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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溪乡。
粮商何福禄何大老爷娶亲。
这年近花甲的何大老爷已有八个偏房,个个如花似玉,只是小四和小七莫名失了踪,而俩人又是平日里最得宠的,无疑剜去了何老爷两块心头肉。为补遗憾,那何福禄不知在哪看上了哪家的穷苦姑娘,愣是请了八抬大轿当天要把人家姑娘抬到府里来,亦是不顾什么生辰八字黄道吉日,惹得乡众议论纷纷。
深夜了。
玉乌古道上却蓦然闪过一乘行色匆匆的轿辇。几个小厮大步流星,脚力快到直要飞起。
扑簌簌的沙石摩擦之声。
夜风呜咽,伸手不见五指的古道两旁树影婆娑,似有鬼哭。
路行了一半,那乘轿辇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仿佛前方十万火急,容不得片刻休憩。
一道黑色人影滑过。
无声无息。
差十丈就是被掩埋的尸堆。
自出了女孩失踪一案后,方圆十里,人心惶惶,附近亦再没有什么定居的住户。
现下的一乘轿辇和一应小厮,在杳无人迹的宽阔古道上显得异常冷清。
说时迟那时快,适才消逝的鬼影破空袭来,直奔轿中人,疾风咆哮!
等待已久,抑或是,蓄谋已久。
那乘轿辇“嗵”地重重落地,徒留几个小厮大惊失色的叫喊和连滚带爬扬起的尘土。
疾风中胡乱翻飞的轿帘亦像是受了惊一般,无力地直往夜空囫囵而去,隐约闪现的,是一半纱遮面,红装裹身的女子。
出奇地,那女子对眼前劈头盖脸袭来的鬼影好似置若罔闻一般,眸光深邃。待那鬼影猛然露出表面坑坑洼洼的右手,向女子面纱下的柔软脖颈狠掐过去之时,只听那女子低声冷哼一句,道,“果然是人。”
一个侧身闪躲,似鱼跃龙门般,那女子身躯柔软如若无骨,径直从小窗跳了下来。
居然扑了个空。
一刹间轿辇爆裂,木头四散,空气中浓浓的硝烟味。
就在这“轰隆隆”爆炸声中,女子身边已多出了一行人。
“心月,委屈你扮女娃娃了。”
道是卢有鱼和魏小小他们。当下只见卢有鱼“嘿嘿”笑了几声,那女子轻扯面纱,露出一张粉雕玉琢般的脸蛋,眉间偶有愠色。
“师叔,我看你摆明了就是倚老卖老……”十分埋怨的语气。那楼心月被如此这般描眉摆弄,还差点被抬去何府当那九姨娘,年轻气盛,怎能不怒?!
“哎唷瞧你说的,要不是你扮了个天仙似的人物,这怪物能被引出洞来吗?”卢有鱼轻拍了拍他肩膀佯作安慰道,殊不知袭击楼心月的那个鬼影赫然屹立于一片废墟之中,纹丝不动。
像是在静静地打量着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原本嬉闹的气氛瞬间凝肃。
“我可不同你们一起打打杀杀的啊…”魏小小干咳了一声,脸红道。
卢有鱼哼了一声,讽道,“我看你啊,空有一副头脑,却手无缚鸡之力。”心里暗骂,当真百无一用!
“魏师叔你身体抱病,退到一边休息便是。”楼心月麻利地拆掉了头上的珠翠,一袭金缕嫁衣亦是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一旁,他眉头深锁,眸光寒如雷电。
“心月,你先别动手,我怕有……”卢有鱼这厢还没和身旁少年叮嘱完,但觉眼角寒光刺眼,转脸看去,那楼心月却早已飞身拔剑,“你这孩子,我怕有诈!!!”随即恨得一跺脚。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愈来愈浓稠的黑暗,似糖汁翻搅。沉睡在一派寂静中的世间万物,尽皆掩去了容貌悲喜,只剩一个个模糊不清的轮廓,无力地、害怕地、晕眩地沦没,沦没在黑暗的深渊里。
楼心月这精确万分地一刺,正中心口。
按理说刺进仇敌要害,应高兴才是,可楼心月却一脸震惊,因为自己的剑正一点一滴地被吸过去,吸向血汁喷洒的伤口里。
几乎大脑空白,他强自镇定心神,顿发七成内力汇聚于握剑之手,一声暗喝,冷汗涔涔,而眼前人似乎没有丝毫疼痛之意。“冰山十九式,千里冰封,破!”
剑诀一出,寒光大盛!原本暗暗与吸力较劲的楼心月眼看自己的内力也要被吸过去,当机立断,干脆一剑穿破该人胸膛,只见黑暗中血花四溅,鬼影剧烈乱颤,霎时恶臭扑鼻,闻之欲呕!
