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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都市早报给姜近初带来了一定的心理阴影,她在凌晨的时候甚至做了一场噩梦。
她梦见石小岸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跑回去江湾的别墅,她一路尾随跟过去,那里还没有经历火灾,老画家坐在花园里画画,石小岸用刀捅死了那个老人。
梦里的场景诡异又逼真,石小岸脸上都是血,神情冷漠地往自己这里看来。
姜近初手脚都被定住了,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然后石小岸在离她一两米远的时候,突然惨叫一声,浑身都被火苗吞噬了,扑倒在地,竟然眼睁睁烧成了一堆灰烬。
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窗帘飘飘荡荡,夜里起了风,吹的一室冰凉,头发却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十分难受。
杨笠给的药只剩下最后一粒了,她习惯性地把那白色的药丸塞进嘴里,上下牙齿卡着,伸手去摸床头的水杯,却摸了个空,一时半刻也有些发怔。
黎絮不在家,所以并没有人特地去照顾她的一些小习惯。
药丸开始融化了,那一阵干涩的苦味就卡在唇齿间。
她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了床。
客厅里黑漆漆的,她感觉到自己这些天头疼的毛病愈发厉害了,从床上爬起来就一阵胸闷恶心。
水灌了几口,那种苦味还是挥之不去,像是渗透在了味蕾里。
她站起来,想要回到卧室里去,却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里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她本来以为是派派在抓门,可是那个声音明显是人类发出的。
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撕咬什么东西,悉悉索索的,偶尔夹杂着沉闷的撞击声。
姜近初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了半分钟有余,才伸手打开了角落里的落地灯。
灯光如水洒下来,她抬起头,看向斜对面的那个房间,
那扇房门紧紧掩着,石小岸睡在里面。
以前他在孤儿院的时候,是和另外的小朋友一起睡在一个房间的,护工阿姨会要求他们不要锁门,也不知道这些年,习惯是不是早就改掉了……
姜近初手上微微使力,那门把手就被按下去了,实木门悄无声息地往后滑开一道缝隙。
锁扣被拨动的声音还是让室内陷入突如其来的沉寂,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掩住了。
“小岸……你不舒服吗?”
她的手摸到照明灯的开关,不料石小岸却突然叫道:“不要开灯!”
床上是新换的浅色套件,单人床的正中央隆起一个包,他的呼吸声重了一些,接着就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姜近初转身去倒了杯水来,想把他的杯子扒拉下来。
可是石小岸抓的紧紧的,咳嗽一停下来,就让她离开。
床单早就被抓扯的一团乱,姜近初的手掌下甚至压倒了一些棉絮,是那个被咬破的枕头里漏出来的。
石小岸还在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他的喉咙确实火烧火燎的,见房间内没有了动静,以为姜近初是离开了,就稍稍拉下被子,探出头来想去找姜近初给他端来的那杯水。
囫囵吞了几口水,那杯子被放回桌子的时候没放稳,倒了下来,杯中剩余的水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
杯子转了半圈,摔到地板上,四分五裂。
石小岸似乎是被这声音吓了个激灵,渐渐反应过来,颤着手去掏床垫下的那盒烟。
被挤压的不成样子的软中华,打火机的火苗“啪嗒”一声蹿起来,那一霎那也照亮他的半张脸。
天花板上的照明灯突然亮起来,他愣了愣,往门口看去。
姜近初像一尊泥雕一样站在那里,脸上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嘴唇都是苍白的。
她那苍白的可怕的嘴唇动了动,目光也终于从石小岸手里的烟移到他脸上。
“你在做什么?”
石小岸叼着那根烟,把打火机扔回桌上。
“抽根烟而已,怎么,你的黎絮老师不抽烟吗?”
他的语气平静许多,言辞又冷漠又疏离,跟刚才判若两人。
姜近初走近了,石小岸就皱眉道:“你想干嘛?”
“小岸,”姜近初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她脚下有点软,失重一般,“你这种抽烟的法子,骗骗我妈还说得过去……”
“我每个月都要去戒毒所给那些孩子们开普法课,我见过太多太多的瘾君子,有一次我还被他们其中一个用汤匙砸过头……”
“那孩子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砸了我之后,教导员的警棍直接抽在他的后脑上……那几棍打下去,他抱着头蹲在地上惨叫痛哭……最后被像垃圾一样拖走了……”
她抬起眼来,一张脸纸一样白,眼圈是刺目的红,看起来像是要掉眼泪,却又生生忍了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是那类人喽?”
