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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出现在地平线时,胡伯特航空的特遣小组已在英格兰小镇贝克尔斯郊外的田野中准备好了两架容克i-e型飞机。这里距离塞特福德近六十公里,往东二十公里即是浪涛汹涌的北海,隔海正对尼德兰王国(荷兰),是特遣小组首席飞行员赫尔维格-穆勒经过周密计算选定的最佳“跳板”。
在20世纪初,飞机对多数人来说还是新奇而又稀罕的东西。出于调试的需要,特遣小组的技术人员最近两天进行了几次试飞,结果惊动了许多当地居民前来围观。好在这个时期,各国政府和军队尚不觉得这些外观粗陋、稳定性差的飞行器是多么的危险,他们既没有对拆卸运入英国的飞机部件严加盘查,也没有对特遣小组的飞行活动予以重视或干涉。眼下时间尚早,热情的围观群众还未出现,夏树这才得以气定神闲地享用早餐。水煮蛋、白面包、果酱、咖啡,简单的餐点,他吃得津津有味,因为情绪振奋的关系,甚至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跟夏树一起用餐的高个青年便是胡伯特航空的动力工程师兼高级试飞员赫尔维格-穆勒,此人毕业于亚琛工业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是雨果-容克的得意门生,年龄仅比夏树大一岁。这两个外形俊朗、风度翩翩的德国年轻人穿着同款的飞行夹克,脖子上各自挂着防风眼镜,脚上蹬着从马靴改良而来的飞行皮靴,尽显天之骄子的独特魅力。
虽然飞机的面世还只有短短数年时间,其技术发展和商业运用的步伐却很快。在德国,飞机已经和飞艇一并成为快速邮政运输工具,容克i-e就是一款颇受好评的轻型邮政运输机。它能够装运200公斤的邮件包裹或搭载一名乘客及随行物件,在天气良好的情况下以115公里的时速飞行超过300公里。相较于火车、轮船等传统运输方式,时间效率有了成倍的提升。
待夏树两人填饱肚子,来自胡伯特航空的专业技术人员已给这两架双翼双座飞机注满燃料。临上飞机之前,夏树从腰间皮套里掏出家伙最后检查一遍,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踩着梯子爬进驾驶舱。这时候,除了负责手摇启动发动机的人,所有行动参与者均向他竖起了大拇指。很显然,之前的坠机事件没有影响到他对飞行的热情和信心,能够迅速走出了伤痛的阴影,意志和勇气值得钦佩。
夏树朝地面上的人挥了挥手,然后转头看向坐在另一架容克i-e驾驶舱里的穆勒,喊道:“掩护好我!”
“放心!”穆勒大声回答说。
夏树点点头,人类的现代航空史尚处于萌芽阶段,激情澎湃的空战时代还未到来,但他此时却有种即将升空迎战的感觉紧张、兴奋而又满怀豪情。
响亮的机械轰鸣声很快打破了这清晨的寂静,两架诞生于初级工业流水线的容克飞机开始在草地上滑行。它们的线条算不上优美,体态谈不上轻盈,更没有飞艇那样不可一世的霸气,但它们胜在构造简单、造价低廉,飞行速度和灵活性远超同时代的飞艇。因为大多数部件采用机械化制工,在没有涂刷编号的情况下,其外观几乎完全一致……
目送两架飞机离地后径直向西飞去,留在原地的特遣小组成员们迅速按照计划准备后手。
另外一边,自觉初次约会圆满成功的威尔利斯-威灵顿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衣服熨得笔直挺括,开着那辆拉风的枣红色“罗孚”来到希尔庄园,那得意洋洋按喇叭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个胸无城府的纨绔子弟。可是,当他和希尔公爵的小儿子、夏洛特的亲叔叔卡格兰克-希尔面对面交谈时,成熟老练的言行简直判若两人。
纵使希尔公爵一心想要促成这桩婚事,家族成员们并不都站在赞同立场上,这一点从卡格兰克对小威灵顿不冷不热的态度就能看出。
“夏萝一大早去马场骑马了,我让蒂克陪着她。这个时候,她是不喜欢外人打扰的。”
小威灵顿自知不能强求,便说:“噢,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多么希望有机会同她一同踏着晨露出行,呼吸全世界最新鲜的空气,享受平淡却真挚的幸福。”
“在我看来,真正的幸福是有一份满意的事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而且对国家、对家人都能做到问心无愧。”说这话的时候,卡格兰克有意瞟了小威灵顿一眼。尽管威灵顿家族家世显赫,到了小威灵顿这一代,几个儿子资质平庸不说,还都是纸醉金迷、拈花惹草之徒,小威灵顿虽然还没有兄长们那样的恶名,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小威灵顿自然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他笑着说:“对夏洛特,我绝对是忠心不二。对我未来的事业,我也定当全力以赴。”
空乏的表态不足以赢得卡格兰克的好感,这位休假在家的皇家海军军官踱步走到门前,兀自享受着柔和的晨曦。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嗡鸣声传来,他刚开始只是微微好奇,但这声音持续增强,很快就超过了一辆汽车从身旁驶过的响度,好奇渐渐变成惊讶,甚至有种不好的直觉参杂其中。小威灵顿也从门廊处走到门外,两人一同仰头张望,须臾,轰鸣声增至最强,两架绿肚皮、黄机翼的飞机忽地飞过屋顶,以不足百米的高度朝马场方向飞去。
与小威灵顿的迟疑不同,卡格兰克眉头紧皱:“走,快去马场!”
