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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儿,你还是那么伶俐美丽吗?
靖哥哥,你还是那么傻头傻脑吗?
长大的我们,能否回到过去那样的单纯和美好?
1
简单生活
每个人性格的成因都可以追溯到他出生、成长的家庭。
这世上,只有不良的家庭,没有不良的孩子。
从高一的第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就变得很简单,我每天都重复着学校到家里,家里到学校的两点生活。
寒假中,我每天睡一个大懒觉,起来后,泡一杯清茶,读半小时到一小时的英文,然后再吃早饭、看书、看电视,反正不出门,活动空间不是客厅,就是卧室。
妹妹练电子琴的时候不喜欢关卧室门,以前我不在家待着,影响不了我,如今却很影响我,我也不和她吵,从另一个角度来解决这个问题。据说孙中山在年轻时代为了训练自己的集中力,专门找闹市读书,那么我就把这个当成一种训练好了,只要自己够专注,耳朵所听到的会自动被大脑屏蔽。日子长了,即使开着摇滚乐,都不会影响到我做几何证明题,注意力被训练得非常集中。
初中时,我几乎天天早出晚归,如今的生活和初中判若两人,我妈妈不但没觉得欣慰,反而有点担心,找我谈话,劝我多出去玩玩。我爸爸也说孩子就是应该多和同学朋友一起玩。
我觉得很逗,他们大概是唯一劝孩子多出去玩的父母。我告诉他们,不用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妈妈和爸爸只能保持一个比较远的距离给予我适当的关心,不是不寂寞的,幸亏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有着一切正常孩子都有的毛病。学电子琴会偷懒;想看电视不想做作业;羡慕同学穿的漂亮衣服;嫌弃自己的鞋子不好看;要零花钱的时候会讨价还价;帮妈妈买酱油的时候,会把剩余的钱贪污掉;妈妈替她定了闹钟,她会自己偷偷摁掉;每天起床都要三请四催,不到最后一分钟绝对不起,搞得每天出门上学都和打仗一样……爸爸和妈妈在她身上体会着做父母的喜悦和挫折。
而我,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案例。
有一次,表姨妈到我家住,睡我的屋子,我去和妹妹暂住。
恰是冬天,正好停电,又停了暖气,家里又黑又冷,所有人都缩在被窝里。我却没有因为停电就给自己借口,让自己不早起三十分钟,所以依旧早起,点着蜡烛开始背诵英文。
表姨妈大概因为择床,很早就醒了,听到说话声,打开了客厅的门,看到我披着我爸的棉大衣,站在阳台上,呵着冷气,凑在蜡烛底下读英文。
当时的一幕,大概深深地震到了表姨妈,以至于多年之后,她仍念念不忘,总是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懂事、那么乖的孩子。
其实,在我看来,我只是坚持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游戏规则,停电停暖气这种事情太渺小,不足以让我打破自己设定的规则,可表姨妈不会这么想,她把这件事情在亲戚中广为宣传,一传十、十传百,我成了亲戚长辈眼中的“好孩子”。
妹妹有时候很嫉妒我,讨厌我赢得了那么多的赞誉,我看着她像苹果一样的脸,几分迷茫,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是我嫉妒她的,大人们应该都不喜欢我的,怎么好似一瞬间就一切都变了样子?
时光,真是一个残酷又奇妙的东西!
