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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着肚子睡了一宿,显然是十分痛苦的。
绣春所平日里只有几个粗使宫女住,被褥都不多,突然住过来这么多人,只能临时从仓库里调。
纵然火炕着实暖和,可被褥却一股子霉味,难闻的够呛。
然而即使是这样,早晨两位大宫女来叫早时,二十多个小娘子也没一个敢吭声质问。
四季所是西南角最靠外的四所院落,顺着小巷子往里面走,还有幽深曲折的一段路。这里是许多无人要的粗使宫女以及黄门的住处,凋零破败冷冷清清,被许多宫人称为永巷。
每日天不亮这些宫人们便要起床劳作,黄门们要清理前一晚各宫的夜香,好早早送出宫去,再要扫洗宫道,清去浮土;宫女们则要清洗各宫管事姑姑和小妃们的衣物,从来都不算轻省。
隆庆帝在位四十一年,宫中主位就那么些许,那许多的才人、选侍和淑女,只能被称一声小妃。
付巧言这些新进宫的小娘子刚一起来,就听到院外板车吱嘎的声响。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约都有些好奇心的,此刻她们站在院中,却并不东张西望。
昨夜挨饿的痛苦记忆犹新,直把她们难得的好奇驱入谷底。
冯姑姑起得也早,她又照例坐在昨日那把椅子上,细细品茶。
茶叶清香的味道随着风飘散在院里,小娘子们毕竟年纪小,饿了这么长时间,肚子便忍不住咕咕叫起来。
冯姑姑突然轻笑出声:“知你们饿了,待会儿便能用早膳。只不过要先在院中站会儿,半个时辰后没动过的便能去用膳,动过的便只能重新开始,明白吗?”
这是要看站功,昨日观面貌身形走路声音,今日便要看耐力和身体。
想要在这金碧辉煌的长信宫待着,哪怕是粗使宫人,也要有些能耐的。
付巧言深吸口气,定定立在了那里。
这时辰太阳还未出,天色灰蒙,晨风凛冽。
薄薄露水浮在发梢,平添三分寒意。
如今已是三月,可春却似遗忘了上京,朱雀大街两侧的枫树还未覆绿,家家户户的火炕也未熄。
天气寒冷,付巧言冻得直哆嗦,加上腹中饥饿难耐,却是比昨日还要难挨。
可她咬牙坚持住了。
眼下能站这半个时辰,便有饭吃,未来能多忍一句话,说不得能活命升天。
冯姑姑穿得倒是暖和,她今日还是昨日的衣裳,只不过外面加了一圈毛领,衬得她更是年轻。
大宫女们忙来忙去,一会儿端来一盘子豆酥,一会儿又拎来个小圆暖手,总之冯姑姑虽也坐在外面,却安然而自得。
她发现小娘子们有人偷偷看她,倒也不似昨日那般严厉,只淡淡道:“在这宫里想要成为人上人,其实没有那么难,却也没有那么简单。你们看我如今坐这里享受,穿的暖吃得饱,约莫想不到我曾经也在这永巷里挣扎许多年。”
“今日风冷却无雨,院中无顶却有墙。我也只让你们站着,没说跪在大雨里一天都不准动,这样比起来,你们是不是觉得好过一些?”
“挨着吧,能挨过一时,便能多活一世。瞧你们也还算是懂事,待会儿姑姑领你们吃些好的,可别饿着你们这些小可怜。”
那声小可怜在她唇齿间回荡一二,带出一片婉转的涟漪。
这一次,下面的二十五位小娘子异口同声答:“诺,冯姑姑。”
冯姑姑微微一笑,面上寒冷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冰河花开,早春来到。
“瞧瞧,这不就懂了吗?”
付巧言听着她的话,觉得这冯姑姑倒也是个好人。对于她们来说,她不过就是个教引姑姑,话能说到这里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宫苑深深,永巷破落,宫殿富丽,这里面到底埋了多少青春枯骨,就连这座巍峨的长信宫自己都说不清了。
付巧言垂下眼眸,只要挨过这十几年光景,她就可以归家与弟弟团聚。
这半个时辰看似十分难熬,但付巧言认真听着冯姑姑的话,倒也不觉得辛苦。
很快,时间便到了。
冯姑姑轻轻点点头,站起身来细致地抚平她那条六福裙:“先都回屋,喝些热水暖暖手,听到姐姐们叫了,就赶紧出来。”
付巧言跟着队伍回了屋子。
她这间屋子一共住了十二人,大约都是十来岁的年纪,一个个沉默寡言,谁都没心思跟旁人攀谈。
正当付巧言捧着茶杯暖手之时,一把细细的嗓子从她身旁传来:“姐姐,我们在一个屋呢。”
付巧言转头一看,却正好是宫门外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小丫头。
只见她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盘成团髻,显得十分小巧可爱。
付巧言轻声答:“是呢,真巧。”
她的声音还带着幼童的轻灵,却又十分温润柔婉,再配上那张脸,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小丫头又有些呆愣,目光紧紧盯着付巧言,转都转不开:“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她年纪小,如今不过八九岁,看起来还是个孩子,说话自然没什么顾忌。
付巧言刚想叮嘱她几句,就听旁边一把声音横插进来:“长得美有什么了不起?这宫里最不缺美人,想要走到东六宫,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东六宫就是如今隆庆帝最宠爱的几位妃嫔的住所,这事满上京人约莫都知道,说话之人是什么意思,细细一品便有了。
付巧言微微皱眉,转身看她。
不出所料,说话的小姑娘是个美艳长相,年纪同她相仿,倒是身量丰润,小小年纪便有了起伏,看起来显得十分成熟。
付巧言抿了口茶,淡淡道:“以己度人,自是满目皆匪。”
她这话说得文绉绉,那小姑娘显然也读过几年书,却并不好此道,此番听得半知半解更是恼羞成怒。
她两三步跳到付巧言身前,抬起头使劲瞪她。
“要骂就痛快骂,绕来绕去有什么意思!”