当两架容克飞机出现在视野中时,夏洛特正按照她与夏树的约定骑马漫步在开阔而平坦的马场草地上。因为正好迎向初升的旭日,她以手遮阳,等着自己的盖世英雄踏着五彩祥云来到身边。只见一架飞机保持着原有高度,另一架则以较为明显的角度不断下降,但它没有一口气降落地面,而是以略略高过树梢的高度飞过这片草地,螺旋桨卷动的气流吹动了夏洛特的发梢,也撩动着那颗紧张期待的心。
在夏洛特的注视下,那架降低了高度的飞机先是稍稍爬升一段距离,接着机身侧偏,在空中非常从容地调转方向,连贯稳定的姿态几乎与自然界的鸟儿无异。
转向之后,只有一名飞行员的双座飞机滑降态势更加明晰,但它并不是机头朝下的直冲地面,而是始终保持机身的相对水平。即便如此,夏洛特还是禁不住以手掩口,双眼几乎不忍直视。
与此同时,拥有四十七次飞行经历仅有一次遭遇挫折的夏树内心也是出奇的紧张。倒不是因为之前的坠机事故留下了无法跨越的心理阴影,而是万万不希望在心上人面前演砸。事实上,这个时代的飞机重量很轻,对起降场地的技术要求很低,通常一块较为开阔的平整草地足矣,但凡事并无绝对,不起眼的暗坑可以让老马失足,同样可以让飞机折腿。正因为有这种担心,潜入希尔庄园的谍报员提前进行了勘察,得出的结论是这里的地面条件基本适合飞机起降。不管怎样,从机轮触地开始,夏树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在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作用下,他的神经感应已近临界状态,整个人仿佛是一根绷紧的弓弦,只要看到前方地面有状况,便会随时拉起飞机或者紧急转向。
没有突兀的土丘泥块,没有明显的凹坑洼处,也没有技术性的操作失误,夏树这次准备充分的降落理应获得成功,可是,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当飞机的滑行速度已经减慢大半,夏树的紧张情绪开始舒缓之时,机身毫无征兆地向左倾侧,左边机翼随即触地。木架蒙皮构造的机翼哪里经得起猛烈的冲撞摩擦,它几乎瞬间发生断裂,机身的倾侧程度随之加剧,木质螺旋桨随之接地,顷刻间,草屑、泥屑、木屑混杂袭来,而夏树对这样的场面已不陌生,无可作为的他只有一句发自肺腑的哀嚎:“哎呀我艹!”
左侧机轮支架意外断裂的容克飞机终以面目全非的状态停止了滑行,一脸焦急的夏洛特随之赶到,她飞快地从马上跳了下来,正不顾一切地往机头仍在冒烟的飞机残骸上爬,却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站在来跨出机舱,虽然他满脸都是污渍,夏洛特仍一眼认出自己的“盖世英雄”,她停住脚步,噙泪相望。
站在飞机残骸上的夏树恨不得立即将夏洛特拥入怀中,但他自知思维感官还停留在刚刚的冲击当中,唯恐下一秒就会有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伤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此而失去了将夏洛特带走的机会。
一旦错过,留下的也许是终身悔恨。
时间定格于此,两人默默相望。他满身泥污,凝目蹙眉,狼狈、尴尬,却有百折不挠的铿锵;她一身骑装,娇泪半垂,惊惶、讶异,但显一往情深的坚定。
片刻定神,来自躯干和四肢的感官反应让夏树长出了一口气:“呼……情况还不算太糟!”
时间重新流动,两人很快拥抱在了一起,爱情的力量将所有的障碍一扫而空,但,形势不容他们在此温存。一名棕发青年紧随着夏洛特纵马而至,他惊讶地看了看那架已经不可能再重新起飞的飞机,随后将目光转向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人。
夏树不认识这个青年,尽管对方的眼神并没有明显的恶意,他仍从腰间皮套里掏出家伙一支枪管粗短的信号枪。看到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骑马青年的眼眸中顿时显现惊愕之意。迟疑片刻,他扯着缰绳令坐骑原地转向,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夏树这才举高枪口,对着天上扣动扳机,一枚红色的信号弹随之冉冉升空。
几分钟之后,夏树有备无患的安排成了正角赫尔维格-穆勒的容克飞机顺利降落下来。运气问题还是技术差距,夏树无心计较,他与夏洛特同骑一马,在希尔家族的其他人抵达之前挤进飞机后座。娇弱的夏洛特坐在夏树腿上,背脊紧贴他宽厚的胸膛。当飞机重新滑行起来的时候,年轻的身体在颠簸中变得更加紧密。
翱翔在自由天际,夏树双臂环抱夏洛特,低头凑近她小巧可爱的耳朵,温情无限地语道:“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夏萝,再没有人能够让我们分开!”
夏洛特侧仰起头给夏树一个轻吻:“是啊,约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希望我们永远不再分开!”
眼见飞机已经远去,希尔家族的骑手们策马止步,有惊讶,有愕然,也有恼怒和不甘,而在庄园主屋的一扇窗户后面,一位美丽迷人的少妇双手合十,眼中泛着泪花,无语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