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约期

张维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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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华镇棱堡烽烟再起的同时,衢州府城也早已重新紧闭了各门。清军战败的消息随着逃出生天的清军战辅兵们回到了府城,早已不胫而走。

    得到了这个消息,城中的百姓无不期盼那支据说十倍于清军的明军大军重新光复衢州。不只是为了恢复祖祖辈辈几千年的汉家发式衣冠,更重要,也更加迫在眉睫的还是一旦清军死守此城,受难的还是这城中的普通百姓。

    此时此刻,往日于衢州府城内外熙熙攘攘的商贾、行人尽皆没了踪影,大街上萧条的如后世过度建设的鬼城一般,甚至就连平日里殷阗无比有着花街之称的礼贤街也未有能够例外,反倒是城中各处的店铺却在时隔数月后再度迎来了蜂拥而至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朝京门内的十里街巷,那些习惯了自朝京门入城贩卖货物的小商贩们大多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少数贪了远超平日的厚利而被关在了城里的倒霉蛋,眼下也只得在心急如焚中将货物卖掉,寄希望于能够在这场兵祸中少折些本钱。

    事实上,他们在这偌大的街市中他们只能算是最少的一部分人群。清军惨败而归,明军围城之势形成在即,大批的府城百姓纷纷赶来购买米粮等生活必需品,尤其是粮食,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场围城战会持续多久。

    明朝时的城市居民出于粮食不易保存,容易遭受虫蛀、鼠咬以及受潮等问题,所以更加习惯于每隔几日购买足够吃的粮食,而非大量囤积。可是大军一旦围城,多屯一口少屯一口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所以各个粮铺前早早便挤满了前来买粮的百姓。

    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叫做荣虔的儒生正提着米袋子在人群中排队。

    荣虽非大姓,但在《孔子家语》中也有荣姓鼻祖春秋时的著名学者荣启期与孔子论道的记载。如同姓的多数名人那般,荣虔也是个读书人,湖广永州府的生员出身,早年曾在南京求学,后来回到老家,便经同窗介绍在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幕府里面做事。

    起初还好,可是自清军南下,左良玉起兵内讧,何腾蛟便大力排挤忠贞营,扶持嫡系人马,在湖广坐起了土皇帝。此后湖广战场上明军数次大规模反攻,皆因主将非何腾蛟嫡系,或是与何腾蛟有隙而频繁遭到这位统领湖广全局的督师大学士的野蛮干涉,甚至是暴力内讧。

    几度苦劝无果,他便辞了幕友的工作。可是久在幕中,荣虔深知何腾蛟其人心胸狭窄,无容人之量,此间辞去幕职很可能会遭到报复。再加上湖广的局势纷乱,明清两军尽皆纵兵为祸,他干脆就抛下了家中的产业与家人一道前往在衢州做生意的舅舅家暂且避祸,以待局势平稳后再行回乡。

    只不过,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年,陈文便杀入了浙西,到了今年更是开始与清军反复争夺他们所在的衢州。荣虔的舅舅不是什么大商贾,在这已经将近一年的浙西战乱中生意颇为不顺,家业也缩水了不少,像他们家这等寄居之人的日子自然也就更是不好过了。

    拿着装米的布袋子,荣虔一边想要尽量往前站站,一边又不好意思离附近的几个同样前来买粮的女子太近。所幸他天还没亮就赶来排队,没过一会儿就轮到他了。

    可是就在他看着排在前面那个女子买过了米离开,正待将米袋子递过去,只见一个粮店的伙计将售罄的牌子一挂,便要关门闭店。

    “这位小兄弟,不是还有粮吗?再卖点吧,家里还等着做饭呢。”

    伙计一看是个书生,说话也比较客气,便小声说道:“掌柜的让关门了,秀才明天赶早再来吧。”

    话音未落,甚至未待荣虔和排在后面的那些百姓说话,只听到店铺里面传出了一声“少废话,赶紧关门”的怒喝,那伙计便和另外几个赶过来的活计一起急急忙忙的把店铺的门板装上。

