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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雪经过十几天在市场对所需材料的走访,花了三万多块钱用最低的价格买到了自己需要的各项材料。为了节省搬运费用,她花了一个多星期晚上的时间把那些一袋袋、一箱箱的材料从楼下搬到十一楼,就像一个男人一样干着超人的体力活儿,有时干到两三点,她就在房间冲完凉在地板上的木板或纸袋上和衣而睡,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爬起来又从楼下坐公交去厂里上班。接着,便是在当过泥水装修工的陈五平指导下,买好各种工具,自己一个人开始利用晚上对房子进行翻新。遇到不懂的时候便跑下去找陈五平,大多时候是晚上陈五平跑上来帮着她一起干到十一二点。好在隔壁的林豆豆有时晚上孤单无聊的时候便跑过来与于雪聊聊天,问一些厂里的事和欧阳震华晚上的去向,同时从内心对于雪为了节省什么都自己干的精神感到由衷的赞叹。
令于雪最伤脑筋的是,晚上无聊的林豆豆跑过来坐在那里看着于雪干活谈欧阳震华的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但对林豆豆的询问,于雪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如实回答又怕不符合欧阳震华口径穿帮,不如实回答又怕林豆豆对自己不满。有时候看到林豆豆那戚感中无助又无奈的目光,那备感富足幸福却又无比孤独寂寞的生活环境,于雪又觉得心有不忍,心里想着一个眼含泪滴开着宝马车的女人为了家庭的委曲求全,为了夫妻情感的忍辱负重,为了女人尊严的身心折磨。于雪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有钱的男人都不享受自己那么幸福的家庭和珍惜那么长时间的夫妻感情,为什么对那些身体构造都一样的女人让自己身心疲惫不堪却乐此不疲。每次遇到林豆豆这种难堪的问题时,于雪总是站在欧阳震华的立场劝告,现在冯浩不在了,业务量又明显增大,前来厂里的客户基本上天天都有,说这男人为了里里外外的应酬接待也是相当辛苦和无奈,有时候身不由己也是没有办法,说现在这潮流把这个社会都变成这样了,只要男人的心在家里其他也就不要去计较了。于雪嘴上这样劝说着,其实在她心里来说,如果换成是自己,她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她会宁可玉碎不能瓦全。对欧阳震华的行踪于雪掌握不了,但欧阳震华的工作于雪却非常清楚,有没有客户过来、哪里的客户过来,这些于雪都知道,厂里的事除了一星期一次例会外基本上不用他插手和管理,所以欧阳震华的行踪和去向一般是没有人知道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欧阳震华除了星期天回家外大部分晚上是在东北女硕士那里过的。
一个多月时间的房子翻新,于雪学会了刮墙面胶,也学会了刷油漆、铺地面瓷砖、分电线的零线和火线,厂里的“男人婆”工作作风和近一年来没有男人的生活,把她磨砺得有棱有角也雌柔顿失,把她锻炼得雷厉风行也自以为是。刚来广州时那柔弱的性格还有极具妩媚和风情的女人形象已经全然不见了,长期麻利的工作作风、感情破裂和婚姻的失败、日夜不停的劳累和产后变样的身体,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完全忘记了男女私情和生理渴求,她把自己全身心地放到了工作上和追求未来幸福的人生路上。她的生活里虽然不再五彩缤纷,也尽管显得沉闷和单调,但办公室里不管是与客户的电话沟通还是协商各种事情,总是一样能听到她那舒心的朗朗笑声,下班后便会若无其事地坐公交赶回天河东的穗园花园小区,一个人又接着干那男人也不一定能干的活儿。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那朗朗笑声背后的艰难和辛劳,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去领悟和分享她的痛楚和伤感。
生活的路上,于雪痛并快乐着。
于雪与冯浩的婚姻已经完全走进了死胡同,尽管欧阳震华从中调和尽了很多努力,但个性刚强的于雪还是不为所动,离婚成了定局。接下来的便是财产分割、儿子抚养等拉锯式的商讨,于雪由于这边的房子在一个人慢慢搞,身心有些疲惫所以也不急,另加上自己占有主动权握着把柄,所以坚持着自己的条件丝毫也不让步。冯浩冲出牢笼觅得新欢且远隔两千多公里,生意慢慢走向正轨,口袋总是有工厂的货款,灯红酒绿美人相伴也无暇顾及。所以这一拖便是几个月过去了。
