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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良略郁闷,他挥退殷勤上前的小太监,左手挎食盒右手抓袍摆,踩上门槛踮脚一望,逮着道悠闲身影就飞扑而上,压着尖嗓子哀怨道,“老哥哥,您可得捞我一把!皇上这脸一日比一日臭,咳,一日比一日严肃,莫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对?”
晚春日头和暖,他却一头冷汗。
汪曲看乐了,笑得高深莫测,“你该做的,不是日日代小皇后给皇上送菜。小皇后吃着好的,皇上自然用着也好。只是这见菜不见人,算是什么事儿?”
江中良干笑。
他其实门儿清,面瘫王爷变面瘫新帝,冷着脸走完登基大典,一转头小皇后叫太皇太后留在万寿宫,面瘫新帝脸很臭,臭到不单内侍,连三不五时觐见的王公也晓得,新帝心情不太好。
头几天他代小皇后来送食盒时,新帝还能给个笑脸,时至今日那脸臭得哟,谁受的了!
他干笑变苦笑,欲拖汪曲下水,“太皇太后和皇上到底打的什么擂台?我一新来的,夹在这两尊大佛中间实在难做。您是老人,我听您的,您给张个口提点提点?”
“你是江德海带出来的,轮不着我倚老卖老。”汪曲不接招,冲西苑努努嘴,又瞥向西六宫,“就算我在承清宫敢称老人,你们昭宁宫的老人可安不到我头上。你找错人了。”
为尊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御乾宫和坤翊宫暂时闲置,萧寒潜起居在承清宫,李英歌的宫殿为昭宁宫。
江中良装萌新失败,果断奔回昭宁宫,瞧见女主子不在的门楣就发愁,再瞧见小福丁儿卧在葡萄藤架下打盹就来气,撂下食盒一声哼,“丁公公倒快活。”
小福丁儿一听就明白,江中良这昭宁宫大总管可算急了,忙笑皱一张娃娃脸,起身扫座,十分狗腿的扶江中良坐下,嘿然道,“您这是哪儿受得气?”
江中良也不和他打机锋,一气说罢又是一声哼,“汪公公说了,你才是昭宁宫的老人,我来跟你问计——小皇后老住在万寿宫不是个办法,怎么从太皇太后手里’抢’人,你给个主意。”
“我这脸再老,也比不过您脸面大。”小福丁儿握拳给江中良捶腿,嘻嘻道,“您这昭宁宫的大总管出面要人,太皇太后铁定给您体面!”
江中良一听这又是个一推三五六的,眉毛一竖心思一转,撇开小福丁儿的爪子,起身招来常一等人,“赶紧收拾收拾,把小皇后的箱笼往承清宫搬!”
小福丁儿一愣,“您这先斩后奏,不妥当吧?”
江中良肥肚子挺得傲娇,“我的脸大不过皇上。且先过了皇上的明路,太皇太后总不好拂了皇上的脸面。不想放人,也得放。”
小福丁儿竖起大拇指,“非常时刻非常手段,高!”
常福和常缘却竖起手指刮脸,转出葡萄藤架,看一眼江中良离去的背影,羞小福丁儿道,“扮猪使唤老虎的坏小子!”
“姐姐们这话可不对。江公公的资历,是咱昭宁宫头一份儿。有些事,不该咱伸手。”小福丁儿往美人靠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晃啊晃,“自己人斗自己人,那叫舍本逐末,傻是不傻?太皇太后什么心思,汪公公和我干哥哥摸得最透,姐姐们且等着看,江公公这一趟,保准要得回人。”
说着弹坐而起,凑近常福、常缘嘿嘿笑,“再说了,咱要争,也该争未来小主子的身边第一人,姐姐们说是不是?”
宦官爱搞事儿,那是老黄历,他们偏不按套路走,就图个和乐清平。
常福和常缘捂嘴笑。
元姑姑也捂嘴笑,看着窗外园子里李英歌虽大腹便便,却灵活不减的矫健身形,乐道,“小皇后是个有福气的,肚里的孩子也是个有灵气的。月份越大,人反倒越发养得鲜活。一刻都闲不住似的,醒来看着花开得好,就要亲自摘了给皇上送去。”
说罢假作掌嘴,“怪道汪曲几个潜邸出来的老人,原来叫’小王妃’如今叫’小皇后’,小皇后生机勃勃的小人儿,十足招人疼,连我都跟着瞎叫上了。”
“你别跟我拐弯抹角的说话。”太皇太后嘴上不满,却忍不住探头去看李英歌,一看就眉开眼笑,“是个有后福的好孩子。我开口留她,她就肯二话不说的搬过来陪我,光这份随遇而安的性子,就不知比皇上贴心多少!”
一想到“暴病”的冯欣采,空空如也的后宫,太皇太后不由哼哼,“你也不必变着法儿,劝我放英歌回皇上身边。难道只许他算计我,不许我算计他?他要守着英歌一个,我管不着。昭宁宫的人,我却管得着。
人少未必是非也少。我不借此试一试昭宁宫的深浅,探一探江中良的心性,怎么敢放心让英歌和我的未来曾孙待在这深宫里?你当皇上看不透我的心思?他晓得轻重,否则岂会摆着臭脸忍这一个月?”