大年初三,我有雷打不动的习惯:给高老师拜年。
高老师结婚了,丈夫是技校的副校长,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很热情地欢迎我,倒好饮料后,主动回避到书房,将客厅留给我和高老师。
高老师细细端详我:“琦琦,你变了。”
我笑:“其实心里头没有变,只是看世界的眼睛变了。”
“张骏也变了。”
我理智上告诉自己保持沉默,嘴巴却不受控制:“他一直以为自己少年老成,比别人聪明,其实净做傻事。”
高老师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他,生怕他走到歪路上去,现在总算松了口气,他也挺不容易的。”
“他有什么不容易的?家里唯一的儿子,家境富裕,爸妈娇宠,相貌出众,天资聪颖,要什么有什么,真正条件艰苦的人都好好的,偏偏他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净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我说的也是实情,可我似乎偏偏要和自己的心反着来,语气极尽嘲讽。
高老师起身帮我添了一杯果汁,忽然笑起来:“当年带你们的时候,我中专刚毕业,才十七岁,每上完一堂课,手心全是汗,你和张骏都人小鬼大,我一直不敢拿你们两个当小孩子,一直把你们当朋友一样尊重。”
我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却默默说:“你是我一辈子的恩师。”
高老师说:“张骏的三姐夫和我爱人是大学的同班同学,现在是实验中学的副校长。张骏出事的时候,他姐夫还和我爱人通过电话,我爱人是你们老校长的学生。”
难怪张骏犯了那么大的事情都没有被开除,留校察看处分也很快就取消了,明显只是走个过场。小波如果有家人,结果肯定完全不同,也许他已经……
只能说,人和人的命运截然不同。
高老师看到我的神色,似乎猜到我在想什么,便说:“等你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上天是很公平的,人得到一些,注定就会失去一些,有时候失去是为了得到,有时候得到意味着失去,这世界上没有人什么都有,所以,永远不要羡慕他人所有,而是要学会珍惜自己所有。”
“那张骏得到的是什么,失去的又是什么?”
“他有比别人更好的物质条件,可他没有完整的家庭。”
我不解地看着高老师:“我听说张骏有四个姐姐,他是父母辛苦盼来的儿子,父母在物质上对他予取予求,非常娇宠他。”
“这只是表象。张骏的爸爸是个非常能干的男人,就是有点愚孝,张骏的奶奶有很传统的香火观念,认为儿媳如果不能生儿子,就是给他们张家断子绝孙,所以当张骏的妈妈一胎又一胎地生女儿时,她一直不停地鼓动儿子离婚,甚至在张骏妈妈生完四女儿坐月子的时候,就押着张骏爸爸去相亲。到最后,第五胎终于是个儿子,可张骏爸妈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他们离婚了?”
“没有,不过和离婚差不多。张骏的大姐因为年纪比较大,目睹了母亲遭受的一切,所以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工作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改了姓氏,从母姓,又把妈妈接到身边,鼓励妈妈离婚,可一方面她爸不愿意,一方面她妈也不愿意,所以就对外说,妈妈身体不好,需要女儿照顾,接到女儿身边住,其实是夫妻变相分开了。你肯定不能理解,但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就那样,已经没有办法一起过日子,可就是不肯离婚。”
“那张骏从小就没有妈妈了?”
“差不多吧,他出生后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奶奶去世后,才接回爸爸身边。可他爸爸办了停薪留职,自己在外面接工程做,我听他三姐夫讲,一年中能有一个月在这边就不错了。”
有我自己的例子,他的事情并不难理解。张骏的奶奶应该很宠他,可老人一去世,他就一下子变得娘不亲、爹不近、姐姐厌。因为心理落差太大,他小时候才那么叛逆,抽烟喝酒打架偷东西,全部沾染上。
高老师叹了口气:“他三姐昨天到我家,和我提到张骏,还说现在大了,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很过意不去。张骏小时候跟着奶奶住,被奶奶灌输了很多他妈妈的负面思想,对妈妈不太尊敬,她就很讨厌张骏,老是和四妹偷偷打他掐他,搞得小张骏一见几个姐姐就和受惊的小猫一样,被逼得很快就学会了打架,八岁的时候,就能把四姐打得哇哇哭。”
我忽然就想起了,我被赵老师推打到黑板前的一幕,他当年也是被逼到角落里后,才开始奋起反抗的吧!
我说:“张骏跟着奶奶长大,自然要帮着奶奶了,他又不知道妈妈和奶奶之间的恩怨,他姐姐怎么能怪他呢?”
