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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玉虚峰。
戒律斋。
“师父。”
这轻轻一唤,大堂里静默不语的三人登时循声望来。
无忧和楼展皓垂首分立于萧肃两侧,见堂内起身相迎的三人,不禁有些狐疑。
“弟子寒水门萧肃,拜见……”
“不必了。”那一袭素衣裹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扬手打断道。
萧肃怔了怔,随即将滞在半空的双手放下,但闻那无相不苟言笑地说,“乃文,你出去吧,顺便留点意。”
常乃文点头应了声“是,”须臾消失在日光慵懒的门口。
伴随其后的,还有轻掩上的朱门。
“我这人向来耿直,诸位远道而来,不必拘礼,且随意坐下吧。”无相打量几眼萧肃人等,冷冰冰道。
一时间在堂众人纷纷落座。
“既然师伯都这样说了,不妨单刀直入吧。”萧肃说。
“我方才业已同谭松他们讲过了。”无相道。
萧肃眉头紧皱地“哦?”了一声,顺势看向对面泰然自若的谭松。
“叫你们先行来戒律斋会合,一是等待子时守夜弟子换班逃脱,二是……”谭松顿了顿,道,“为了此次寒水门与无名派的六年之约。”
话音一落,无忧冷笑说,“没想到这六年之约……竟是如此残酷,甚至不惜伤人性命。”
幽幽的一声叹息。
“实不相瞒,老夫确实不知有六年之约这回事。”无相说,他转而又道,“若不是偶然遇到谭松,我也不会知道你们……”
萧肃笑了笑,说,“无相师伯的态度……倒跟别人很不一样。”
“是吗。”无相亦笑了,“师侄口中的别人……指的是何人?”
萧肃道,“师伯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那无相听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感慨说,“自从无名秘籍被盗,风波接二连三,祸不单行啊……”
萧肃眼底一亮,道,“师伯何出此言?”
无相哼了哼,说,“我说了,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六年之约,更未听说北境有客人要来。”
此语一出,萧肃等人不禁一头雾水。
谭松见状干咳了几声,解释道,“师伯的意思是说,我们这次受无名派所邀的中原之行,是有人刻意为之。”
无忧愈发听不懂了,问,“好端端的把我们喊来碧山干嘛?”
而萧肃的脸色登时严肃起来,只听那无相缓缓道,“无极说掌门师兄闭关研习上虚心法,弥补无名秘籍丢失缺憾……”话未说完一丝冷笑,继续说,“如今上虚心法问世,掌门师兄却也仙去。”
在座诸人听罢面色大震,失声道,“无量真人……竟仙逝了吗?!”
无相既没点头亦没摇头,冷冷说,“怎么碰巧你们来了,上虚心法就成了。”
萧肃眉头紧蹙,牙关咬紧,向那无相深作一揖,道,“师伯可否借《上虚心法》供在下一阅?”
无相睨了他一眼,说,“你心里有数,还管我要什么心法?”
萧肃听罢眼前一黑,血脉喷张,几欲晕倒,强自定了定心神,道,“是我疏忽大意了……”
无忧一面看看那冷冰冰的无相,一面看看那一脸自责的萧肃,疑惑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楼展皓倏尔轻叹口气,伏耳低声说,“大师兄将《寒水心经》全盘口述于无极师伯了……”
无忧听罢一怔,道,“《寒水心经》?!”
难道……
“掌门师兄闭关以来,事务全权交由无极打理。什么《上虚心法》,我看是欺世盗名……”无相愠怒道。
忽地一声冷笑。
“大名鼎鼎的无名派,居然开始内斗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楼云景满眼戏谑道,又说,“无相师伯既发现了无极师伯的秘密,为何不去直接揭发,告于我们有何用?”
一针见血。
无相深深地注视着堂里唯一的少年,说,“有那么一刻,老夫竟分不清到底是跟谁在说话。”
楼云景眼角一搐,随即沉默。
“当年我和石怀瑾也算有一面之缘。”
“我不是石怀瑾。”楼云景冷言道。
无相笑了笑,但因其眼角嘴角尽皆耷拉着,总显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罢了,”他扬了扬手,说,“无名派的事,你们这些个小孩子也管不着,更管不了。”
“师伯,”谭松起身拱手一揖,恳求道,“师伯接管戒律斋二十几年,明辨是非曲直,还请师伯为我们洗刷冤屈。”
无相扫视一眼堂内,忽而深叹口气,敛眸道,“孽障啊……”
谭松几步向前,不依不饶,跪地道,“师伯!我们真的跟生死门半点干系也没有!全是被人栽赃陷害!”
