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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非要这么称呼我吗?”
“不然呢?”我转过身,不再看他,伸手去开车门,不知是不是连它也跟我作对,试了几次都无法打开。当我发现车门被锁上时,冷声道:“韩陌,让我下车。”
他似乎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冲司机点了点头,又亲自帮我把门推开。只是他的手并没有彻底松开,整个手臂横在我跟车门之间,一双眼幽深地看着我,淡淡道:“还是韩陌听起来更顺耳。”
说完,他不再阻拦,坐正身子不再看我。
此时,车门因为没有人拽着而敞开着。
我看着车外的世界,阳光正好,洒在宽敞的马路上,四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而车内,豪华气派的座位上,男人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显得清贵非凡。
我举起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顿了些许,便毫不犹豫地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走路时我的步伐从未有过的快,仿佛后面有什么毒蛇猛兽正在追赶着一般。
我蹙眉,总觉得有车跟在后面,但回过头,却什么也没发现。或许只是我的错觉,以着韩陌现在的身份、地位,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就在我否认这种可能时,高哥在香港那晚的话又忽然浮现在脑海中……他说韩陌一直都让人暗中保护我,他说韩陌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冷漠。
可如果说韩陌不冷漠,那为何又做出比任何人还要绝情残忍的事?有时候我觉得我对这个男人的熟悉是刻入骨髓的,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他;可有时候我又开始动摇这种信念,我发现自己搞不懂他了,抑或,我从未搞懂过。这样想来,真是悲哀。
我甩了甩头,不想再去思考这些,自从回来后,他就如同影子一般,占据了我每个阳光的背面。
我加快步伐,往约好的地点走去,但由于心事重重,也不记得过了多久,直到苏启泽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才真正抽离出来。
苏启泽穿着一件风衣,这个男人还真是偏好风衣。不过好在他身材高、骨架好,穿起来不输男模。
还隔着有一段距离,就听见他的声音:“你怎么这么久才来?打电话也不通,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我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事?放心,没事。”
他一副不信的样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真没什么?”
我佯装轻松道:“真的,就是路况不太好,走得有些累。你怎么跑门外站着来了?我都要饿惨了。”
“那进去吧,我点了一桌子菜,在里面等得心烦,出来抽根烟。”
我随着他往里走:“看看你都点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我最爱吃的三文鱼?”
“进去你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这可不像你。”
苏启泽一听这话,立马瞪了我一眼。瞧,还跟以前一样爱计较!不过真好,他没变。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事情在改变,尤其是那些曾经熟悉的人,如今可能比陌路还不如。有这样一个不变的人在,真的很好!于是我开口:“谢谢你,阿泽!”
“怎么出去一圈之后,变傻了?莫名其妙道什么谢。”说完,他给我夹了一块三文鱼,一本正经道,“不过,你要是因为让我等了这么久而道歉,那么,我接受。”
我扑哧一下笑了。
“笑什么?”他立刻问。
“没什么,就是想起那次在公园见面时被你派人把我架上车的场景了。不过话说,我可以去当神探了,你竟然真是处女座。”
提到这个,苏启泽一脸黑线,好半天不肯搭理我。
我也不急,惬意地小口吃着,反正最后忍不住先开口的一定是他。果然,没撑多久,他狠狠地放下筷子,看向我:“小冉你跟我说,你这次回来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
“我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这边的市场。近两年这边经济越来越景气,反倒是香港那边渐渐露出颓势,方氏需要人在这边,我刚好就过来了。”我举起手中的果汁,一仰头喝掉了半杯,“你怎么都不吃?不是在电话里一直嚷嚷说要饿死了吗?”
“等你等得饿过劲了。”苏启泽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意兴阑珊地夹了几口。
“说说你吧,这几年过得如何?”
“老样子,不过不愿意回去打理我爸的公司,我不是那块料,我就爱画画。”
“你为什么不在方氏干了,方慕白很看好你的才华,还没看哪家设计总监干得像你之前那么自在的。”
“我又不图钱,要是不自在,我早不干了。”苏启泽傲娇的样子又出来了,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食欲也上来了,连夹了几块生牛肉。
我笑笑:“那你现在自己干?”
