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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会议的县乡村三级干部们吃过早饭已经是七点多了,陆续进入招待所的会议大厅,会议大厅里摆着巨幅标语,庄严而肃穆,似乎又是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八点半会议开始。会议由县委副书记秦时月主持,先由县长安智耀作报告。他报告的题目是《深化改革,开拓进取,为振兴天南经济而努力奋斗》。报告很长,怕要占去整个上午的时间,会场上很多人打瞌睡。其中就有在王步凡前一排坐着的焦佩、赖才和计生办主任等人,万励耘坐在王步凡的左边,傅正奇坐在他右边,万励耘在悄悄看金庸的《笑傲江湖》,傅正奇在看一本有凶杀色情内容的杂志。王步凡斜看了一眼,傅正奇正看的那一篇标题是《少女把强暴她的公安局长告上法庭》。王步凡昨晚一夜未能入眠,困得很,头都有些大了,但他有失眠的毛病,越困越没有睡意,就勉强支撑着听安智耀作报告。安智耀看会场上有很多人在打瞌睡,就大声说:“电视台的记者罗寒冰,你把会场上所有打瞌睡的人都录下来,严肃处理,咱们的会风我看是越来越坏了。”安智耀这么一说,打瞌睡的人都醒了,只有焦佩还在打着呼噜,睡得正香。右边赖才推了推他仍推不醒,安智耀大怒:“我建议县委和组织部门严肃处理焦佩,太不像话了!”
米达文也有些恼火,当场宣布:“从即日起焦佩停职检查,现在把他逐出会场,真不像话,啊?”
坐在焦佩左边的计生办主任急忙去拧焦佩的耳朵,他醒后还大声问:“谁拧我了?干什么啊?”弄得会场上一片哗然。当他明白一切后,才灰溜溜地离开了会场。
中午吃过饭,乐思蜀悄悄告诉王步凡:“南瑰妍原来曾和焦佩好过,后来焦佩有了叶爱春就不怎么理睬她,现在焦佩还来纠缠她,她向米达文告了御状,米达文就对焦佩下手了,看来这次他是要倒霉的。”
“你咋知道的?”王步凡吃惊地问。
乐思蜀说:“南瑰妍刚才对我说的。说开会期间焦佩老是纠缠她,她很生气。”
王步凡这才明白,就劝乐思蜀说:“不幸被我言中了吧?大头,以后洗头换个地方,南瑰妍的水可再也不敢洗了,这个女人可是祸水啊!”
乐思蜀擦着头上的冷汗点了点头:“我就佩服你对事物的洞察力,看来这次焦佩的党委书记怕是保不住了。他可是米书记的人啊!”
王步凡也知道焦佩是米达文重用的人,以前传言焦佩是要当副县长的,看来这次因为米达文吃醋他要倒霉了。安智耀也知道焦佩是米达文重用的人,因此故意将米达文的军。王步凡点了一支烟抽着叹了一声说:“别操他们的闲心了,保重自己就行,凡事要有敏锐性和超前意识,不然就看不住自己的门了。”
三级干部会议的最后半天是颁奖会。孔庙镇被命名为明星乡镇,奖励镇政府十万元,奖励王步凡个人一万元。会议快要结束时米达文讲了话,肯定了这次会议的重要性,并向大家发出信息,三月份政府换届,六月份要召开党代会,县委要换届。
会议结束后,王步凡正准备回孔庙去,肖乾打来了电话。王步凡接住电话一听是肖乾,就开玩笑地说:“小蜜蜜,有何见教,请领导指示。”
肖乾在电话上神秘兮兮地告诉王步凡说米书记找他谈话。听那口气好像还是大事,王步凡就想起南瑰妍说的话,莫非米达文真的要提拔他了?王步凡觉得刚才不该跟肖乾开那种不雅的玩笑,就改变了口气说:“谢谢肖领导关照啊!”
