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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
啼红寺。
袅袅檀香从轻掩的山门间随风飘散,麻雀成群,聒噪不已。两名身量纤纤的女尼,正弯腰扫着稀疏的落叶,一前一后,嘴里好像在说些什么。
“净兰师姐,斗阳宗的人最近怎的来得这样勤呀?”
看起来年纪较小的那个女尼眨了眨眼,唇角不觉掠上一丝痴痴的笑意。她杵在原地,将下巴抵着按住杆头儿的一双小手上,眉目温柔。
然正当她发呆的时候,忽觉脑壳上一痛。
“啊……师姐,你……”
那年纪较长的女尼啐了她一口道,“你呀!一天到晚地胡思乱想!……”
那小女尼撇了撇嘴,轻声嘀咕道,“我哪有胡思乱想……师姐才是……”
“嘿!看我不打你!!……”
“啊啊啊……净衣师姐救命啊……净兰师姐要打我啦!!……”
话音一落,二人尽皆扔了扫把。吵吵嚷嚷地你追我逐进了寺庙。
此时此刻的寺庙之内,却是一派静谧。
静得只有春风吹拂。那几缕春风飘飘扬扬,掠起了禅修室里三名男子鬓角的碎发。
“师太若是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了。”
如此静谧中,倏尔爆发出一串爽朗笑声。而笑的这人,便是斗阳宗现任副宗主邯钟离。其余两名男子,不消说,乃是他贴身随从,一唤“诚心”,二唤“诚意”。眼下这邯钟离边笑边瞟了兀自床上打坐的老尼一眼,心道天下人都说你慈悲师古怪,我本以为你是垂暮之期,冥顽不灵,没想到你却是真古怪!
那慈悲师太仿佛听到了邯钟离心中暗语,冷哼一声,道,“邯副宗主不必再劝,我只派几个弟子与你赴那‘杀鬼大宴’。上次万毒涯一行,我伤重未愈,年老体弱的,就少随你们这些年轻人走几遭了。”
那邯钟离皱了皱眉,心说我怎没听说你慈悲师太在万毒涯受了伤?!然嘴上却笑了笑,道,“师太受伤晚辈才知,真是羞愧。”转念一想,又道,“鬼煞道此番‘杀鬼大宴’,力邀百炼仙、万毒涯等人,他生死门维系了近二十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师太若肯与我们联手出击,一举歼敌,中原武林势必回归昔日清爽正气,于啼红寺于斗阳宗,甚至于……”
那慈悲师太倏尔扬手,示意那邯钟离不必再说。
幽幽地一声叹息。
“邯宗主,我能否问一句题外话?”那慈悲老尼缓缓睁眼,炯炯有神,笑得莫名,说,“斗阳宗二十年前失落的宝物,可寻得了?”
话音一落,那邯钟离突然身躯大震,几乎拍案而起!
禅修室内,除了慈悲师太和他邯钟离,应该再无第二人知道她慈悲此话的深意。所以当下禅修室内其余人都被邯钟离过激的举止吓得满面惊愕,以为向来和平的斗阳宗和啼红寺两派竟因慈悲师太一句无心之话而要……
“副宗主!……”那唤“诚心”,“诚意”的两个随从倏尔神色戒备地盯着床上纹丝不动的老尼姑。何止是邯钟离的两个贴身随从紧张若此,那老尼身边默然而立的净衣亦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一柄冷光森森的寒剑。
“这……”那邯钟离眼见局势这般一触即发,心里懊恼,忙向那慈悲老尼赔礼作揖道,“师太饶恕,师太饶恕,晚辈冒失了……”说罢瞪了身边二人一眼,喝道,“出去!”
