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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高游鹤以自身精血为引炼药,终致气血两竭,寿尽而亡。其实皆因十年前一个路经白银山的疯道士。那疯道士吃了他施舍的一壶酒,酒兴之下预言十年后泥神庙将重建,彼时七眼蟾蜍之秘不保,仙鹤草绝迹……当时他并未意会,谁知十年后,预言成真。而且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百余年的寿命竟会葬送给一萍水相逢的女子……
是日刚过五更天,村庄里下完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泥泞村路上仍残留着湿裂的纸钱,白花花的,半没在土里。延续了七天的哭声终于遁迹。可事实上,无忧总觉得耳边有哭声。虚无缥缈,却又经久不绝。
醒了之后,她很少睡觉。只是呆呆地坐着,或者望,远望。望那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山峰……
“啪”得一声脆响,从草屋内传来。
无忧站在门外看门内忙得热火朝天的人儿,嘴角不觉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空气里有甜甜的馒头香气。
她有点饿了。
“小忧,你帮我拿碗筷吧,饭马上就好。”
朗风掀开蒸笼戳了几下白胖胖的馒头,登时被烫得龇牙咧嘴。
连无忧都不知道他做起饭来这么熟练。
“要我帮忙吗?”
“呃……不用,我自己来。”
“墨墨上次送来的小河虾很好吃。”
“是吗,要不今天我们一起下河?”
无忧笑了笑,说,“我怕冷。河水太凉。”
朗风一怔,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手僵在蒸笼旁,喃喃道,“以前下河你比我还勤快呢……”
“还不都是吴青山。”
无忧脱口而出的话,让二人都面色一震。
“你……果然记着他。”朗风眼底一黯,故装无谓地将蒸笼重盖。就算草屋依然是那间草屋,他朗风依然是朗风,但发生过的事毕竟已经发生了,不能挽回了,不是吗……
“朗风,你和我,都是喜欢逃避的人。”无忧顿了顿,苦笑道,“我曾经无数次想回到十年前最平淡的日子里,后来发现,无论我怎样去弥补,无论我怎样试图让昨日重现,三水爹爹不会回来,七里乡亦不会。罪魁祸首,都是我……三水爹爹要不是为了保护我,也不会死得那样惨……”
“小忧……”
“现在我只希望眼前这一切不要是假的。”
话音一落,二人四目相视,默然不语。
“我们今后就生活在这村子里,什么都别管了吧。”
说话这人,却不是屡次欲言又止的朗风。
无忧深吸了口气,微笑道,“有你在,我就觉得七里乡还在。”
“小忧,我想问你一事。”朗风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眸子,然她的身影在一阵接过一阵的蒸气里变得异常朦胧,他几乎看不清她的眼神。
“我信你。”不待朗风开口,无忧忽然说道。
“但凡我仅剩三分相信,我都信你。”
“我还没问你呢……”朗风笑说。
正当此时。
“咳咳……”
二人循声望去,不觉一怔。
“大清早的,我打扰你们了?”
朗风睨了满眼坏笑的小鱼一眼,低声嗔道,“别胡说……”
“是是是……”小鱼好笑地看了二人几眼,道,“再过两天便是墨河村祭祖之日,你们俩……可愿同去?”
“…………”
“墨河村祭祖……我们能去?”朗风疑问道。
“当然,我说了算。”小鱼回说,转而道,“春暖花开,大好风光,还不出去看一看?”说罢用后肘捣了捣无忧,“去吧?”
当下二人紧紧地盯着无忧的神色,很是期待的样子。
终于。
“我们顺路去买点酥饼吧。”无忧道。
小鱼登时喜道,“无忧姑娘不管吃什么酥饼我保准都给你买到!”
“……”朗风尴尬地笑了笑,小声说,“其实玫瑰酥我会做……”
无忧愣了一下,但闻小鱼白眼道,“人家没说什么酥饼,就你知道……”
“对了,”无忧眸光一亮,问,“这几日你可有我说的那个人的消息?”