石小岸把烟头摁灭,抱着胳膊对她笑了笑,“你是不是职业病啊?看见个抽烟的就认为是瘾君子,那夜总会里唱歌跳舞的就是卖肉的了?”
“那这怎么解释?”她指着那一床破烂布条和棉絮,冷冷问道。
石小岸不为所动:“长这么大,自己解决点儿生理需求不行吗?脏了你的家?”
字字尖酸,句句刻薄。
人真的是会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最可恨的还是,这种真相的剥落还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而且是一把扯下伪装,毫不留念。
“我明天……明天再来找你谈……”
鼻子里呼出的气息有些烫,姜近初抬手捂住口鼻,她半转过身,慢腾腾地朝门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石小岸的讥笑:“是你求着我来你家的……”
他突然发狠似的,捻着那支弯曲不成形的烟,喃喃自语:“多管闲事……”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踩着一地的烟头,走出房间。
六点左右应该还不是姜近初上班的时间,他翻了翻冰箱和储物柜,烧开水烫了一桶方便面,端到客厅里吃。
电视里播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国内外新闻,那只圆滚滚的橘猫闻着味道溜达过来,跳上茶几,仰头看他。
石小岸冷笑一声,用塑料叉子挑了一根油亮亮的面条:“方便面而已,估计你也不会喜欢吃。”
果然那只挑食的猫大爷又扭头跳下去了,石小岸看它晃悠着尾巴,挤进了主卧室。
石小岸撇开脸,又想到自己的手机没有电了,想找一根充电的数据线。
奈何这个家里实在是空的很,不知道是主人懒于打理还是本来就是这么简单,除了书还是书,他从客厅一路找到书房,只发现了一台休眠的笔记本电脑。
石小岸颓然坐在转椅里,胃里那方便面的味道翻涌上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手指还是有点抽筋,手背的肌肤白得几乎透明,静脉都看的分明。
这双手,也曾经沾满铅灰和颜料,在无数个天光朦胧的清晨描摹这个世界上行走的人,流动的风,开谢的花,啁啾的鸟。
后来,便什么都没有了,握着笔写自己的名字都要痉挛颤抖。
他勾起嘴角一笑,想要站起来,脚下突然一暖,是那只橘猫没脸没皮地缠了过来。
石小岸抓着它的爪子把它拎上来,发现它还挺沉的,肉垫子软乎乎的,也凉凉的。
他一下一下地摸着猫的毛,心中就产生了很暴戾的想法。
他在它的脑袋上比划了几下,用拳头压着猫的头。
派派转过头来看他,举起爪子拍他的手,石小岸发现它的爪子上不知道蹭了什么东西,血红血红的。
难怪刚才摸起来凉凉的,原来是……哪里来的血?
他心中一惊,急忙把猫放下地,跌跌撞撞地朝姜近初的卧室跑去。
担架上套了蓝色的一次性塑料纸,车身一颠簸,上面躺着的人就很容易滑到一边去,石小岸用脚卡着那方向轮,丝毫没有察觉皮肉已经被摩擦出了血。
“不要让她睡过去!”护士举着点滴,一手还拍着姜近初的脸,急道:“你帮忙叫醒她啊!昏迷过去就不好了!”
石小岸一边惶然叫着姜近初的名字,一边用手指手背去擦她面上半干的血迹。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早高峰终于到来。
姜近初的眼帘微微睁开,却是把脸一歪,疯狂呕吐起来。
石小岸离她最近,沾了一手黏腻的血。
市局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钟然把几张纸从包里抽出来,拍在桌面上。
“以后少叫我做这种事。”
钟颐点点头,按了按他的肩膀:“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钟然打掉他的手,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小朋友长得倒很清秀呵,就是脑子不好使。”
钟颐没听出他这话里的讽刺意味,自顾自道:“字迹很抽象啊,也就你看得懂写的什么了……果然读点心理学是有用的……”
“有什么用,关心则乱,照样被驴,”钟然坐在塑料椅子里,瞪了他一眼,“你吃过早饭没有?”
“嗯?我不知道,”钟颐又叼起了一根烟,靠在桌子边缘,手上翻着那几张笔迹鉴定,“待会儿去食堂吃。”
钟然拉开椅子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百叶窗拉开一道缝,看着窗外稀稀拉拉经过的警员。
“哥,你陪我去吃顿早饭吧。”
钟颐懒得理他:“去我位置上拿我的卡,自己去吃吧,我把这些看完。”
钟然转过脸来看着他:“还是你陪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