等王步凡来到米达文的办公室后,见万励耘、赖才和傅正奇已经坐在那里了,王步凡就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他还不知道米达文要说些什么。
米达文仍然坐在老板椅上做着平时的习惯动作,忽然说:“本来市委组织部雷部长要找你们谈话的,不巧他到中央党校学习了,委托我和你们谈谈。不再个别谈话了,政府那边有三个副县长年龄到了,要退下来。经常委会研究,报天野市委组织部同意,当然也请示了李书记和边市长,决定你们四个人为天南县副县长候选人。从四个人中间选三个,按差额选举的办法优中选优。先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四个人从才能上、工作业绩上说都不错。可惜位置就那三个,注定你们四个人中间要有一个是垫背的。”
四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但谁也没有说话,目光一齐注向米达文。米达文这时好像故意摆谱,一句话也不说,只管用小梳子梳头。他梳了足足五分钟才开腔:“你们回去都好好准备一下吧,离选举还有一段时间,我说的‘准备’两个字你们要好好理解,我对你们都是寄予厚望的,不偏不向,优胜劣汰。”
其实王步凡就弄不明白“准备”的确切含义,是让自己准备材料吗?又不让竞争演讲,准备那些干什么?是给领导送礼还是到下边代表中间去拉选票?总之“准备”两个字很耐人寻味。今年的副县长人选也很微妙,与往届明显不同。往届都故意寻找个势弱的候选人作垫背,很容易被选掉,这样就能突出组织部门的意图。今年定的人选没有特别大的差距,领导也没有点明谁是替死鬼,看来今年副县长的选举肯定会有好戏在后头,绝不会像以往那样一帆风顺。
四个人等米达文摆手让他们走时,才都站起来告别米达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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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王步凡被确定为副县长候选人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就不能平静。虽然这是件好事,但好事并不都让人喜不自禁,也不至于让人高兴得昏了脑袋。既然副县长是差额选举,就会“差”掉人,就会有人注定要当陪衬品,就会展开暗箱操作下的拼死竞争。因此他说啥也高兴不起来。他向一些政界老人请教,得到的答复是在目前的天野市和天南县,后台是主要的,金钱是主要的;官品人品和政绩是次要的。
于是他拿自己和其他三个人比较:万励耘是城建局局长,近来天南县创建省级文明城市,县城建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哪个月都有上千万的工程,仅吃回扣一项手里就有百十万,实力最雄厚。有几个包工头已经和他混成了铁哥们,这在天南是尽人皆知的,自己有钱不说,关键时刻朋友还会鼎力相助,要多少钱赞助多少钱。傅正奇是交通局局长,近来天南的公路整个翻新了一遍,还利用交通部扶贫款正在修三条乡村公路,从他手里过的钱也不少,就按百分之五的好处费算,手里也有百十万。有几个包工头与他关系也很好,听人说一个包工头准备拿出一百万支持傅正奇竞选副县长。
平时万励耘和傅正奇老往县委书记米达文家里跑,也不知给米达文送了多少钱,而他王步凡一次也没有送过钱,他手中也没有钱。最要紧的是天野市委书记李直的儿子和弟弟都在天南揽了工程,与傅正奇的关系非同一般,李直肯定会为傅正奇说话。赖才是李庄乡党委书记,要说李庄乡的条件比不上孔庙镇,赖才的政绩也不如王步凡,赖才本人手里恐怕也没有多少钱。但李庄乡有几个私营煤矿,据说赖才和一个叫瞿复来的煤矿老板交情很厚,一旦赖才与私营矿主瞿复来合起手来,那就不可低估了。更何况赖才靠的是安智耀,安智耀也很有能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安智耀并不比米达文的实力差……
算来算去也就他王步凡只有政绩,其他什么也没有。虽说天野市的市长边关对他竞选副县长一事比较重视,但他与边关只是工作关系,并没有多少私人感情。米达文按理说会支持他,但提拔副县长这类大事天野市的领导一般都要插上一手的,米达文不一定能起决定作用。
可见,官场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规矩,比如焦佩当了协理员好像已经仕途无望了,谁知道人家有什么关系,仅仅过了一个月,现在天南的宣传部长调到其他县当县委副书记了,竟然把焦佩提拔为宣传部长,让人大吃一惊。王步凡本来是瞧不起焦佩的,出于礼貌,他跟几位县领导分别见了一下面,也拜见了焦佩。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伴随着上边的考核转眼就到了,选举那天早上,县政府门前突然出现了王步凡的大字报,内容是说昨天晚上王步凡在天野市天星宾馆213房间和一个妓女正在风流被公安当场抓住……此案目前尚在进一步审理之中……