    片刻之后,刚刚还在敲打门板发泄怨气的百姓尽皆散了,荣虔对于这等事虽非不懂,却久已未见。奈何此前几年在何腾蛟的幕中以及寄居于此,苟全性命于乱世把他的锐气已经磨去了不少,眼下只是既然对于内里的事情心知肚明,他便只得转身离去,期寄着同样出来到其他街市上买粮的妻子、小妹能够有所收获。

    “实在不行,就厚着面皮到舅舅家借一些好了。至于到县衙去给鞑子做事的事情,眼下明军围城在即,估计舅母也未必敢提了。”

    叹了口气,荣虔便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赶去。与此同时,荣虔刚刚买粮的那家粮店背后的东主却从自总督府的后门里点头哈腰的出来,直到总督府的仆役把门关上才坐上轿子远去。

    浙闽总督衙门里已经彻底忙得不可开交起来,只是在李之芳看来,却总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就像去年陈文擒获了金华府留守主将和金华知府时的场景,那时他的同僚们也是同样的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却没有丝毫办法,内里面更多的还是在为家中的财货而奔忙。

    昨日一战后,陈锦自知已经无法挽回便带着幕僚、护卫逃回了府城。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回师这一路上,李之芳亲眼看着陈锦的目光中是如何从来自失败的悲痛逐渐转换为将一切尽数毁灭的疯狂。

    他想过要逃,可是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他便是逃了,又能如何,反而会连累到山东老家的族人。与其回乡死于酷吏之手,不如此间放手一搏。

    “制军,朝廷不会放弃衢州的,也不可能坐视逆贼陈文做大。想必很快就会派出真正满洲前来助剿,只要能够守住衢州,将乱贼牵制在这里一段时间,朝廷一定会体恤老大人的。”

    听到李之芳的劝慰,这两天下来原本已经如疯子一般的陈锦似乎突然老了十岁,叹了口气过后,他便示意会听从李之芳的劝说,继续维持满清在衢州府城的统治,以及亲自主持城防。

    看着李之芳的背影远去,陈锦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如此大败,以满清的残暴是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的,牵连家人也是应有之意。

    就像他的老部下马进宝,据说明军平叛时便将那厮凌迟处死,活活剐了三千六百刀。而他也很清楚,马进宝留在京师的家人也因为他发动叛乱的事情而遭到了责罚,男丁尽皆处死,女眷送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说明白了就是既要从事劳役,还要作为披甲人的发泄****的工具。虽说陈锦无子,只收养了一个养子。可是如此的下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落在自家人的身上的。

    其实无需李之芳劝说,他早已看清了一切。假如他逃到其他清军的占领区,肯定会立刻被下狱论罪,只有守住衢州,而且是在明军的围困之下,他才有机会脱罪,满清也不会提前为难他这样还在为朝廷坚守城池的臣子的家人。

    至于结果,若是不能守住衢州,无非是一个死字;若是能够守住衢州的话,他陈锦可是汉军旗最有势力的大家族之一祖家的旧部和亲信,运作一番或许功过相抵也说不定呢。而运作一事,除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宦囊,刚刚管家送走的那个为了抬高粮价向他行贿的大粮商,以及其他衢州商人的家资就是他陈锦的本钱。

    不过嘛,首先还是要守住衢州,这两天他已经收拢两千出头的溃兵,再加上分守道的两百绿营,以及今年新建的分巡道的两百兵,以及他带回来的亲信卫队,以及少量的城市守卫部队,三千战兵的底子还是有的。再加上衢州府城的人丁并没有遭受过太大的损伤,应该还能凑出个几千、一万的辅兵上城协守。

    当然,只靠着这些,面对那支如狼似虎的明军肯定还是不够的。而剩下的则只能寄托于这座坚不可摧的雄城,以及不知道何时能够赶到的援军了。

    相比这些,其实粮饷才是大问题,此前大军集结和出征,库存已经见底了,最多坚持半个月,甚至都不到,而且这还是在出征前拉夫子时强征过一轮的秋税的情况下。可惜没把整座衢州府的粮田都烧了,城外的肯定是要资敌了。

    曾经经历过大凌河围城,经验丰富的陈锦也并非没有办法。没了粮食就把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都宰了,抄没了家产,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个月。至于一个半月之后,无非就是再师法一回大凌河。

    重新捋了一遍思路,陈锦对守住衢州的信心也越加的坚定了起来。可是仔细一想,却好像少算了援军的粮饷。

    “那就留半个月的粮食给援军,一个月后再开始换口味,改吃衢州城里的这几万头两脚羊。”

    “嗯,十月!”