不及他撤退,犹如地狱魑魅般,一阵急风劈面,那鬼影连连怒吼,震耳欲聋,直勾勾地朝楼心月袭去,一股恶力,似山崩海啸!
少年忙不迭左右闪躲。
可他没料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轻功之快,却快不过鬼影。一个平地翻转的刹那,那面目不清的鬼影已然抓住楼心月的肩膀。仿佛坠落之鹰般,少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左肩大痛!
“师叔……”一声吃痛的,微弱的呼救。像是要绝处逢生一般,楼心月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暗念剑诀,蓦然剑声呼啸,一道寒光划破长空,猛然刺向鬼影膨胀的头颅。
左肩一松,楼心月迅捷被架回魏小小身旁。
无数道剑光,黑暗中纠缠。
他楼心月纵是寒水翘楚,战无不胜,依旧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少年。
卢有鱼忘了这一点。
可魏小小没忘。当下只见魏小小撕破楼心月左肩处被鲜血浸染的衣裳,仔细地查看伤势,他细眯着眼睛,双眉紧皱,若有所思地抚着胡须。穿梭在血肉里的如蛆虫一般的……
“不好!!!”
他楼心月面色惨白,但闻魏师叔一声低喝,自己左肩四周的穴道登时被封住。
“有鱼,那是人蛊!!千万碰不得!!”魏小小按捺不住焦急之情,咬了咬牙忽然化为剑光冲向还在和鬼影痴斗的卢有鱼众人。
卢有鱼听罢亦是大惊,止不住连连倒退。
刺了千剑万剑怎么也杀不死。他卢有鱼还在纳闷呢,什么武功能有这般邪诡至极的境界。原来是个人蛊!!
须臾,那鬼影周身斑斑点点的明亮,逐渐地蔓延,火舌肆虐。
像是愣住了,方才还在发狂的鬼影怔怔地站在原地,凹陷的皮肤下似有细流滚动,密密麻麻,蓦地,薄如蝉翼的肌肤被层叠堆积的细流撑破,满腔蛆虫如瀑布涌泄。
一片火光中倒映的是魏小小面如土色的脸。
十二夜宫,隅中。
一天的忙碌之后,整个人都是懒懒的。
灯火晕黄的卧房内,师徒二人正坐于床边促膝而谈。
“当年秦家先祖将这璞玉一分为五,秦、楼、晋、莫,廖五个家族便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兄弟之情,情同手足。莫家那块给了我弟弟同悲,而廖家那块,也就是这块,给了一清。”莫同忆追忆往事,眼眶湿润。她将手中璞玉戴回面前女孩的脖颈上之后,嘴边忽然绽开了一丝满意的笑。
“师父……”无忧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既然你说这块璞玉是廖师叔的,那是不是说明我爹就是……”
莫同忆虽知免不了这一问,但听罢仍是一怔。
“三水爹爹在七里乡一手把我带大,可没由来地惨死…”无忧一句话未说完,想起那晚七里乡的场景,言语哽咽,断断续续,又道,“整个乡的人都没了…找不到尸体…就那一具尸体……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
两行清泪倏然滑落。
莫同忆抱着痛哭流涕的女孩,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暗道如果告诉了小忧她的身世……转念又想,可是同悲宁死也不愿泄露这个秘密啊!难道要告诉她,是她的娘亲亲手杀了她爹爹吗…难道要告诉她不死灵……
“小忧,”莫同忆显然做出了抉择,她轻轻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珠,缓缓地说,“你说的廖师叔廖一清,的确是你爹。”
无忧神色一震。
“一清他是我们这一辈儿最小的,也是最贪玩的,却也是最聪明的。”莫同忆忽地起身,眼神飘忽,继续道,“一清他不喜修仙练道,也不喜继承家业。廖家一脉单传,廖老爷子强迫他进了寒水门。”
油灯骤然黯了下去。空荡的卧房内,好似揭开了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我们莫家素来和廖家交好,彼此知根知底。一清他流连青楼,整天风花雪月,最后还爱上了一个叫凤仙的青楼女子。廖老爷子大怒,说要将他逐出家门,一清倔脾气一上来,就离家出走了。”
“那那个叫凤仙的……”无忧连忙追问。虽说混迹在外几个月仍懵懵懂懂的,但青楼是什么地方她现在还是清楚的。毕竟生了自己,怎能忍住不去关心……
“凤仙她生下了你,就病死了。后来的事,你大概都比我清楚。”莫同忆咬了咬下唇,负罪感颇深。要撒谎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既然廖师叔是我爹爹,那何人因何事又要杀了他?!”无忧激动得胸腔起伏,熟悉的恨意一霎间迷蒙了她的双眼。
“你爹和楼师兄他们打点寒水门,铲除了不少江湖歹人,由此结下梁子被人报复,也是情有可原。”莫同忆说,“都过去了。回来了,就别再想了。”
“师父你告诉我,弑亲之仇,怎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