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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雪在三楼西餐厅的情侣卡座上见到了这个长着西方面孔、说着生硬中国话的中年男人,于雪被这个具有西方气质热情奔放、健谈风趣的外国男人所吸引,两个人谈笑风生地吃着带血丝的牛扒,喝着价格昂贵的“拉菲”,之后,男人搂着只有他胸脯高、满脸绯红心里像火烧一般的于雪,上电梯到了他住的房间,说是让于雪看看他的工作环境。一进门,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弯下腰用西方的方式对于雪狂吻起来,然后把异常兴奋的于雪提小鸡一样丢到了床上……
上午九点,于雪起床穿戴好,拿起小包走出卧室,发现那男人正坐在沙发上,面对落地玻璃悠闲地喝着咖啡欣赏着广州城的晨曦景色。看到于雪走了出来,他告诉于雪,说自己明天要回加拿大与妻子团聚一段时间,然后掏出三张百元美金递给于雪。于雪本想坐下来和他一起欣赏这广州城的晨景,听他说说国外的一些新鲜事,当她看到对方递过来的三张百元美金让自己离开时,于雪一下子血冲脑门儿,好强的内心和至高的尊严让她实在无法接受,她气得用刀一样的眼神逼视着这个披着外衣却流着和自己相同血液的男人,接过美钞撕成碎片恨恨地丢在他的脸上,走出了房门。
于雪开着车回到天河东,她气愤的心情完全消失,反而觉得舒爽很多。看看时间还早,她没有去美容中心,而是把车开进了穗园花园小区,就在她驶到楼下准备停车时,她看到了刚刚停好车从车里走出来的林豆豆,知道林豆豆也是刚刚从酒店回来,她停好车下车跟了上去。她告诉林豆豆,说自己昨晚几个老乡打麻将一直打到现在,现在回家睡觉。
于雪和林豆豆的关系从主仆到朋友、从邻居到姐妹再到知己,现在变成了无所不谈的闺密。林豆豆从内心一直感谢于雪,她不敢想象,如果这几年没有于雪每天的开导陪伴和指引,自己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暗无天日生不如死,不知道自己现在会生活在一种什么状态下,说不定已经躺在精神病院的病床上了。
林豆豆小声地对于雪说:“昨天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欧阳震华打了电话过来,我关机了,今天早上出来时打开手机才看到。”
于雪紧张地看了林豆豆一眼,问:“他说什么了吗?”她担心林豆豆情陷其中假戏真做干出不理智的事情来,然后被欧阳震华发现怪罪下来说自己是罪魁祸首,那时可真没法向欧阳震华交代,更不好意思面对欧阳震华对自己的信任。
林豆豆笑了笑,说:“我刚刚回了电话给他,他说厂里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厂长黎光勇和从门市去的刘芳住到了一起,欧阳震华想把工厂以三百万的价格转给他们两个人,并让他们分两年付清。谁知黎光勇出价二百六十万一次付清,原来刘芳的哥哥在老家是银行行长。欧阳震华已经答应了,今天处理好之后说晚上回家吃饭。”林豆豆说完,两个人已经走出电梯,走到各自门口时,林豆豆不忘告诉于雪,说今天星期五,让她下午六点带儿子过来一起吃饭。
于雪回到家,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NBA决赛,便随口问了一句:“妈不在吗?”