事情还就那么巧,王步凡在选举这天从孔庙往县城赶,路上一个外地人好像故意碰在他的车上,没有什么伤却哭天号地说自己头疼,王步凡赶紧把他送往县医院,他替那个人交了钱让他看病,可那个人拉住他就是不让他走,王步凡急着去开会,没有办法只好给公安局长白老虎打了电话,等白老虎赶到后王步凡才得以脱身,但是他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因为王步凡的迟到,大部分代表把嫖娼一事信以为真,许多本来要投王步凡票的代表就改投了其他人,投票结束后王步凡又赶到医院里去看望他碰住的那个人,白老虎却说那个人拿了他给的钱逃跑了。王步凡在会场上已经听说大字报的事情,知道是有人在作践他,现在他确信是有人安排了这一系列的行动,说不定白老虎就是个可疑的人。但是因为那个外地人的失踪,这个诬陷案也势必成为无头案。此后,公安局也曾例行公事般地立案侦破,却没有任何线索,自然成了无头案。
选举结果出来了,果然不出王步凡所料,万励耘得票最多,其次是傅正奇,赖才只比王步凡多一票,但这致命的一票却让王步凡成为这一次副县长选举中的牺牲品。选举结果一公布,他的心彻底凉了,愤慨地发出“官场无正义”的感叹。这个结果一出来,第一个打电话的是乐思蜀。他告诉王步凡说万励耘这次给每个代表二百元的好处费,傅正奇是一百五,赖才是一百。而他王步凡一分钱也没花,连请代表们吃顿饭也没有,再加上大字报的负面影响,难怪他要落选。不过城建局和交通局已经有很多人去天野市告状了,说万励耘和傅正奇是在拿金钱买官,说他们花钱拉选票是违法行为,决心要把他们的副县长告掉。这些情况市县领导已经知道了,现在只有静观其变……
王步凡立即意识到这又是一场政治斗争,城建局的一名副局长和交通局的一名副局长与安智耀是战友,他们是不是在安智耀的授意下才告状的?赖才也花钱拉选票了,为什么就没有人告他的状呢?大字报一案县领导竟然没有一个人过问,那个迂腐的纪委书记匡扶仪还打电话说让王步凡注意一下个人作风问题。王步凡肚子都快要气破了,他差一点儿没有骂纪委书记匡扶仪是个神经蛋。
乐思蜀向王步凡通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他的心情为之振奋,似乎又看到了一丝曙光。他不由想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和“人间自有公道”这两句话,至于天野市委那边公道不公道,他不得而知。但是现在的官场形势是:问题一旦彻底暴露出来,哪个领导也不敢再替“坏人”说话,只会设法洗刷自己,让群众认为他们是清白的。说到底共产党是代表人民利益的,哪一级的干部也不敢公然不顾民意,违背党的宗旨。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闷头吸烟,他老父亲提着个烂包来找他。见了面并没有问他选举失利的事情,放下烂包很无奈地说:“我把于右任的字和郑板桥的画拿来了,如果能够派上用场,你就拿去用吧。唉……”老父亲话没有说完就扭头走了。王步凡追上去要留父亲吃饭,父亲边走边说:“不啦,家里农活正忙,得赶紧回去。唉……你好自为之吧!我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在官言官,该跑就跑跑,不可世人皆醉你独醒啊!”回到办公室里,王步凡简直想大哭一场,又不敢在机关里哭。这时叶知秋来了,本想安慰他几句,见他心情不好,就没有说话,一直陪他坐着……
过了很长时间舒爽来了,望见叶知秋就把脸拉得老长,叶知秋与舒爽打了个招呼出去了。舒爽坐下后就唠叨开了:“选不上算了,当官有什么好,谁稀罕那个烂毛副县长,值得愁眉苦脸的,真是个官迷!你没有听到吧?现在人民群众把顺口溜都编出来了:天南县真捣蛋,四个正科争副县,傅正奇投资四十五,万励耘奉献五十三,赖才搂住大老板,只有步凡最穷酸,达文同志作了难,办公室里团团转,李直及时来指点,骂声小米没经验,这个事情很好办,自古金钱能买官,谁送钱少靠边站,谁送钱多让谁干……”王步凡对舒爽的话没有接腔,她不懂政治,不可与其谋大事。他干脆不搭理舒爽。舒爽讨了没趣,起身撅着嘴走了。
舒爽一走,王步凡在心里骂这个女人不能善解人意,并不是他王步凡非要当什么副县长,而人总是要面子的,难道我王步凡真的不如那几个人吗?这时手机响了,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接是田方打来的,田方在那边神神秘秘地说:“寿仙,米书记让你给他办公室里打个电话。”说罢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就挂了。王步凡赶紧拨通米达文办公室的电话,米达文在那边很生气地问:“步凡啊,对选举结果很失望吧,几天也不打个电话?这个……这个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嘛……”
“米书记,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啥话可说呢?是我不争气,让您失望了。”王步凡只能用政界的套话把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至于别人花钱拉选票的事他只字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