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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就在这座全长不过百米的大桥上,走出过太多太多的人物,也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传奇。
一九五一年,桥刚刚开建,就在打下的第一根桥桩下面,闯过上海滩,打过大汉口,雄霸湘西几十年的大土匪“杨阎王”被枪毙。
一九八七年,六个默默无名的少年人在这里并肩浴血,一战成名。他们扳倒的人物,是改革开放之后九镇地区的第一批江湖大哥之一,“跛爷保长,胡立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中号称最为阴狠,最不能惹的闯波儿。而那六个年轻人,如今只剩下了四个,他们的名字分别叫作义色、老鼠、何勇、皮铁明。
一九九零年,九镇江湖史上无人不服的头条硬汉唐一林和杀人狂魔胡特勒,因家族之争,在这座桥上爆发血战,一个立死当场,一个刑场伏法,鼎盛一时的唐氏胡氏两大家族也随之走向了败落。
这条桥上,有无数在方圆百里的大山中威名鼎鼎的人物流过血,拔过刀。
现在写起来,方才感觉到命运是如此的奇妙,但那一天的我们,除了紧张和亢奋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够意识到,冥冥中,一个新时代的故事居然也已经在这一天,在这座桥,降临到了我们的身上。
大桥连通着九镇和重阳两个地区。
靠九镇这方的岸边有一块空旷场地,大概半个足球场大小,一到晚间,除了流浪汉和疯子之外,没有人来,红杰约我们摆场的地方就在这里。
空地的边上是一排沿着河岸蜿蜒而建的吊脚楼,有些房子被房东老板改成了私人小旅馆,其中有两三家就离我们晚上要干架的这片空地非常近。
按照小二爷的吩咐,我们仔细查看了这几家小旅馆和场地的距离,小旅馆的窗口和阳台离地面最高处也就是二米五左右,低的大概一米七八,一个年轻人可以很容易地爬上爬下,非常符合小二爷的计划。
看完了旅馆这边,小二爷又仔细观察了桥下的那片空地,呈长方形,一头靠着桥墩,一头靠着河湾。靠桥的这头比靠河湾的那头地势要更低一点,而且在空地正中央稍微偏向靠河湾那边几米的地方,有一道挖沙之后留下来的小土坎,不算高,跑起来一下子就可以跳过去。
这道土坎,我们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看出任何意义,只有小二爷,他反反复复地围着又走又跑又跳地搞了半天,然后吩咐小敏几人去买三合板,而且要越薄越脆越容易断的越好。
我们谁都猜不出为什么,问他也不说。
直到小敏几人回来之后,他才让我们所有人抄起事先带来的锄头、铁锹等物件,就在那个小土坎的边上挖了起来。
现在回想,其实当时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慢慢,大家也都没那么紧张了,一伙人差不多是边挖边玩闹,弄了三四个小时,一条七八十公分深,二三十公分宽,五六米长的沟才算是挖好了。
然后,小二爷仔仔细细地在沟上盖好三合板,板子上再铺了一层细细的浮土,地儿还搞了些乱草叶细树枝之类的东西撒在了上面。
直到这时,我们才纷纷明白了小二爷的想法,每一个人都是佩服到五体投地。但,没想到他的计划当中,这还不算完,他居然还留了一手。
土坑挖好,在河里洗了手之后,我们又走上街道,分别到刚才观测好的几间靠着空地的旅馆里,订下了三间最满意的房间。
一切准备就绪,白天就快过去,恶战,即将来临。
很多次,我问过自己:“胡钦,你到底是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结论是:不是。
我也问过其他的兄弟,他们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结论和我的没有不同。我们跟普通人一样都有很多的顾忌:人性道德,家庭亲人,朋友感情,正常生活等等。
但我们不约而同都得出了一致的论点:险儿是!