“嗯,搞了个工作室,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出去写生,这次要不是老爷子召唤,我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个丛林里待着呢。”
“行,这日子不错。够洒脱,说起来我倒真羡慕你。你看看我,这些年,除了饭局就是会议,都快把公司过成家了。”
“发现了,几次在机场商业杂志上看见你的名字,都不敢相信,是曾经跟我一起住过的人了。”
“我还是我,老样子。”
“对,老样子,吃饭还是得我三请四请才行。”
“就你爱记仇。”我笑着吃掉最后一块寿司。
这顿饭吃得很放松,不像是之前的那些饭局,大多钩心斗角、含沙射影,抑或有着强烈的目的性,虽然吃的大多是山珍海味、价格不菲,但到了嘴里一点味儿都没有,远没有这样一顿简单的吃食让我觉得舒服。
愉悦的时光总显得太快。一晃眼,时间就过了大半。我们聊了很多,免不得谈到苏熙。
每次提及她时,苏启泽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那是他的心病,既然是心病,我便也不去做那个戳它的人。这个世上,谁还没有那么一个地方,只有夜深人静时,蜷缩着身子才能触碰。白日里,欢笑嬉戏,没心没肺,抑或在闪光灯下神采奕奕,无坚不摧。然而,内心永远有一个角落,是这世上任何人窥探不到的。
他起身,给我披上外套,很绅士地走在我前面开门。
我笑他:“我这待遇提升了。”
“你没开车,我送你吧。”
我犹豫了下:“行。”
“你等我下,我的车停得有些远。”
几分钟后,一辆吉普停在我面前,吉普上面各种涂鸦,我看着愣了下:“这是你的车?”
“嗯。”他点头。
“艺术家就是不走寻常路。”我向他竖起大拇指。
他非常自傲地点了点头,幅度之大,明显有几分翘尾巴的优越感。
于是,处女座的苏先生,穿着一件韩范儿风衣,立在涂抹了各种图案的超级大吉普车前,非常绅士地给我开了门。
我在呆愣几秒之后,上了这架有史以来我坐过的最具风格的座驾。我敢保证,这车的招摇程度,绝对不亚于一位美女穿着比基尼走在大街上。
果然,车子到了酒店门前,泊车的酒店服务人员明显僵硬了几秒钟才走上前。
走进酒店时,刚好碰到蒋粥,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裙子,外面披了一件大衣,见到我,整个人笑得格外灿烂:“太好了,小冉姐,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怎么,有约会?”
“没,就是……你听说过雅苑吗?”
我点头,雅苑我当然听说过,这是方慕白名下的会所。
“太好了,我这有一张那里的卡,是我从朋友那借来的,虽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但好歹也能开开眼界了。走吧,反正明天休息,跟我一起去瞧瞧……好不好?”她双手合十,一副拜托的样子。
我被她缠得没辙,只得叹了口气答应了。小姑娘高兴得眼睛都透着光。
夜晚,风很大,我跟蒋粥坐在出租车上,她神情雀跃,兴奋的样子让我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一笑,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连道:“小冉姐,你笑了,你笑了!”
我看了看她,摸了摸她的头,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她不满地皱皱眉:“哪有,小冉姐也很年轻好不好,就是一天总是死气沉沉地板着个脸。”
“不行,心老了。”
“所以我说,你应该跟我多出去玩玩才是。对了小冉姐,你刚笑得那么甜蜜,是想起什么好事了?”
我笑得很甜蜜吗?时至今日,回忆起跟他的有关的往事,原来我还是能笑出来的。
“没什么。”
“说说嘛,反正还得开一段路。”
我耐不住她的央求,也或许是今晚这气氛作祟,我望着两旁的梧桐树,缓缓道:“我想起大学时追一个男孩时的情景。”
“快给我讲讲,他帅吗?”
“帅。”
“有沈总那么帅吗?”
我点头。
“继续讲,我要听,越详细越好。”小姑娘来了兴致,搓着双手一脸好奇样。
“那时,他在学校很有名气,对谁都冷冰冰的。我坚持不懈地给他发着短信,如一日三餐,从不忘记。就这样发了一整年,直到有一年寒假,我不小心受了凉,发烧到39度,后来引发肺炎,昏昏沉沉在医院睡了一天。迷蒙之际,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给他发短信。我还记得那时,我刚发了一句‘晚安,有没有按时吃饭’过去,他的短信就过来了。”我顿了一下,蒋粥等不及道:“然后你们就好上了?”
“要是那样就好了。不过他那次破天荒地回复了我,又速度极快,虽然话不好听,却给了我极大鼓舞。从那之后我更是风雨不误地出现在他面前,就连寒假我也偷偷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过去就为见他一面。”
蒋粥傻了一般地看了我一遍又一遍,直呼:“爱情的魅力可太大了,真不敢想象,沉着如你竟能做出这种事。”
“是啊,那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什么傻事都干过,偏偏还不觉得傻,觉得可高兴了。对方要是回应我一下,足够我欢天喜地好些天。”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成了他们学校男寝门前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她高兴地直鼓掌,嘟着嘴,满眼冒星星地看着我:“你好有勇气啊,那你没跟他表白吗?”