“这……”
“没有?……”
小鱼轻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连接墨河和月池的封禁之门本就难以控制,有时候百年消禁,有时候三天两头消禁……况且那天状况太混乱,满池的寒水门弟子都在找你们,我……我想救两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说罢趁眼前人不注意瞄了朗风一眼,心说这样苦瞒何时才能到头啊……唉。
突然静默。
朗风满眼复杂地凝视着她皱起的眉头,说,“小忧,白银族的后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无忧听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黯然道,“我只是不懂,他为何几次三番地豁出性命救我……”一丝苦笑掠过心头,“我欠风叔太多……要不是他……”
要不是他,她现在恐怕跟彼时的三水一样成为一具焦尸了吧。
“你好好活着,就算报答他了。”
无忧循声看着小鱼,说,“我醒了这么些天……还没谢你。”说完要作一揖。
小鱼连忙拦住她,道,“别,我都是看在朗风的面子上。若不是他杀了水……”话未说完,不觉有些惊讶,急笑道,“若不是朗风从水里救了墨河村的老老少少啊,我们哪能有今天的安稳!”
“呃……馒头好了。”朗风将锅里小菜慢慢盛到碗碟里,故装不经意问道,“小忧,你……你……呃……”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失望,道,“你过来吃饭吧。”心说自己怎的连话都说得不清不楚,难道说句我们在一起,我陪着你有这么难吗……殊不知就这一句话,再说却是又十年的白云苍狗。只不过他始料未及。
“我不耽误你们吃饭了啊,走了走了。”
一时间暖阳清浅的草屋内剩他二人相对而坐,彼此不发一言,各自夹菜。这样即使不说话,也已经很好了罢……
两个月后。
“哎哎,小墨墨,你别硬扯呀!风筝线都要被你扯断了!!”
似银铃般“咯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田圃半空。一派生机盎然的绿色里,几个小小的人影来回穿梭在交错的田埂上。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不远处二人遥遥望着放飞的风筝,相视皆笑。
“无忧姑娘玩得挺开心的。”
“恩,好久没见她笑过。”
“其实我看她就是个小孩子。”
朗风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恍惚,喃喃道,“小时候学堂上学,她永远都是最调皮最不安分的那个……但我知道,小忧不过是想引人注意。她没有娘亲,心里难过,以为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小鱼点了点头,道,“你呢。”
“…………?”
“至少有十几年,你也跟无忧姑娘一样吧。”
“是。”朗风不由苦笑,“一样的孤独至极。”
二人闲聊了会儿,小鱼只觉左腿被重物一撞,登时大惊。然当他低头看去,不禁失笑道,“我的好墨墨,你怎么跑到爹爹这儿来了?不和无忧姐姐玩了?”
“呜呜……她不给我玩风筝!!”
小鱼摸了摸小人儿的头,指尖一阵发丝的柔软,俯身安慰道,“无忧姐姐没这么小气吧?是不是你乱扯风筝线了?爹爹刚才都听见了哦……”
“唔……我不是故意的……我看风筝要落下来了,就……”
朗风满眼笑意地盯着小人儿渐渐低下去的头和通红的脸颊,忽而眉头一皱。
“墨墨,你受伤了?”
小鱼顺着朗风的视线看去,小姑娘的两条腿上果然有几道血口。像是被齿草划破。他一把抱起小人儿,说,“爹爹让你走田埂上你又忘了?你受伤了都不疼?怎么不跟爹爹说呢?……”说完一脸焦急地往村里走,边走边道,“墨墨腿上要是留疤了,跟小蚯蚓一样,可难看了,看你以后嫁人怎么办……”
忽然。
“怎么了,这么早回去?”
小鱼定睛一看,拦住他的不是无忧还有谁。
“墨墨小腿被齿草划伤,我带她家去上点药。”
无忧登时恍然,连忙让开了路。
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犹如迷香般摄人心魄……似是血脉喷张,又似是深心压抑许久,这甜美的血腥气,搅得她心神不宁。
“等,等等……”无忧脑海一股眩晕,支吾不清地唤道。然手腕处一阵急过一阵的清凉,寒入肌骨。她渴望一丝暖。流动的鲜血的温暖……
像一只失魂野鬼般。她眸光直勾勾地盯着那缓缓渗出的血液蔓过稚嫩皮肤……她愈靠愈近,呼吸亦愈来愈急促……她眼睁睁地看那血落进草间虚无的泥泞,仿佛亦渗进了她干涸的心室……
“小忧?”
混沌之余,有人紧紧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忧?”
无忧闻声迷茫地看向身边人,道,“朗风,我有点冷……”
“……冷?”朗风听罢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裹得密不透风,然他触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时,霎时惊得无以复加。怎么,怎么会这样烫!!!……
“朗风,我冷……”
确实。她冷得牙齿都打颤儿,眼神却仍落在……
一道疾风。
快如闪电!!!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