高老师点头:“是啊!小孩子哪里懂得大人之间的是非恩怨呢?”
“那现在……张骏和他姐姐的关系缓和了吗?”
“大家都长大了,很多事情都能彼此理解了,要不然张骏出事时,不会爸爸妈妈四个姐姐都赶了回来,我想张骏也应该明白家人都很关心他,肯定会忘记过去的不愉快。”
高老师一定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长大,所以她不明白,不管现在多美好,童年的那些缺失早已与成长交融,变成性格中的一部分,会永远刻在记忆中。我们只是学会了如何去忽视掩埋,永不会真正遗忘。
高老师说:“你现在对张骏的印象有没有改观一点?张骏真不是外面说的那么坏。明年一起来给我拜年吧!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挺要好的,经常一起回家。”
“我从来没有认为张骏是坏人。”
高老师诧异地说:“没有?张骏可和我抱怨说,是你先不理他,嫌弃他,不和他一起玩。”
我愣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高老师说漏了嘴,和个小孩子一样,尴尬地笑:“我一直让他叫你一块儿来给我拜年,他总是不吭声,我就教训他男孩子应该大度一点、主动一点,他被我说急了,告诉我不是他不理你,是你不理他。是不是真的?”
我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哪里啊?他不理睬我才是真的。”
再不敢说张骏,和高老师聊起了我的学习,果然,对这个话题,她更加关心。
她说:“照你这个成绩,名牌大学应该没什么问题。”
“我的目标首先是班级第一,然后是年级第一。”
高老师吃了一惊:“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
高老师说:“尽力就好了,不要太逼迫自己,这个世界第一只有一个。”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后,我起身告辞。
走在路上,想着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我真能做到吗?连关荷都只是在年级第十一到十五之间晃悠。
看到小卖铺前面停着一辆摩托车,和张骏的摩托车很像,我不禁慢了脚步,明知道他昨天已经来给高老师拜过年,这不可能是他的车,可还是忍不住停在了摩托车前面。
现在,站在时光这头,看时光那头,一切因缘都变得分明。
那个时候,他和我很相似,我们都因为成长环境的突变,很孤单,只不过,我还没学会掩饰,而他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掩饰,也许因为理解,他给予了我一点点温暖和照顾,却不知道令我此生都不能忘。就如同,高老师并不是对我最热情、最好的老师,随着我的成绩变好,随着我性格变得随和,有越来越多的老师对我宠爱呵护,远胜当年的高老师对我,可是,不管他们对我多好,我都压根儿不会在乎他们,我唯一记住的只有高老师。
定定地凝视着摩托车,想着张骏,也想起了小波,那骑着摩托车,飙驰在风中的日子遥远得好似在一万光年之外。我们都已收起了叛逆的棱角,开始在人生轨道中努力。
站了很久后,我转身离去,看到路口有卖羊肉串的,去买了十串,嘱咐他多放辣椒。
吃着辣得嘴颤的羊肉串,迎着寒风微笑。
2
第一件大事
当我们的眼睛不再黑白分明如婴儿时,
我们眼前的世界也开始不再黑白分明。
真诚的冷漠,虚伪的善良,褒与贬模糊,黑与白交杂,
同学之间的关系开始复杂,不再是简单的你和我好,你不和我好。
我们的一只脚犹在林黛玉式的好恶随心中,
一只脚却已踏入了薛宝钗式的圆滑世故中。
我们已经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是一门学问,
但,我们还未明白这其实是一门远比考上大学更艰难、更深远的学问。
寒假过完,新的一学期开始。
这个学期有两件大事,第一是学生会主席的人选,第二是文艺会演。
我们班有童云珠,文艺会演本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童云珠刚做了急性阑尾炎的手术,不能参加今年的文艺会演,沈远哲只能自己张罗。
沈远哲头痛得不行,晚自习召开临时班会,向大家征询意见,可我们班除了童云珠,真没有文艺人才了,一帮男生七嘴八舌,全是馊主意,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班会开成了笑林堂。
我对沈远哲有异样的感情,总是有一种欠了他什么的感觉,看不得他为难,明明自己也是文艺白痴,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我举手:“我有个想法。”
沈远哲示意大家安静,听我说话。
“我们班男生多,可以出一个男生大合唱,合唱虽然有些土,但毕竟是一个正式的节目。”
无为而治的班主任终于出声了:“我可以请学校合唱团的老师给我们上几堂课。”
沈远哲说:“演出服也可以直接问他们借。”
男生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儿,敲定了这个简单可行的方案。
“第二个节目呢?谁还有想法?”