“皇上天天起早赶晚的来您这儿请安,臭着脸还巴望着多看小皇后一眼,我还当您没看出来呢!”元姑姑打趣一句,越发笑得厉害,“江中良要是还不开窍,您要是还不放人,只怕皇上就要熬不住相思苦,也搬进您这儿赖着不走了。”
这事儿,萧寒潜还真干得出来。
太皇太后好气又好笑,百般慈蔼的目光黏在园内李英歌的身上,舍不得收回来,就听外头报,“江公公求见。”
元姑姑一拍手,“开窍的来了!”
不提江中良如何唱念做打卖苦情,只提太皇太后高抬贵手放人,受尽低气压煎熬的承清宫只差没放炮庆贺。
李英歌嘴角一抽,看着她的人她的物瞬间侵占承清宫的后殿寝宫,头顶顿时滚过“面瘫新帝后宫零落清寂为哪般,小皇后椒房独宠魅惑新帝祸水红颜”一行大字,小心肝一抖,汗颜之余莫名心虚。
“发什么呆?你喜欢的万寿宫、皇子所住不得,昭宁宫离承清宫又太远。”萧寒潜伫足门外,斜倚玉柱臭脸变笑脸,扬眉一挑唇,“左右你没有喜欢的宫殿,跟我住在一起不好?嗯?”
噫!
奉旨受宠什么的,最好了!
李英歌不心虚了,笑盈盈将手放进萧寒潜伸出的大掌中,借力蹭向萧寒潜,仰头道,“寡虞哥哥,你不是在前殿处理政务吗,怎么过来了?”
“我的皇后’乔迁’,我总要过来看一看。”萧寒潜低头,轻吻落在小媳妇儿的眉心间,“想不想我?”
李英歌眨眼,“想。”
不过不是很想,比起管头管脚的萧寒潜,太皇太后对她简直溺爱,背着萧寒潜吃这玩那的简直放飞自我。
坦白无能,李英歌又心虚了,小脸泛起赫然的红。
萧寒潜哪里猜得到小媳妇儿的坏心思,爱怜在她颊上印下一吻,“我带你四处逛逛?”
他带她看他办公的前殿,末了将小媳妇儿圈进他和御案之间,弯身抵上小媳妇儿的额头,气闷道,“我说带你逛,你还真一心扑在景物上了?说想我是不是哄我的?媳妇儿,你都好久没要亲亲了……”
之前在万寿宫怎么求亲亲啊喂!
不过这一声媳妇儿,称呼不变,语气却缱绻撩人。
李英歌软着手攥上萧寒潜的衣襟,侧身窝进他怀里,乖乖踮脚,“那,那就亲一下?”
一吻绵长,浅变深缓变急,饱含情动越吻越重,似要一次性弥补这一月不得亲近的空档。
李英歌招架不住,顶着大肚子轻声哼,“寡虞哥哥,现在不行了……”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萧寒潜坏坏的笑,明知故问的逗弄着小媳妇儿的朱唇,“我就亲亲你,你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没羞没躁的事儿?说出来让我听听,什么事儿现在不行做?”
李英歌红着脸瞪某人,却听殿外一声干咳,汪曲扬声禀,“六部堂官有急事求见!”
萧寒潜眉梢一动,牵着小媳妇儿往窗边送,“躲起来。”
落地琉璃窗挂着厚重的帷幔,遮阳挡光,也掩住李英歌躲藏的身形,她抿了抿水润的唇猛然回过味儿来,她为什么要躲?
虽说册封大典要等她生完小宝宝坐完月子,但她已然是他的皇后,她为什么要跟做贼似的躲起来?
不是应该高冷的冲朝臣一颔首,光明正大的错身飘走吗?
她皱眉腹诽,偏此刻不好再现身,只得听入内的六部堂官一顿吵,工部骂户部拨款太慢,户部骂工部狮子开口,两部又一齐调头骂吏部任人不善,为着汛后收尾工程互怼得不可开交。
二把手出嘴,六部一把手执着笏板装深沉,只出眼觑着新帝神色,见萧寒潜支肘托着脸靠在御案上静听,神色喜怒难辨,反而安下心来。
殊不知萧寒潜乜着狭长凤眸,目光落在帷幔间的小媳妇儿身上。
情动未退的目光缠缠绵绵,掠过小媳妇儿的眉眼,裹上她被帷幔包覆的娇娇身形,一路蜿蜒一路晙巡,似看不够小媳妇儿的模样,极尽葳蕤之意。
此时此地,当着一众朝臣的面,他这样偷偷看她,直叫她炸起羞恼燥意,偏阻止无能,只能一个劲儿的往墙上缩。
春风潜入殿内,带起帷幔飞扬,层层叠叠起了又落。
萧寒潜撑案而起,一派往窗边书架翻旧例奏章来看的正经模样,一手扶着书架,一手拢住翻飞的帷幔,似不耐烦春风扰人,探身去关窗,覆上埋在帷幔和他之间的小媳妇儿,声音几不可闻,“媳妇儿,再让我亲一下。”
再亲一下,他就放过她。
这一吻,短促而轻浅。
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李英歌面色绯红,瞪着萧寒潜若无其事转开的身影,咬着帷幔欲哭无泪。
他捻着随手抽中的旧例奏章,含笑一开口,就令殿内噤声,窸窸窣窣间,带着朝臣另寻他处议事,弄得朝臣一头雾水,唯一肯定的是,脸很臭的面瘫新帝,貌似心情突然变好了。
朝臣口口相传,没乐呵多久,就发现面瘫新帝的脸又臭了——小皇后到点发动,昭宁宫的产房亮了半宿还没听见婴儿啼哭声,新帝的脸要能不臭,那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