张诚实年轻开始就喜欢篮球,看电视除了篮球他什么也不看,在工矿时一直是矿里篮球队长,与王艳的父亲王伟国是队里的最佳拍档,在雍那县城他两个人上场从没输过。到后来就后悔不该喜欢篮球,不玩篮球就不会碰上于敏兰,就不会让自己痛苦压抑一辈子。他的胃痛这两天好像又好了些,他看到于雪回来便放下手里的遥控器,说:“你妈昨天下午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打了几次电话都关机,可能又是那个公司组织骗去哪里旅游去了。”
于雪没说什么,走进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她想好好睡一觉。
于雪刚刚睡过去,电话响了,她顺手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放在耳边,是杨顺想问她昨天干啥去了,说他昨天晚上打麻将赢了两千多,让于雪今晚早点过去他请客。于雪说改天吧,这两天家里有点事,随之放下了电话,她知道此时是杨顺想坐在店里无聊打过来的。没过多久,就在于雪快要睡着的时候,卜祥志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问于雪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对他个人有什么想法,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敷衍和躲避他,为什么晚上打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听,于雪对睡下又吵醒相当恼火和反感,没好声地对着电话说他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便放下了电话。
本想放下电话继续睡,没想到怎么也睡不着了,于雪心里特别窝火,她不停地翻来覆去,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心里想着自己管理美容中心这三年多时间都干了些什么,怎么觉得比那些年在工厂起早摸黑还要累一样。那时候白天精力充沛浑然不知半点疲倦,晚上只要头一碰枕头就到第二天早上,现在晚上一个人怎么也没办法在两点钟之前睡着,白天总是感到无精打采全身疲惫不堪。她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机能衰退了还是自己的生活方式出现了问题,抑或是自己对生活的思想和心态出现了错误。
父亲张诚实在外面敲门叫吃饭,于雪一看时间十二点多了,她懊恼地爬了起来。来到餐厅看到父亲做了三菜一汤,其中有她最喜欢吃的辣子鸡,就在她端起饭碗准备吃的时候,母亲于敏兰眼睛布满血丝哭丧着脸回来了。于雪一看觉得不对,忙走过去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于敏兰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许久,她告诉于雪,说将军红公司老总被抓了,公司所有店都被查封了。昨天下午这边几百个人在公司蹲等了一天一夜毫无结果,说公安法院都出动了,上午在那里做了登记才回来的。
于雪也感到相当震惊和无法置信,这么大公司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时局的急剧变化也太让人恐惧了,这社会的复杂程度也太出人意料了。看着一夜没睡焦虑气躁一脸憔悴的母亲,于雪安慰她说,这也不用急,反正又不是她一个人,另外涉及面那么广,政府肯定会出面处理的,已经登记好了就在家等答复吧。
坐在餐桌边的张诚实听到后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口倒进了嘴里,说现在这社会看到钱都别捡,捡了就有麻烦。说现在的人走出去人模狗样,穿名牌开名车住别墅,其实就是挖空心思想着怎么骗人。说这些钱肯定要不回来了,现在没人管你们死活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这大城市里没有那么多好事被你们碰上的……
“爸,你就吃你的饭吧,说那些干什么?”于雪听父亲说那么多不合时宜的话,怕激怒母亲,于是赶紧不让父亲往下说了。
于敏兰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走进自己的卧室,她要睡觉了。她想不到当了几十年干部,一辈子没被人骗过,来到广州被人家把一辈子的老本骗走了。
张诚实斜着眼看着于敏兰不吃饭走进了卧室,心里还是愤愤不平。这是他和于敏兰几十年来,唯一一次他在于敏兰面前冷面指责她而没有遭到回击,他心里总觉得于敏兰是做领导做惯了,根本看不到人心险恶复杂、世道变幻难测,现在这一辈子的老本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明明白白的骗走,虽然两个人的经济很早以前就各自掌管互不干涉,但从几十年名义上的夫妻和天天见面的感情中也是难以接受的。
于雪一个下午待在家里哪里也没去,她被母亲于敏兰的事搞得也是烦躁不安,特别是当她从电视上看到新闻,说昨天晚上几百老人静坐将军红公司引发热议的时候,她知道这些钱要回来的希望很渺茫了,这毕竟是母亲一辈子的积蓄,母亲的损失就如同自己的损失。她担心母亲接受不了,高兴而无关紧要地对睡在床上的母亲说,电视里说那些钱会全部退回来,不过需要时间,让母亲放心并不要多想,真要退不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五点半,于雪带着做完作业的儿子于佳来到了林豆豆的家,她让儿子和点点在客厅玩,自己在厨房一边和林豆豆聊天一边帮着做菜。
到六点钟,一桌丰盛的晚饭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欧阳震华不早不晚地回来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身的洒脱、一脸的沉稳和自信。看到于雪也在,他挺高兴地与于雪打招呼并询问于雪近况,并告诉于雪,冯浩与丁薇薇上个月已经离婚了,刘勇和冯浩由于资金问题也分伙了,丁薇薇带着儿子和投资款回老家去了,冯浩在北京又找了一个女孩儿,听说又生了一个儿子。他们这边的工厂现在是刘勇一个人在苦苦支撑,不过按照现在的市场环境估计也熬不了多久。
于雪听着没有吭声。
欧阳震华说:“你当初坚持离婚是完全正确的,冯浩他根本就不是男人。”随后把自己将工厂以两百六十万转给了黎光勇和刘芳的事告诉了于雪,说现在做影像制品完全没有市场了,很多厂都转做其他产品了。特别是近几个月不但赚不到钱还多少出现了负数,自己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只好先放手了。
几个人围坐在餐桌旁,欧阳震华坐在女儿点点身边,把一只手搭在女儿肩膀上,说爸爸今天又送她一个大礼物,让女儿猜猜是什么。
点点歪着头看着欧阳震华,想起他回家时什么也没拿,想了一会儿便摇摇头,说:“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是什么吧。”
欧阳震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高兴地告诉女儿:“这是你明年去美国读书的所有学费,你读完这些学费爸爸就不再负责给你钱了,不过先交给妈妈帮你保存,以后也由妈妈按学期支付给你。”
点点眨巴着眼,问:“那是多少呀?”
