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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红的炭火光映着卧房里三人的脸。
高游鹤和小鱼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朗风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他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着脸,雪白的绢帕上登时氤氲着惨淡的血污。
“高大夫,麻烦你了。”
话音一落,俯身擦拭那人悄然站至一旁,满眼希冀地看着另二人。
高游鹤轻微点了点头,咳了一声,颤巍巍地走至床边,先是一番察看床上人儿的五根,后掏出一干净手帕,轻轻地覆盖在她裸露在外的手腕上。“咦……”他眼神落在腕上的玉镯,有些吃惊道,“好生别致的血玉镯子……”
朗风听罢一怔,不禁眉头紧蹙。
“咳咳……你们先出去吧。”高游鹤二指落在无忧脉处,闭目缓缓道。
朗风欲开口询问,忽被小鱼拦住。
“放心吧。我高游鹤既然答应要救,断不会再逃。”
“那我便替娘子……谢过高大夫。”
一时间二人离去,温暖如春的卧房内忽然传来几声幽幽的叹息。
高游鹤怔怔地盯着那张惨无血色的女子之脸,自言自语道,“想不到那个臭道士的预言果然成真了……”
另一边。
“有心事?”
朗风登时回神,笑道,“没。”
小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几十年来经高游鹤救治过后的病人都活蹦乱跳的,只要有足够的时日修养,无忧定能痊愈,你别担心。”
朗风点了点头,说,“我倒不担心高大夫的医术,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也说不出来。”朗风叹道,“大概我不知怎样和小忧解释。”
“解释什么?”
“解释我……”
小鱼见他眼底一黯,猜得七七八八,说,“你们都是从灾祸中奋力逃脱的人,活着已是幸运。如果难以解释的话,就不必再解释。”
朗风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良久。
“我准备重新修建泥神庙。”小鱼说。
“……为何?如此一来,岂不得想法子填平那片死沼?”朗风说。
“建在别处。”小鱼说。
朗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原来那处?……”
“原来的泥神庙成了七眼蟾蜍的地盘儿。”小鱼不禁笑道,“你是不知道,一整个沼泽底下,全都是七眼蟾蜍!”
朗风愣了一会儿,奇道,“其实我还是头一次碰见七眼蟾蜍……”
“我也是啊。”小鱼道,“我在墨河里生活百年,什么样的癞蛤蟆没见过?不过这七眼蟾蜍头顶能长仙鹤草,就说明它不是什么凶物。”
“你把人家肠子扯出来……”
说罢,二人顿觉有些恶心。
小鱼眸光一闪,嬉笑问道,“我发现,你叫无忧娘子一点都不脸红。你说你是为了隐藏身份,但我怎么觉得像是真的……”
“………………”
朗风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你,你别乱说……我同小忧打小一块长大,才不是……”
“哟!青梅竹马!”小鱼忙不迭打趣道。
“你就承认吧。”
“承认什么……”
“你救她护她,难道不是喜欢她?”
“我……”
然不待他辩解,但闻一记轻咳。
朗风循声而望,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高游鹤身旁,问,“高大夫,怎么样了?”
小鱼原地立于屋外,亦是屏息等着回答。
“奇怪。”高游鹤眉头紧蹙道,“太奇怪了……”
殊不知这两句话犹如重锤。
“高大夫……”
“积血外溢,累极五根,应是每况愈下……怎的……”
“高大夫?”
“啊?什,什么?”高游鹤突然反应过来。
“我娘子她……怎么样了?”
“哦哦……”
“…………?”
“一个时辰后你到破庙找我取药。”高游鹤打了一个哈欠说,“老夫又累又饿又困又乏,得吃点荤的,喝点好的……”
不夜城,十二夜宫。
浣溪别苑。
莫同忆淡淡地凝视着跟前人,兀自倒了一杯茶,放至他手边的桌子上。
“师兄,难得你来看我。”她说,“伤可都大好了?”
楼啸天睨了茶水一眼,端起撇去茶沫,说,“皮肉伤。”
莫同忆听罢重重地咳了几声,眼角忽地多了很多皱纹,她近来不曾照过镜子。
“师兄怨我?”