瞧瞧,还是个炮仗脾气。付巧言不想惹是生非,含蓄地冲她点点头,柔声道:“这位妹妹莫急,外面姐姐可要叫了,我们先去用膳吧。”
她话音刚落,果然听外面大宫女在叫人,于是收好茶具,整理好衣物姗姗而出。
“你给我等着!”那小娘子跺跺脚,也跟着跑了出去。
没办法,实在是腹中空空,有什么架只能晚上回来再吵。
冯姑姑这会儿披上了斗篷,正站在院门那等她们,见小姑娘们十分迅速站好队,心里不由有些满意。
这一批小娘子年纪都不算太小,长得都不错也听话,倒是很好调理。
她站在门口,压低声音道:“现在你们归我管,无论去哪里,只能听我一人言,不得乱跑乱闹胡言乱语,听明白了吗?”
“诺,冯姑姑。”
她点点头,绣着并蒂莲的斗篷荡起波纹,转身出了绣春所。
离四季所不远的就是膳堂,永巷的宫人们都在这用膳,男女老少鱼龙混杂,是永巷最热闹的一处院落。
冯姑姑领着她们过去的时候,刚巧绣冬所的姑姑带着她们院的小娘子出来,两人迎头对上,径直停在巷中间。
“哟,你冯秀莲也有回永巷的一天?当初不是说打死也不回来么?”绣冬所的姑姑声音尖利,并不十分悦耳。
冯秀莲扫她一眼,淡淡道:“蒙皇后娘娘抬举,这次小选让我来挑个头。省得永巷的人粗手粗脚干不好活计,丢了娘娘的脸面。”
对面那姑姑气得脸青,却也不敢如何反驳她。
冯秀莲的大名这宫里谁人不知,那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是宫人中官位最高的尚宫,要是把她得最狠了,那可真没好果子吃。
但曾大春也不是好惹的,她狠狠瞪了冯秀莲一眼,转身示意身后的小娘子跟她等在一边,让冯秀莲这一队人先过去,她才恨恨道:“见到没,只要你们能得贵人眼缘,这宫里还不是横着走。”
然而,这几十年冯秀莲吃过的苦她却不去说,只能看到她衣服上绽放的团绣并蒂莲和头上那鸟雀琉璃簪。
这边付巧言跟着冯秀莲快步走入膳堂。
膳堂堂是永巷最大的一处院落,正屋十分宽敞,里面竖着摆放十条长桌,看起来很干净。
刚一走进这里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南瓜味道,付巧言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这南瓜却是她最爱吃的。
虽是粗使宫人,可吃得却不差。大越皇室是出了名的仁厚,苛待宫女黄门这种事是很少有耳闻的。
冯姑姑领她们进去,指着最边上两张桌让她们依次坐好,才对一进屋便迎上来那姑姑道:“劳烦张姐姐,送些好点的吃食来。”
那姓张的姑姑立马满脸堆笑,一个劲点头道:“那是自然,最好的都给您留着呢。瞧您还是这么客气,这声姐姐我可当不得。”
冯姑姑矜持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很快,饭便上桌了。
一大盆南瓜稀饭,一笼屉两合面馒头,还有两盘子用香油拌的芥菜头,闻起来就一阵的香。
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留着最好的等她们,但眼见吃得确实比家里还要好,付巧言又淡定几分。
能吃饱,就能活下去。
一直到现在,对于进宫的这个决定,她第一次生出些许满意来。
看看,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给自己做主,似乎还不算太差。
冯秀莲恰好坐她们这一桌,吃食都摆上来,小娘子们饿得眼睛都要发绿,却没人敢动。
因为冯姑姑还没发话,她们便不能吃。
冯秀莲看着这些只有十来岁的少女们,心中默默叹气:“吃吧,多吃些,这一天天的难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