儿子于佳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童真的眼神看到妈妈于雪时总是流露出茫然和陌生,甚至还有些害怕。自从接手房子一个人慢慢买材料装修开始,于雪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就算回来也是深夜,一踏进家门于雪便会显示出真实的自我,父母一眼便能从她疲累的脸上看到她从不说出的一些东西。所以,为了声誉维持了几十年空有其名的老夫妻看到取下面具的女儿回家时,也都不愿意问她什么,怕她反感和厌恶。最多也就是父亲问她吃了没有,如果没有便会马上下到厨房煮一碗于雪最喜欢吃的辣椒拌面条,然后默默地带着外孙走进房间。
前几天,在于雪对蔡淳佳的多次催促下和一个多月的耐心等候,她终于拿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房产证书。昨天,她完成了新房的所有装修并进行了简单的布置摆设,现在只要和冯浩谈好财产分割便随时可以搬进去了。
于雪用了七年多的时间走进了外乡人在广州有房而且不用还贷的队伍,完成了她人生最大的梦想,实现了她心里渴求已久的认为相当遥远的理想,成为雍那小县城里进入都市圆梦的代表和典型。她不后悔自己从一个单纯的少女变成一个被人遗弃的离异女人,也不后悔自己从一个娇嫩美貌的姑娘变成一个没有了女人味的“男人婆”,看着自己眼角泛起的鱼尾纹,看着那房产证,想起这些年来的艰辛和忍受的屈辱,她感到欣慰和骄傲。
中午快要下班的时候,欧阳震华的奔驰车驶进了工厂大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开到后面的办公室,而是在厂部办公室停了下来。只见他满面红光、头发稀疏却乌亮地往后倒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全身散发着一股男士香水和烟酒掺和一起的、只有成功男人才具有的独特的浓浓男人味,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那些晚上折腾得太晚,刚刚起床在家里精心打扮出来的。下车后的欧阳震华低着头,步伐虽然有些疲软,但形象和精神还是依然如常,他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厂部办公室。
良好的经营环境、正常的生产管理、稳定的销售业绩,打工出身白手起家的欧阳震华现在完全跻身于成功人士的行列中,白天过得是有滋有味,晚上活得是有声有色,生活充满着阳光。工厂,是他跃马挥戈傲视群雄的舞台和资本,也是他随意巡视阵地的自豪和骄傲;家,成了他无法弃舍心负愧疚的后花园,东北女硕士的香巢成了他魂牵梦萦的身心寄托;与客户在灯红酒绿间的美酒相随佳人相伴成了他享乐人生的最好理由和借口。从以前的周末回家到现在的不定时看女儿,从以前一星期一次的夫妻性爱到现在一个月一次的勉强应付,从林豆豆一开始的强烈不满及满腹牢骚到见面时的争吵谈判和无奈屈服,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互不干扰,欧阳震华成了一个独来独往行踪无定的现代侠客,全身心地游走于钱权酒色之间。
每天中午时分来厂里巡视一番是欧阳震华的习惯了,今天他不是无聊过来巡视的,是为了于雪和冯浩离婚的事前来做最后的调解。其实他也不想于雪离婚,一个在外经销产品,一个在厂里管理生产,两个人既不会背叛工厂又可以相互牵制。尽管欧阳震华费了不少口舌,甚至以老板和长辈的身份对双方进行了强硬的训斥,但这种事情他确实无法控制和说服。昨天,他在与冯浩谈完北京那边的销售情况后,冯浩告诉他离婚的事可以按照于雪的条件签字,明天就会把签好的协议传过来,所以欧阳震华一回厂就来找于雪,他想做最后的劝说和阻止。
欧阳震华走进办公室,看到刘勇坐在办公桌边写着什么。刘勇,这个当初并不被欧阳震华看好的湖北人,通过多年来的自身努力和默默无闻的奉献,现在在欧阳震华的心里彻底改变了湖北九头鸟的形象。各种工作由刘勇全权负责和处理,现在整个雅泽音像制品厂没有欧阳震华完全可以,但没了刘勇肯定不行。刘勇,这个生有四个小孩儿话语不多表面憨厚却暗藏心机的中年男人,这个被欧阳震华认为是身边最诚实和可靠的湖北人,这个一手掌控整个工厂生死命脉的厂长,用卧薪尝胆的内敛手段和全家驻厂的表面假象终于达到了他筹划已久的目的。大权在手的他用以厂为家辛勤工作的表面,大肆掠取材料商和各加工厂的高额回扣,一边对欧阳震华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一边在内心复制着欧阳震华的成功之路,他正一步一步在按照他心里的计划和步骤毫无迹象紧锣密鼓地实施着他的人生规划和目标。