楼啸天纹丝不动,似置身事外,道,“不怨。”
“师兄将我囚在浣溪别苑……莫非留我一条命,便是不怨?”莫同忆冷笑道,“果真如此,同忆倒要替莫家谢谢师兄不杀不逐之恩。”
楼啸天眼角一搐,冷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妖女的师父,想来也和生死门有染了。”莫同忆不以为意说。
“她戴着饮血镯,也杀了秦秀秀,这都是你亲眼看见的。”楼啸天说。
莫同忆哼了一声,说,“师兄瞒着我这个师父,静悄悄地把人关进了鸡鸣禁地……就连杀了秦秀秀,我也是后知后觉啊。”说罢不禁摇头苦笑。
一阵沉默。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吧,从今以后,寒水门和五族的事你不必再管。”
楼啸天起身要走。
“师兄来意竟是这样?”莫同忆失笑道,“师兄既要把我囚在这里,何必多此一举前来探望我?”
一人眼神戏谑地瞅着身体逐渐僵硬的另一人。
“我来这,是告诉你,”楼啸天一字一句,沉声道,“同悲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替我杀了她……’。”
话音一落,莫同忆冷不丁身躯大震!
白天和黑夜的轮回交替是永无止息,亦最有轨迹可循。白天就是白天,黑夜就是黑夜。白天不会因一个人,一句话便泯灭光亮,黑夜也不会因白天的消逝而消失。如果这世间只有一件足以令人心无旁骛相信的事,那便是白天和黑夜的降临。
朗风望着墨色苍穹底下的破庙,除了浓重的剪影,几乎察觉不到任何沼泽的气息。
一夜又即将过去。
他如此等着,记不清几个时辰了。
心里仍惦记着卧病在床的人儿,脑海里影影绰绰。
“小伙子……”
朗风正自失神,见来人不禁大喜,道,“高大夫!”
“让你久等了……”高游鹤说。
不知怎的,来人说话气息很是微弱。
朗风面色一怔,问了一句题外话,“高大夫从哪里来?这破庙……”心说这破庙完全淹在一片死沼里,如果有人从里面出来的话应该一览无余才是……
“这,这你就别管了……”高游鹤道,说罢从袖袍里掏出两个酒壶,一大如手掌,一小如鸡卵,“喏,内服外用。小酒壶里装着药丸,每日一次,一次两粒,温水研服。大酒壶里装着药酒,每日两次,涂抹伤患处。”顿了顿,掐指一算,继续说,“我给你的,是七天的量,七天后同一时辰,再到这儿来找我。”
朗风点了点头。
“你记清楚了?”高游鹤问。
“熟记于心。”朗风说。
“那就好,那就好……”
那高游鹤刚回头迈了一步,登时眼前一黑,大有晕倒之势。
朗风见状忙不迭上前搀扶,关切道,“高大夫,你没事吧?”
那高游鹤小声咕哝了一句,“废话,老子年纪那么大,熬了那么长时间的药,当然有事……”
“…………?”
“罢了罢了,你扶我到前面的大石头上坐下吧。”
“好。”
二人小心翼翼地往死沼边的大石走去,但觉周围异常寂静。
“你待你娘子真好。”高游鹤说。
朗风怔了怔,道,“她待我一样。”
“我老太婆在的时候啊,我老太婆对我也很好。”高游鹤笑了笑,眸光一转,黯然说,“可惜十年前我没能救成她。”
“高夫人是……得了什么病?”朗风问。
那高游鹤啐了他一口,说,“什么叫得了什么病?我问问你,人老死总不能说得了老死病吧?”
“…………”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哪!”
“天道?”朗风心里苦笑说,究竟何谓天道?
“日出日落,潮涨潮汐。万事循规蹈矩,即为天道。”高游鹤睨了身边人一眼,说,“我看哪,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啧啧啧……”
“晚辈有一事不解。”
“说。”
“死沼底下的七眼蟾蜍……都是高大夫养的?”
那高游鹤听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老子又不是癞蛤蟆!老子即便想生几个小蝌蚪娃娃养,也生不出来!!…”
朗风连忙解释,“高大夫,晚辈没有这个意思,无心冒犯……”
“你到底想说什么?”高游鹤问。
“我听小鱼说了一些泥神庙的事,只是有点好奇一座庙宇好端端的为何会变成一片死沼……”
“这个……”高游鹤迟疑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打我记事起,就没有什么泥神庙了。”
朗风点了点头。二人说话时刻,那高游鹤一屁股坐到大石头上,连连粗喘,似是体力不支。
“不聊了不聊了,你快些走吧,给你娘子服药。”
朗风接过两个酒壶,酒壶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余温。他眉头一皱,问,“高大夫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