除了家人和兄弟,险儿好像连自己都不是太在乎。这样的人做兄弟是不错的,但是做敌人就太可怕了。就算他不是将首,那也是万军中取敌将之首易如反掌的猛先锋。
在这个晚上,他又一次做了先锋该做的事。
我还记得,傍晚我们准备好一切之后,应三哥事先吩咐,去巨龙大酒店吃饭,他说要请我们喝酒,给我们壮行。
我们到的时候,三哥、明哥以及他们手下的牯牛和癫子等人都已经等在包厢了,饭菜也已经上桌。
三哥亲自给我们每个人倒了一满杯啤酒:“今天,你们少喝点,就喝这一杯啤酒,晚上还要办事的。等你们搞赢了,还到这里来,我今天就在这里等你们。你们来了,我们继续喝酒;你们不来,我今天就直接去红杰家里,办他全家!”
话音未落,三哥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
一把黝黑发亮的手枪。
这是我和我的兄弟们第一次看到枪,所有人都惊呆了。
下一个瞬间,从震撼当中清醒之后,我鼻子一酸,猛然就有了一种很想哭的感觉。
三哥太厉害了,短短的几句话和一个举动,就把一场普通的摆场子斗殴事件彻底升华。突然让我们每个人心底都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样的壮烈情怀。我似乎觉得自己并不是为了私人恩怨去和大脑壳打架,而是在国难当头的时刻,为了民族国家大义去慷慨赴死。
这种感觉无法用文字完全表达,一些紧张,一些感动,一些慷慨,一些热血,无数的情绪都在一刹那间涌上心头。
包厢里一片安静,地儿和袁伟脸颊上已是泪痕闪动。
我们下午挖坑时候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
我们还从来没有经历过江湖上真正的斗殴,潜意识中的我们好像一直都以为这就和以前的打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在小二爷想出了那些计划之后,我们觉得胜利必定在望,大脑壳他们就会像十三太保一样,直接被我们办倒。不会有人受伤,不会有人哭泣,更不会有人死亡。但是三哥的一席话,却突然让我们明白了,今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和以往是不一样的,这不再是我们作为学生身份的打架,而是作为江湖人的真正火拼。
只要我们敢去,他们敢来。那么今天就是无数的人拿着一不小心就可以置人于死的凶器,在一片混乱中开战,这就像是一场两方对垒的小型战争。
一旦参加,刀枪无眼,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包厢内无比的压抑,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渐渐蔓延到了今晚将要参战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是一片肃穆。
只有险儿依旧在“嚓”“嚓”不停玩着他的打火机,单调空洞的刮擦声,头一次让我有些厌烦。
“哭什么哭,打个架,有什么关系。义色,你也是,把个小孩子们吓成这样。来来来,喝酒,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你们就是大哥了!我敬大哥们一杯!哈哈哈。”明哥站了起来,端着自己的杯子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年轻人总是感情丰富,大起大落的。
万丈豪情也只是因为明哥这句话,瞬间又回到了我们的体内。
武晟站起身,将杯子一举:“三哥、明哥,你们放心!我们兄弟不会丢你们的脸。今天不把大脑壳摆平,我再也不出现在九镇!兄弟们,一起来!”
武晟一口喝掉了杯子里面的酒,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也有些滑稽的动作,“呯”的一声,他居然学着电视里的,把杯子摔了。
“轰”的一声,我们随之纷纷起立。
刹那间,男儿热血英雄豪情充斥心头,让我们感动到死,也让我们浑然不觉,已是身为一方豪雄的三哥,为何要对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义气相待?
放下杯子,三哥说:“给你说件事,你们不要害怕。”
“说吧,三哥,没有什么的。怕,我们今天就不会决心搞了。”
“有朋友给我说,红杰自己没有出面。但是他确实从市里调了人过来,可能带了把火铳。但是你们不要怕,铁明会和你们一起去。拿枪的人你们就交给他。拿枪的我见得多了,真正敢开的没有几个。红杰要真敢搞,他自己就上了,何必叫人。他们肯定不会首先开枪的,这点我敢保证。红杰无非就是怕他的小弟打不赢,拿把枪吓吓你们,也给手下的小朋友们壮下胆。我先给你们说声,你们不要做得太过,逼着人家把事搞大了,只要那边低头认输了就行。听到没?”