    ………………

    陈文接到安华镇棱堡的报告时,已是大战结束的第三天,战报由信鸽带出安华镇,在府城换乘后继续飞往龙游,最后由快马送到陈文的手中。

    无论是清军使用大口径的红夷炮,还是出现了炸膛的意外,这些无不出乎了陈文的意料。只不过,有一点却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那就是安华镇棱堡此刻依旧稳如泰山!

    那一日,战场上清军除了红夷炮,还是老一套的攻城方式,只是由于护城河的出现,清军带队的军官突发奇想的将那些带着顶子的冲车推进了本就不宽的护城河里,从而实现了快速挺近。

    意外发生后,受伤的守将按照棱堡守御操典的规定重新组织了防御,虽然这期间清军的选锋在望台的协助下一度攀上城头,但是安华镇棱堡却并非只有凸角的一层防御。确切的说,凸角只是主堡的利爪,当清军的那些选锋攀上了那个由于炸膛而出现防御空档的凸角的片刻,更高的主堡迅速将火力转移到凸角上,配合重新完成整队的守军夺回了那个凸角,从而实现了防御角度的补全。

    而接下来,攻城的清军很快就再次陷入到了数月前那几次攻击棱堡时的困境,遭到了几个角度同时攻击的清军再度于损失惨重的情况下被守军击退。

    得到了这份报告,陈文无不恶毒的想到,棱堡这种防御体系始创于欧洲,但是欧洲的军人们至今还在以围困的方式来进行针对棱堡的攻城战,那时因为以现在的军事科技水平以及武器装备,根本就不可能快速攻陷棱堡。

    这种事情从整整一百年前的梅斯战役就开始了,那可是一天之内攻击方就发射了七千多发炮弹,轰塌了七十多米的城墙却依旧不能撼动棱堡分毫,最后只能在围困数月后自行撤退。而在中国的历史上,水师无敌于中国海,火炮数量不可计数的郑成功在收复台湾时,面对棱堡同样只能围困到守军自行投降。至于数十年后的雅克萨之战,作为攻击方的清军其结果就更加不堪了。

    现如今,永历六年,也就是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提早了几十年让清军感受一下来自棱堡的恐惧。陈文表示,这很穿越者!

    凸角墙壁的厚度都快让整个凸角成实心的了,堡垒的地基更是厚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至于墙砖的砌垒,陈文更是使用了古代修成的粘合剂——糯米汁。

    由于安华镇棱堡的重要性,陈文在修建之初动用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几乎将他弱小的势力拖垮,耗时数个月的时间,若是几门红夷炮就能将棱堡攻陷,那清军还在中国大陆和南明一次次玩个毛的心跳,直接将征途锁定为星辰大海多好。

    安华镇棱堡坚不可摧,侧翼还有半个东阳营,其中步兵局二、骑兵一百人、炮兵和工兵也都是正常战兵营的编制。有他们在侧翼骚扰,清军就算围城不打,继续南下,也要问问粮道和侧后是否安全。

    或许,陈文也可以大举回师,配合那半个东阳营再如去年那般,将这支浙江北部的清军精锐彻底按死在金华。那样的话,衢州暂时不要了都无所谓,因为杭州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既然金砺没有选择其他可能存在进攻方向,那么北线暂时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忧的。此时此刻,陈文的大军已经将衢州府城团团围困。只不过,几乎全歼了清军衢州水营的金华镇水营,补全了衢州围城最后一环的主将和副手见到他的第一件事还是口称死罪。