欧阳震华笑着告诉女儿:“两百六十万。”随后把卡交给了林豆豆,并问女儿的学习成绩现在怎么样。
林豆豆接过卡,说上次开家长会时,老师说是全班前十五名,有所下降。
欧阳震华点点头,让林豆豆这两天带上身份证去一趟工厂,和黎光勇一起去工商局把营业执照的法人代表转了。自己当初东挪西借投资的两百万做了十二年还能收回两百六十万已经算不错了,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做工厂了,做工厂真的很累很辛苦。自己现在改行虽然也可以赚点钱,但就像走钢丝,存有很大风险,以前是做企业敢冲敢闯,现在是走江湖提心吊胆,让林豆豆再辛苦几年,好好看住这个家,自己再做几年就收手不干退出江湖了。
于雪心里非常清楚,欧阳震华一方面是把做了十几年的工厂转给人家心里有些伤感,一方面是稳住林豆豆自己没退出江湖前不要有弃家断情的想法,等到最后他赚了大钱退出江湖时,林豆豆已经进入老年,那时被女儿女婿和外孙围住不可能再有另嫁的想法了,林豆豆只能揣着足够的钱替他守身一生了。
于雪对欧阳震华没有人性的自私在内心感到可怕和愤怒,在她的心里,现在的男人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他们认为女人的眼里只有钱,用足够的钱就可以挡住女人的目光。其实,真正眼里只有钱的是他们,他们被钱蒙住了双眼什么也看不到了。于雪想到婚姻再次感到恐惧。
吃完饭,欧阳震华在沙发上和女儿点点聊了一会儿,便告诉林豆豆,说自己要赶回那边去,毛吉东出差这些天不在,自己现在要好好看住那边。
林豆豆没有吭声,她认为欧阳震华留不留下来过夜已经无所谓了,但她对欧阳震华今晚把转工厂的钱全部交给自己还是非常感动,至少在心里暂时打消了与严志斌公开携手一起生活的想法。
四十九
陈五平在老婆美玲出差回来的当天晚上,看着一脸倦态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美玲,他很认真地说:“美玲,我们离婚吧!”
半辈子忍受贫穷屈居生活最底层的陈五平,找到离开自己九年身家不薄且跃居社会上层的妻子后,原以为可以衣食无忧富贵荣华妻富夫贵幸福而美满地生活下半辈子了,于是狠心离开了与自己同甘共苦真心相爱多年的王艳,丢下了那间他赖以生存经营了十年带给他欢乐和爱情的士多店,戴着公司总经理的高冠走进了现代都市的高级办公楼,没想到一年多时间他就发现,当一个人什么也不缺根本不需要花钱的时候远远比不上辛苦赚钱过日子的人开心快乐和自由。他像一个种地的农民被突然拉上了彩旗飘扬热闹非凡的讲台,面对看着自己的听众和对着自己闪光的摄像机,他感到羞怯、尴尬和难堪,甚至无地自容。他就像一只在山林里自由行走的老虎突然被关进牢笼,感到忧愤、难受和不安,甚至绝望。他开始发现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根本不是财富可以代替的,人生的幸福快乐和自由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自己的幸福快乐和自由就在那人来人往无拘无束的士多店里,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只能适合干用时间和力气的工作,王艳才是和自己商讨柴米油盐、人情冷暖互敬互爱的知心爱人。憋屈、压抑和痛苦了一年多的陈五平终于下定决心放弃这衣食无忧、毫无快乐和自由的环境和生活,不惜一切代价去寻找那曾经丢失的情感,过那种随心所欲无拘无束的快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