“知道了,三哥。没事的,有枪就有枪吧,我相信你。”
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
既然三哥说了不用怕,我还怕毛!
事到临头,不能先败了自己的士气。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不怕,奇怪的是,险儿却并没有作声,我以为他多少也有些顾忌。三个小时后,我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三哥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牯牛,你从后面把东西拿过来。”
牯牛应了一声出去了,片刻后,拎着两个大袋子走了进来,牯牛把袋子放在地上,打开来,整袋的刀具就摆在了面前。
“你们自己选吧。”三哥对着袋子一指。
武晟选的是管杀。
什么是管杀?管杀是我们这边的特产,可以说是打架中除了枪之外,最霸道的武器。
选一块好钢板,在工厂找人用砂轮抛光打磨成一把大一号的马刀形状,然后再找根钢管,把刀后面车上螺旋纹,钢管上也车上相应的螺旋纹。不接钢管就是一把单手刀,接上钢管就是一把双手大刀,非常威猛。
在武晟之前,九镇最有名的用管杀的人,就是死在大桥上号称头条好汉的唐一林。
袋子里除了管杀,还有几把杀猪刀和砍刀。在我们这边,屠夫杀猪所用的刀有好几种型号,最大的就是切肉的板刀,稍小的是砍骨头用的剁刀,再小一号的是用来捅猪脖子放血的剔刀。刀越小越凶险,剔刀,除了真想杀人,一般没谁会用。
我们几兄弟都选了板刀或者剁刀,砍刀就分给了简杰他们几个,险儿则拿起了唯一的一把剔刀。我见状立马走过去,要险儿用剔刀和小敏手上的砍刀换,他死都不愿意,最后没有办法,让袁伟用砍骨头的剁刀和他换了。
选完武器之后,三哥又从脚边拿出了三个书包。
这是他下午接到武晟的通知之后,应我们的要求,特意为我们准备好的九镇打流史上最为牛逼的武器。
三个袋子打开,里面全都是一瓶瓶小支装的啤酒瓶,里面装了一些不明液体,瓶口一律用白纱布堵上了,隐隐散发着刺鼻的燃料味道。
武晟举起一瓶摇了摇:“三哥,你燃料搞少了哦,半瓶还不到。”
“放你的狗屁,还少!你想烧死人是不是的啊?老子今天和牯牛他们试了一下午了。太多了不行,烧半天还不熄,那样不晓得要出多大的事,太危险了,这么个分量刚好。你们点的时候,把瓶子斜着点,火容易进去,烧起来快些。”
“可是,三哥是不是太少了点哦,只怕只有一二两的样子哦?”还有不怕死的地儿开口。
“老子……”三哥刚要跳起来就骂,明哥一把拉住了他:
“差不多了,你们本来也就想的只是给他们制造些混乱唦。这些足够了。我和你们三哥下午都试了,这些就可以烧半天了。放心,你们还不相信我和你们三哥办事啊?”
“那是那是,三哥和明哥说可以就可以。”小二爷很聪明地开口了。
最后,癫子又拿出了一推白色的粗布手套:“来,你们三哥给你们准备的,一人拿两只,要打的时候戴好了再打。天黑,看着戴手套的就是自己人,记住了啊。”
于是,一人又上前拿了一双手套。
全部就绪之后,三哥指了指手表:
“马上八点了,你们去吧,早点准备。路上都要听你们明哥的话。注意,千万千万不要受伤!”
我们走出包厢前,三哥突然又开口了:“胡钦,你……”
我回头看三哥的那一下,牯牛和癫子都在地上清点着东西,三哥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桌边,定定地望着我,眼里仿佛带着几许看不懂的惆怅,我有些意外地停住脚步。
他却低下头去,对着我挥了挥手:
“早点回来,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