    当日陈文击溃陈锦的大军后,按照命令,他们应该提前进入神塘源,将浮桥烧毁,那样的话,清军被斩首和俘获的人数还会大量增加。可是由于路程和清军水营速度的计算失误,水营在前往神塘源的路上就与清军遭遇,结果只得与接到了死命令的衢州水营进行了一场决战,最终在将其绝大多数的战船击沉、俘获后才继续上路,赶在了清军半渡之时烧毁了浮桥。

    这个错误与水营无关,乃是参谋部制作作战计划的时候在没有足够的情报和科学的计算手段的前提下犯了教条主义错误,才会出现这个问题。

    陈文现在组建起来的那个参谋部里面,除了楼继业是败落了的将门子弟出身,其余的人员,有一半是有经验且经过了简单的扫盲的军官,另外一半则是投军的读书人。读书人的作战经验几乎为零,而军官们则皆是出自步、炮、骑等陆军兵种。

    骑兵快马疾驰一个时辰能跑多远、步兵急行军的速度、步兵保持警戒行军的速度、不同的火炮在不同的载具上的行进速度之类,这些是他们往日里计算行军速度的依据,都是根据经验得出来的数据,可是水营则截然不同。

    风向、风速、不同河段的水速、甚至是暗礁,太多的原因需要计算,其中涉及到的很多物理知识根本不是这个时代能够承载的。既然只能预估,水营的军官毕竟更专业一些,或许能预估得更接近正确答案,总比那些旱鸭子要强吧。

    好生安抚了一番,陈文又确定了水营的功绩,才让他们继续返回船队,扼守衢江水道。

    参谋制度看来还要走一段坎坷的道路,不过陈文对此倒并不着急,因为他还需要时间把改良的方案设想明白。而此时,最关键的还是攻陷衢州,给这场以争夺浙西南战略主动权为目标的战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此前的那场会战,明军在主战场以及神塘源东岸初期计算是斩首三千余人,俘虏一万八千,这个数字若非神塘源的存在根本不可能实现。

    当明军的追击部队和水营彻底归队后,向南追杀逃亡的督标营和福建左路总兵标营的部队又带回了一百多个首级和两倍俘虏,水营则将歼灭衢州水营大部和在神塘源上杀死的清军归总了一下,也有数百个首级,而实际上还有很多顺着水流已经找不到了。

    总而言之,此战斩首将近四千,俘虏则还是一万八千余人,只增加了两三百。清军的一万五千战兵和事后根据陈锦留在大营里的文书的记载的那实际上的两万辅兵,成建制逃出战场的只有督标营和福建左路总兵标营,而且他们都各自损失了一千余人,没有半年别想恢复元气。

    浙江提督标营以及浙江衢州、处州、温州和福建建宁府的驻军损失惨重,能够逃到对岸的应该不超过四千,其余的不是已经成了尸体,就是在俘虏营里面喝西北风。

    只可惜军官方面收获实在低于他的预期,清军主帅浙闽总督陈锦、江西提督刘光弼、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以及督标营副将张国勋,这些家伙不愧都是老将,一个个的战场逃跑经验实在太强,没有一个被明军生擒,就连温州那个副将也跑了。

    所幸的是,衢州、处州和福建建宁府的绿营副将全部落网,至于什么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之类的军官,陈文已经早没了当初在四明山抓住那群个提标营军官时的兴趣,清一色直接关了起来。

    根据探马回报,王之纲和张国勋应该是带着各自的残部逃往江山县,或是更远的仙霞关。以当时战场上的位置来看,刘光弼很可能是跟陈锦一道逃走了,而陈文在将衢州府城包围起来时,也发现了陈锦的旗号。

    现如今,这里对清军来说已是死地,陈文将整个衢州府城为得水泄不通,不过由于几个月前的围困,守军的守具似乎还是异乎寻常的多。陈文不打算将他手中的已经有些疲劳的精锐部队浪费在艰苦的攻城战上,那么引走护城河水,使用放崩法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粮食不多,工具也严重短缺,不过秋收已经结束了,陈文打算把俘虏的辅兵放回家,以安本地民心,同时节省有限的军粮。至于其他清军,则编入苦力营去引走护城河水。这样算来的话,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了。

    “嗯,十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