她轻声以两个人能听见的分贝讲,“人在做,天在看。”
想跟我玩?
陈敏娇进屋拉开抽屉,取出所谓的申请书。上面的申请时间,俨然是刚刚入训的那一天。
学形体的,搞礼仪的,还有教书先生。
虽然这是选美比赛,但绝不是仅仅依靠一张脸就能够走到最后的。就像比赛流程中设置的慈善活动,就是为了考察参赛者是否拥有足够的亲民力。
虽然香港小姐的报名范围没有明确地指出是大家闺秀或名门小姐,但纵览往届的冠军和脱颖而出的选手,大多是家教良好的女孩。
尽管陈敏娇本人是在社会主义的熏陶下成长出的女孩,但这个“陈敏娇”不是。她的过往和非港籍贯很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的点。
这一个月对于陈敏娇来说,算是轻松又算是繁复。有些礼仪是被她刻在骨子里不需要再学习的,所以对于大脑而言算得上轻松,但是对于身体上就算是折磨了。她已经记不得多少次汗水打湿了衣衫,也记不得她顶着书本绕着房间走了多少个轮回。
陈敏娇是个心性坚韧的人,她知道如果这点苦头都吃不了,那她可能不适合在这个年代继续生活下去。就像她前世当编剧时会每天出去进行人物观察一小时,模仿他们的动作,剖析他们的行为,她什么都体验,就是为了让笔下和荧幕里的人物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