那诚心诚意相视一眼,应都没应,随即遵命离去。
那慈悲老尼打量了长揖不起的邯钟离一番,面不改色,向身边拔剑之人淡淡道,“净衣,你也出去吧,一炷香后替我端一副笔墨来。”
那净衣道了声“是。”仓啷啷寒剑复又入鞘。
那邯钟离抬头看时,净衣业已经走了。整个禅修室倏尔变得空旷。
“师太方才所语,到底什么……”欲言又止。
那慈悲老尼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它毁得一干二净。”
静默良久。
一时间二人各怀心事。追溯这心事根源,倒还是要提斗阳宗失落的那件“宝物”。其实该宝物中原四大正派手里各持一件,不过令人唏嘘的是,从这宝物的出世和灭世,都注定不能为天下人所知。倒也不是这宝物有多腌臜,只不过……
“四部《天残卷》,一半死卷给了天音阁,一半死卷给了斗阳宗。再一半生卷给了碧山无名派,一半生卷给了啼红寺。”那慈悲老尼细眯了眯眼,嘴边仍挂着莫名笑意,接着说,“四派开山祖师将这《天残卷》一分为四,美其名曰分别烧毁,然而真正烧毁的又有几人……”
一席言语,颇为讽刺。
那邯钟离听罢怔了怔,暗道原来被杨小涵那厮偷走的斗阳宗至宝便是《天残卷》!没想到《天残卷》竟尚存于世……心内惊喜之余,表面波澜不惊。
“邯副宗主可曾追查《天残卷》的下落?是何人所盗?”那慈悲老尼问。
那邯钟离忽而回神,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佯感慨道,“若是能追查出个所以然,晚辈也不至于方才在师太面前那般狼狈了。”
但那慈悲老尼似乎对他邯钟离的话无动于衷,哼了一声,道,“邯副宗主既然来了,走的时候,顺便把我的话捎给杨宗主吧。”
那邯钟离眉头一皱,满脸狐疑,喃喃道,“什么话……”
“《天残卷》出世之日,勿负当年之约!”
话音一落,那邯钟离愈发狐疑了。心说你杨小双(系斗阳宗现任宗主)将《天残卷》一事瞒得滴水不漏,更不知什么时候与啼红寺缔了约。究竟是什么“当年之约”……思来想去,苦恼至极。刚要说话时刻,只听“吱呀”一声,方才拔剑的那女尼正端着一副笔墨,款款从门口走近。
“净衣,送客吧。”
那慈悲老尼左手一扬,重又闭目打坐。
“师,师太……”那邯钟离起身欲要问,眼前忽而一个闪影,被挡住了视线。
“邯副宗主随我走吧。师父乏了,要歇息。”那净衣轻轻将笔墨搁置待客桌上,两句话说得不带一丝感情,让人听得,隐隐有一种空门冷寂。
那邯钟离叹了口气,甩手大步迈往门外。
“净衣,”
刚要踏出门槛的女子倏尔身躯一滞,她转脸看向说话人。
“三日后你带上净兰几人,赴那杀鬼大宴。”
仍旧是不由分说的语气。
那女子点了点头,应了声“是。”便又要迈步。
“你心里定怪我。”
那女子收回脚。没有回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门外的大好春光,道,“净衣不怪。”
幽幽地一声叹息。
“如此便好,你走罢。”
而后她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殊不知这一步后,已是人海茫茫,山高水长。
三日之后。
中原,莽苍客栈。
这莽苍客栈说是中原第一客栈实不为过。其地处中原大陆版图心脏之处,周遭商市繁盛,人口密集。中原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说自己从未到过这莽苍客栈,任凭你是天大的主儿,恐怕亦要落人笑柄。
当下一老叫花子蹲坐在那鎏金铁字的牌匾之下,连连妙语。眉飞色舞得,仿佛自己曾经在里面歇过脚似的。
“莽苍客栈哪,有“四奇八怪”。这四奇乃是地势奇,格局奇,装饰奇,侍女奇。这八怪嘛,自然是菜怪了……煮老鼠,煮活猫,煮烂虾,煮……”
话未说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店小二一把将那老叫花子推下了台阶,喝道,“走走走走,别碍着门面。”话毕扔给了那老叫花子三大铜子儿,噼里啪啦地,扬起一阵灰土。
一时间围聚而来的人儿霎时轰散,不乏笑语者。
那老叫花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去捡地上的铜子儿。一个一个地,捡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按在了那铜板上面。
“嘿!哪个臭不要脸的,这铜板是老子的!”
出奇地,伸手这人,仿佛对劈头盖脸袭来的唾沫星子毫不介意。
“乌派主同一个叫花子计较作甚?他挡了你路,踹到一旁便是。”
此话一出,忽而一阵疾风掠过。伸手这人眼神一凛,不偏不倚地挡开了身后人这一脚。
“咳……公子,公子别跟我争铜板才是,多不值当……”那老叫花子龇牙咧嘴地抠那被死死按住的铜板,心说谁人这般古怪!
“你们先进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派主!!……”
那老叫花子一脸狐疑地盯着该人的脸,细眯了眯眼,忽而眼神一怔。然当该人再次看向他的时候,那老叫花子则满面愁苦。
“哎哟公子啊,老叫花子我从小体弱多病,都三天没吃饭啦……”说罢重重地咳了起来,咳得涕泗横流。
伸手这人倏尔松开了手,将一锭金子轻轻地压到了铜板上。连句话也没说。
“金,金子!!……谢,谢谢公子哇!!!……”
那老叫花子登时抓起地上金子揣进怀里,自是大喜不已。然而欲要再言感谢,却是再寻不得施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