“我知道。”无相点头道,“只是多年来,我无相从未感到这样羞耻。”
萧肃等人听罢一怔,只觉心口滚烫。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你们此番出去,切勿声张,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是。”谭松喜道。
“多谢师伯。”众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深作一揖。
“不必了。”无相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今夜子时,乃文会带着你们下山。万事小心吧。”说罢起身要走。
“师伯。”萧肃突然唤道。
那无相忽而转头狐疑地盯着他。
“师侄大意泄露本门心法……望师伯代为烧毁。待返回不夜城后,师侄自会向家师领罚。”
然回答他的却是一声笑。
笑声后,那无相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桌上有些干粮点心,快些吃了,也好熬时辰。”谭松指了指摆在角落里的檀木小桌,一只长袖空荡荡的。
无忧目光不觉落在那空袖上,黯然道,“谭师兄……多亏你。”
谭松撇了撇嘴,无所谓说,“虽丢了条胳膊,但也保了条命。”
无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两盘精致素点却赫然映入眼帘。她顺势望去,喜道,“谢谢大师兄!”
一番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后,又是一漫长等待。
等得日薄西山,等得暮色降临,等到弯月如钩……
就这般稀里糊涂地等到了子时。
昏昏欲睡之时。
“那个叫什么常乃文的师兄,怎的还不来……”无忧眼神迷离道。
“应该快了。”谭松道。
“平日里戒律斋……都没人?”无忧问说,“我瞧我们几个从下午呆到现在,倒怪安静的。”
其实安静得叫人心发慌。
谭松踱步道,“玉虚峰虽离太虚峰最近,但很少有弟子会抄近路走通天大道,除非事关紧急。”他顿了顿,继续说,“戒律斋戒律斋……戒律斋的存在,就是为了约束整个无名派的言行举止,所以哪个弟子没事来戒律斋转悠呢?”说完亦笑了。
无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戒律斋管惩戒的话,想来也管刑室之类的咯?”
谭松摇了摇头,说,“据我所知,你们被困的那个行刑宫,已经不被戒律斋掌管了。”
“这样啊……”无忧眉头一皱,疑惑道,“那谭师兄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谭松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那日我被抬回无名派……”
原来谭松本是同萧肃等人一起被带回无名派,怎奈他深受重伤,一路颠簸后心跳脉搏俱失。无极和苏纶信见他再没任何价值,加之对斗阳宗到来毫无头绪,便差人将他尸体随意扔到了山腰上供禽鸟啄食。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鲜有人迹,换句话说,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端倪的玉虚峰,竟成了他救命之地。
“苏纶信把你扔到了玉虚峰?”无忧惊讶道,“这不摆明了要让戒律斋的人发现你吗!”
谭松笑了笑,说,“其实不然。”
无忧闻罢登时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这玉虚峰上啊,有很多的秃鹫。”
犹如拨开云雾。
“倒不是有人刻意饲养。碧山八大峰,集天地灵气,毓秀之至,仙雾缭绕。”谭松眯了眯眼,声音飘忽说,“但凡光鲜背后,总要沾染那么一点血腥。”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不禁面色一怔。
“我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谭松苦笑道。
正当此时。
门外倏尔闪过一个人影。
“咚咚……咚咚咚……”
极其轻微的敲门声。
“是我……”
无忧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朝那人问候道,“常师兄。”
“都收拾好了吗?”常乃文问。
无忧扭头扫视周遭几人一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进来说罢。”那常乃文佯若无其事地四下张望了一眼,后迈步而进。
“从小门下山吗?”谭松问。
常乃文摆了摆手,说,“小门多险路,且入夜后小门巡视要比正门严谨得多。”
“这样啊……”谭松皱了皱眉,说,“太多人走正门,不会引人注意吗?”
“不会。”常乃文道,“我跟今晚守夜的邹师兄说了,子时我替他的班,你们到时候混在一帮守夜弟子里,很难被发现的。”
萧肃等人纷纷点头示意。
“不多说了,且随我走吧。”常乃文道。
无忧几人相视一眼,随即缄口。
朱门启处,是一派清冷月色。
她有点想念不夜城的月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