刘勇看到老板欧阳震华走进来,赶紧站起来,脸上露出卑谦的笑容,就像一只看到主人回来摇尾献媚的家狗。欧阳震华对刘勇点了点头,看于雪在一旁与客户热情地打着电话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的欧阳震华接过刘勇递过来的一杯水,眼睛却仔细地观察着于雪,他发现几年时间于雪确实有很大的变化;那一头齐腰的靓丽秀发没有了,换成了方便又简单的马尾巴;那丰腴性感的少女身材和挺拔的双胸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典型的提前进入中年显得肥胖的职场女性;那水嫩洁净的肌肤消失了,显得毫无光泽而粗糙,眼角和额头那细细的皱纹让人一看就知道生活过得并不轻松。唯有那与人交谈的朗朗笑声让人感觉到她的热情、阳光和活力。
拿着电话与人高兴交流了好大会儿的于雪终于放下电话,她不好意思地朝欧阳震华点了点头,说哈尔滨的白老板对发货晚了一天在发脾气。
欧阳震华点点头,然后认真地说:“你与冯浩的事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冯浩已经答应辞退丁薇薇了,有些事不要太认真了……”
欧阳震华还没说完,于雪从办公桌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他接过一看,是一张双方已经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传真件。欧阳震华仔细看了一遍,完全是按照于雪的意思拟定的,房子全部归于雪所有,冯浩的首付及几年的还贷全部加起来,扣除于雪当初“借”给冯浩去北京的十万块钱,其余作为儿子的抚养费一次性支付。欧阳震华看看传真件上的时间记录,是在一小时前传过来的,他知道,这两个人的婚姻已经曲终人散了。
欧阳震华摇摇头站起来,把协议书放在于雪办公桌上,一言不发心情有些懊恼地走出了办公室。
于雪看着欧阳震华极不高兴而离去的背影,心里明显感觉到欧阳震华的不满,她记不清这是他十几次专门劝阻自己不要离婚,她知道欧阳震华劝阻的用意是想利用自己来牵制和约束远在北京的冯浩。她不能容忍冯浩对自己的背叛,更担心的是儿子于佳的事以后有一天被冯浩知道,到那时自己不但非常被动还会无颜在广州立足,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极有尊严地快刀斩乱麻。
于雪就这样了结了自己与冯浩的夫妻关系,给自己短暂而复杂的婚姻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与现代都市里千千万万个离异女人一样,带着儿子将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于雪早早下班坐公交回到了住的小区,在楼下的市场里特地买了一些菜,带着好长时间没有过的轻松心情回到了家。但还是没赶上,父亲张诚实已经做好饭菜一个人正坐在餐桌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坐在婴儿车里的外孙,母亲于敏兰则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于雪放下东西,非常开心地抱起儿子,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地抱儿子玩了。喜欢察言观色的母亲见女儿今天像换了个人似的,便问她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于雪露出欣然的笑容,告诉父母,说与冯浩的协议签好了,那边的房子也全部搞好,过段时间把这边卖了就搬到那边去住了。
母亲于敏兰听到后一脸的疑惑,陌生地看着女儿,心里想这离婚是人生最痛苦最不光彩的事,她怎么就那么高兴开心呢?
父亲张诚实一听,把杯里的酒一口倒进嘴里,一脸的释然,也显得轻松和高兴,忙说,签了就好、签了就好。他的心里总算安然了,这段时间他总是为于雪离婚的事担心,担心两个人谈不好不知会闹到什么程度,他更不想女儿像自己一样为了虚荣而痛苦一生。
沙发上的于敏兰瞪着眼睛盯着老伴儿,她不明白女儿离婚这木疙瘩高兴什么。
这一对年轻时同床异梦分居了几十年,为了名誉和后代而不得已搭伙抑郁过一辈子的老夫妻,他们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用自己的思维去看待女儿的离婚。他们不会沟通,也没有办法沟通,他们的沟通就是无休止的争吵和没有期限的冷战。他们的婚姻关系很早以前除了那张国家发的红证外,已经什么也不复存在了,虽然他们身在一家心早已经形同陌路,但他们却尽最大的能力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他们痛苦地压抑着心中的渴望及需求坚守着那红证上的法律和人性底线。于雪一想起父母的婚姻就心有余悸,心里就为母亲为了女人的名誉委曲求全而保存了这个完整的家感到惋惜和悲催,为父亲为了母亲的声誉和女儿的幸福而压抑痛苦一生感到难过和伤感。
婚姻最大的痛苦是阴差阳错地进去却无法挣脱出来而悲凉地生活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