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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苦笑不经意漾开在他嘴角。
无忧惊愕地看着朗风一点一点地撸起左手袖管,不知怎的,她不觉屏息,仿佛终于要面对了某个事实。
“我还记得那天我失约,没有同你一起捉弄朱夫子,你生了好些天的气……”朗风低头端详着自己胳膊侧近手肘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目光所及处,是一块类似于烫伤的疤痕,疤痕中央,有四个深黑的齿孔。
犹如五雷轰顶般,无忧震惊地盯着那块疤痕,嘴巴好似僵硬,说不出一句话。那天被蛇咬的,那天冒死救了她的,竟然……
“我被咬了之后滚进了河里,本以为就这样死了。”朗风笑了笑,眼波微颤地注视着她的眸子,继续说,“后来娘亲说有人救了我。”
“朗风,”无忧突然打断,表情很荒谬。她迎视着他的眸光,心中酸苦,哑声道,“我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以死相救……”十几年来,她爱错了人么?
朗风刚要回答,忽而眼前一暗。他心惊究竟何人脚步如此悄无声息,随即翻身夺碗劈向来人!
这一劈碗方才脱手,无忧讶然道,“嬷嬷?”
来人扬起拐杖将碗顺势打落一旁,毫不费力一般,“噼里啪啦”的清脆之声霎时扩散在小小的草屋内。
“老身唐突了?”
朗风一怔,连忙作揖赔礼道,“晚辈不知是花嬷嬷,花嬷嬷莫怪……”
无忧上下打量了那老媪几眼,两人相见,怕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她尴尬地笑道,“花嬷嬷今日前来……有何事?”
那老媪摆了摆手,径直坐到朗风旁的木椅上,颤巍巍地,边走边支吾道,“墨墨娘亲,托我来看看你二人。”
无忧有些不明所以,笑盈盈地倒了碗茶水递给那老媪,道,“墨墨娘亲难不成是请您来问我罪了吧?我今日在田垄上是逗小墨墨玩的呢……”殊不知话音一落,她紧张得手心覆了薄汗,滚烫的茶水溅至皮肤亦无感。
逗没逗,只有她心里清楚。但即使心里清楚,她也撒了谎……
朗风没有戳穿。
此时此刻,天知道无忧多么感激他的不戳穿。
“你们俩,是成过亲啦?”那老媪左右看看两人,“成过亲的人,怎的还这般拘谨?小年轻的,恩恩爱爱才好。”
朗风听罢眉头一皱,敛眸淡淡道,“我去小鱼家看看。”说完迈步要走。
“官人早点回来的好,”那老媪闷咳了几声,一把揽住无忧的手,拍了拍,道,“新婚燕尔,哪有常常往外跑的理儿?你这屋里呀,要留得住人才好……”
无忧脸色一红,说,“花嬷嬷别误会,我和朗风还没……咳咳……”然而话未说完,无忧只觉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她低头要看,那老媪两手合着她的手掌,眼有深意。
“墨墨娘亲关心你,叫老身我常来探望。她说你身子不好,我特意配了几副补药,”那老媪顿了顿,将挂在拐杖上的几包草药轻放桌上,小声说,“先服上几天的补药,每次熬煮的时候放上一点我给你的药引。”
“药引?”无忧愣了愣,笑道,“嬷嬷,我身子好的很,不需什么补药的……”
那老媪啐了她一口,咬牙道,“你身子好?官人还往外跑?我给你的都是我娘家祖辈传下来的滋补药材,对女人极好……你呀,年纪不小了,男女之事想必都懂了?”
“这……”无忧眨巴眨巴眼睛,迟钝地摇了摇头。她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一时间也把血瘾之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唉……”那老媪叹了口气,摇头说,“罢了罢了,你服完这几服药,老身再跟你细细地讲吧。”说完要起身。无忧连忙上前搀扶。
“你若是不听我的嘱咐,以后还有的你后悔哟……”
另一边。
“墨墨睡下了?”
“恩。”
“出来说罢。”
“好。”
…………
黄泥砌成的几间屋子围着一宽敞的院子。院子当央的二人垂手而立,说话的声音很轻。
“你的伤重吗?”朗风看着身旁人微微僵硬的侧脸,问道。
“没什么大碍。”小鱼说。
“那就好……”朗风松了口气。
“朗风,有件事,我想还是说明的好。”小鱼忽然转过头来,眉头紧蹙,表情凝重得仿佛要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
“你讲。”
一声幽幽地叹息。
“我知道我这样说有点忘恩负义,但是……”小鱼来回踱步,似乎心内焦躁不已,“但我毕竟不能把全村人的性命都拿来当你我之间的赌注啊!”