我又举手,沈远哲有些吃惊,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初中的时候有个朋友很会跳舞,我发现舞台表演在某些时候对服装和道具的借助很大,尤其是我们这种演员业余,评委业余的。前几天我正好在电视上听到一首歌,叫《说唱脸谱》,我特别喜欢,觉得特朝气蓬勃,当时就很动心,所以去图书馆借了本关于京剧脸谱的书看。”
我把这两天正在看的画册给大家看了一眼,接着说:“一中似乎从没有人表演过和京剧有关的内容。流行歌不能上,现代舞需要把握尺度,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教导主任刷掉,所以大家老是翻来覆去地表演民族歌舞,我们正好抓着这个新鲜。”
沈远哲说:“想法很好,但是实施的困难很大,京剧的行头都很贵重,肯定借不到。”
我说:“这个我也想过了。能不能用班费买一些白色大布,把《说唱脸谱》中的脸谱都画出来,然后配合歌,用队列变换,或者其他方式表现出来,这个我们可以集思广益,反正目的就是展现出京剧中的脸谱文化。”
“这工作量非常大,找谁画呢?”
我笑着说:“我学过画画,可以画一点,还有王茜也会画画,如果她能有时间帮忙,就最好了。”我上绘画班的时候曾经见过她,老师说过她很有天分。我把书递给同学,让他们传给王茜。
班里静了一会儿,全都激动起来,都觉得这个点子很新鲜,也可行,而且主题非常健康积极,简直属于教导主任一看见就喜欢的调调。
马力大声说:“我会翻跟头,打脸谱的时候,我可以从脸谱前翻过去,像电视上那样。我小时候练过武术的,后来怕吃苦放弃了,可翻几个跟头还是没问题的。”
我看着他笑,他瞪了我一眼,冲我挥了下拳头,一副“当时没打你,可不是怕了你”的样子。
班主任很高兴:“那就这样办,我去学校主管影像资料的老师那里问一问,如果有京剧的录像,可以借来给你们借鉴一下。”
王茜已经粗略翻过几个脸谱,笑着说:“这些脸谱绘制起来不难,最重要的是要保证颜色在灯光下出彩,我保证顺利完成任务。”
我说:“《说唱脸谱》中有一段是用年轻人的口吻说唱,这一段,我们可以由几个同学打扮得摩登一些,用一种比较痞,比较生活的方式表演出来。”
男生们笑:“这还用表演吗?请马力和吴昊这两位有钱少爷直接上去就行了。”
全班都哄堂大笑。
我笑着说:“还需要一个人扮演老爷爷,看看能不能借到老式的长衫和白胡子,这样和年轻人的摩登有突出对比,舞台效果就出来了。”
同学们都仔细想着,赵苗苗羞涩地慢慢举起手,细声细气地说:“我外婆和妈妈都是裁缝,家里有很老式的服装。”
沈远哲笑说:“谢谢你,帮我们解决了个大难题。”
赵苗苗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全班同学都冲着她笑,她低下了头,声音小小地说:“我家可以拿到比外面商店便宜的白布。”
班主任和沈远哲异口同声地说:“太好了!”
服装解决了,白胡子呢?
马蹄笑着说:“我家有个白色的老拂尘,我看挺像胡子的,实在不行,就把那个剪一剪,想办法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