“表白?我都不记得我做了多少次,似乎每天都得说,说到最后,他可能都不认为那是表白了。我的名字那时也成了同学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可那又如何?比起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是夜晚,道路上车辆少了很多,偶尔有几辆车经过,发出汽笛声,再就是车内的音乐,放的是一首周传雄的《黄昏》。
我伴着这样的音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蒋粥谈着过往,谈着那些我原本以为忘记的回忆。直到司机一句到了,才把我从那如同香樟树一般的回忆中抽离回来。
“今天天冷,我给你们放在离那儿最近的门,你们往前步行几十米就到了。”
“那谢谢师傅了。”蒋粥嘴很甜。
“哎,我说姑娘,还是要学会多爱自己一些。那么冷的人,很难焐暖的。”司机收了钱,语重心长地嘱咐我。
我愣了一下,收好对方找回的钱,轻声呢喃:“嗯,我知道。”
甫一进雅苑,蒋粥的嘴就张成了鹅蛋状。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只不过,之前跟着方慕白去过多处他的私人会所,哪一处都不比这个差,倒也不觉稀罕,但对于蒋粥这种小姑娘来说就不同了。
这间雅苑正中摆放着两个大花瓶,应该是乾隆年间的粉彩蝙蝠桃枝瓶,寓意平安。
中央是一个仿古梨花框的吊灯。每一个边框都雕刻着龙凤的物样,寓意富贵呈祥。
再往里走是一座假山,有清泉环绕,最终汇入中央,沿着两边修的小道蜿蜒而下,有一种幽静旷古的感觉。
假山最后面挂着一副对联,是民国艺术大师张大千的真迹。
“小冉姐,你说这些有钱人可真好。你看我,没事去看个电影、泡个温泉就乐死了,他们却天天在这里享受。”
“没什么好羡慕的,要我说,他们反而不如你活得快乐。”
我与蒋粥一路走向最里面的迎宾处,蒋粥掏出一张银色会员卡。对方看了一眼后,原本挂着笑的脸稍微凝了一下,声音也冷了几分:“不好意思,这个卡因为级别太低,我们已经取缔了。”
女人很白,身材苗条而修长,丝毫不比任何电影明星差。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能……”蒋粥轻声问道。
“抱歉。”
对方可谓惜字如金,任凭你说什么都只是微笑,不作回应。然而另一伙人进来时,却完全是另一副相貌。
蒋粥心里十分难过,握着我的手都有些抖。我想,这张卡她借来一定不容易。
不忍看到她失望,我叹了一口气,掏出方慕白当初给我的梨纹卡。
对方看我出示梨纹卡,明显愣了一下:“这个……”
“怎么,有问题吗?”
我记得方慕白跟我说过,这张卡在方氏旗下的所有会所都可以任意消费。
“没,当然没有。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这就带您去房间。另外……”
我打断对方的殷勤,冷声道:“这些就好,带路吧。”
那名女人忙点头,态度出奇殷勤,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起来。
蒋粥在后面扯我的手:“小冉姐,这卡你哪里来的?”
“一个朋友那儿借的,没想到这么好用。”
“你这个朋友一定挺厉害,你看看他们那态度……”她凑近我小声说道。
女人打开门后,便尽职地守在一旁。
而我初入房间时,也着实被震惊了一下。
这里远比大厅带给我的震撼感要强得多:一座黑漆螺钿大屏风就已先声夺人,沉郁又不失精巧的风格像是明末扬州工艺大师江千里的作品。四周一系列的桌椅陈设隐约泛着暗金色的光泽,赫然一水的黄花梨木打造,看样子少说也都有二百余年的历史。两只几乎一人高的珐琅彩大花瓶,配上一幅宫廷画师郎世宁的秋猃图,让人油然生出置身乾隆盛世的错觉。与此相比,那卷清末天津书法大家华世奎的中堂甚至显得有点寒酸了。当然,看过屋子正中央的那个三尺多长的八仙过海牙雕,这一切又都不算什么了——这种一整根象牙的大手笔,也只有澳门赌王何鸿燊收藏的那个能与之相媲美了。
蒋粥看不出那么多门道,只是被眼前的气派惊得连连称奇。我则逐一认真观看,心想等什么时候见了方慕白,定要赞赞他。
夜宵过后,蒋粥出去透气,过了半个小时也不见回来。我给她打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刚一接起,就听见她在里面哭的声音。我急忙赶去,电话中她说的空中茶亭。
此时,她站在碎了一地的古董前,一脸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