“到底什么事……”
“你难道没有察觉……无忧姑娘已经有些异样了吗……”
朗风怔了怔,没由来地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朗风,你可知今日千钧一发!”
“什么……”
“若不是我用百年功力替墨墨抵了无忧这一击……墨墨现在恐怕都……”
话未说完,那说话人接连叹气,神情忧虑不已。
然朗风始终没有插一句话。
“饮血镯即使沉睡上千年,也终究有醒来的一天,不是吗!”
出奇地,朗风异常平静。他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人,拍了拍其肩膀,以示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和小忧,马上就走。”
话音一落,小鱼倏尔怔住。
“朗风,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辛辛苦苦保下了这些墨河村民不容易。”
“那……你们去哪儿?”
朗风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离人乡。”他抬头望向天空,但见一片惨白。“只是再给我半月时间,有些事情,我得好好清理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暮色降临。
草屋。
无忧目送着老媪渐趋于墨点的佝偻背影,忽地失神。她眼前长久地定格着他看她的眸光,那块伤疤似乎烙在了她心口上……思来想去,只有一声微微的叹息。
造化弄人。
“难得你一个人。”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惊得无忧一个激灵,她急忙回头看去,戒备的眼神突然一怔。
“怎么,就才两个月,忘了小哥哥我啦。”
那来人“嘿嘿”一笑,定定地瞅着她。
“是你把鲛人引来白银城的?”无忧这句话,想问很久了。
“当然不是。”那人“嗤”了一声,有些不悦道,“我上次是专门来找你的,鲛人与我何干?你别诬赖人啊……”
“那你这次来作什么?”
“我上次来作什么,这次还来作什么呗……”
无忧白了他一眼,说,“苗泠泠,你别无理取闹啊……我说不走就是不走。你趁早死心。”说罢径直走过那人身边,迈进乌漆抹黑的草屋内。
一点子昏黄的油灯“嗞啦……”被点燃。光映着屋外人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你不是说我不是什么苗泠泠嘛。”那人撇了撇嘴,亦迈进草屋。
二人一坐一立,相视许久。
“我只知道你这个名字。”无忧淡淡道,“若你有百来个名字,百来种身份,在我面前,你仍旧是苗泠泠。”她的嘴角倏尔绽开一丝笑意。
“我虽然不知你接近我的目的如何……但夜宫那几年,所幸有你。”
那人听完身躯一颤,默然。
“苗大哥,你我之间,实不必矫饰。”
一声幽幽地叹息。
叹息后,那人失笑。
“小忧,人有时候戴面具戴得久了,连自己都会怀疑自己。”
“既然这样,便摘下吧。”
“不能。”
无忧哈哈一笑,问,“为何?师父不给?”
那人面色讶然,只听无忧继续说,“当年我第一次遇到那青衣人,总觉得似曾相识。他的语气,他的神态,都好像一个人……”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跟前人,笑道,“没想到到头来……反是那个人像他……”
话音一落,二人不约而同地大笑。
“小忧,你一向心思细腻。也难怪掌门担心。”
无忧点了点头,说,“不论我情不情愿,这一身功力都是从他而来。倘不是他三番两次地救我,呵……”
“既然这样,你同我回生死门岂不好?”
无忧摇了摇头。
“你血瘾发作,早晚控制不住,愈演愈烈!”
“苗大哥……”
“…………?”
无忧揉了揉额头,眼皮沉重。她望着那人焦急的目光,语气有点撒娇道,“我累了,哪都不想去。”
“不夜城和牧渔城大战一触即发,白银城到时候亦会被牵连。你不如早随我去中原,省得掌门担心。”
无忧还是摇了摇头。
“小忧!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那人刚要伸手去触无忧的肩膀,但闻屋外一阵脚步疾飞。
然后一个闪影,草屋内随即又变回空空荡荡。
剩她一人。
“刚才……有人来过?”朗风走至无忧身前,眼睁睁地看着她将一包药材倒进火炉上烧开的沸水里。她的动作娴熟而安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花嬷嬷刚走。”无忧头也不抬地说。
朗风点了点头,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浅浅地,淡淡地,夹杂着湿润的水汽。
不知谁打翻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