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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W市公安局介绍的情况,9月17日凌晨3时许,W市110报警中心接到报警电话,称双湖区桃仙镇北坝村发生入室强奸杀人案。桃仙镇派出所接到警情后,迅速出警。报案人是一名刘姓中年男子。据报案人讲,案发前一天晚上,他在朋友家打麻将,至凌晨方才散局。3点左右,他回家时,发现邻居林某家院门敞开,室内虽无光亮,但传出打斗及呼救声。因刘某与林某素来交好,林某进城打工前,曾特意嘱托刘某多帮衬家里。刘某遂拎起一根木柴入室查看情况。刘某入室后即遇袭,头部及右肩膀被钝器击伤,黑暗中,刘某以手中的木柴回击。缠斗持续了约半分钟后,袭击者夺路而逃。刘某只借着月光看到对方是个小个子男人。警方到达现场后,对现场进行了初步勘探,并对三名被害人进行询问。经查,当晚被害人姚某和7岁的儿子在家中睡觉。凌晨时分,姚某突然感到有人在撕扯自己的衣服,遂与对方厮打并呼救。同时,姚某的儿子被惊醒并大声号哭,入室者用铁锤击打孩子(致轻伤)。姚某见状,拼死护住孩子,并被铁锤击伤头部与左前臂。正在厮打时,刘某前来相助。姚某趁刘某与对方搏斗时,从厨房取出菜刀将后者砍伤。
到场民警分析案情后,认为凶手应该不会跑远,遂沿着凶手留下的足迹及血迹一路追踪,并于凌晨5时许在一片玉米地中将凶手抓获,并缴获凶手作案时使用的铁锤和刀具。
经突审,凶手供称,他叫杨久山,今年42岁,无业,离异,无固定住处,1991年曾因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半,并于1996年底刑满释放。犯罪嫌疑人对当晚实施的罪行供认不讳。经深挖案情,杨久山又陆续供述自己在J市先后四次强奸、杀人、盗窃的罪行。本起案件,是杨久山流窜至W市之后的第一次作案。按照他的供述,杨久山的基本犯罪模式是,有钱就在城市里嫖娼,没钱了,就到农村强奸杀人。杨久山在服刑期间获取了不少犯罪方法,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因此,他懂得在作案时切断电源、电话线来削弱被害人的获救能力,以及戴手套及避孕套来逃避侦查。
而且,杨久山的惯用手为左手。
在省公安厅的协调下,W市公安局将犯罪嫌疑人杨久山及全部证据材料移交给主要案件所在地——J市公安局处理。系列特大强奸、杀人案的侦查程序被重启。经鉴定,犯罪嫌疑人杨久山为A型血,与现场所遗留的毛发可做同一认定。杨久山归案时所穿的解放牌胶鞋与四个案发现场所留足迹可做同一认定。其归案时所持铁锤与被害人的伤势可做同一认定。亦有其他证据可与杨久山的供述一一对应。
至于“8·9”强奸杀人案,经犯罪嫌疑人杨久山供述,警方将案情还原如下:当晚,王永利与王晓慧发生性关系后自行离开。此后不久,流窜至此的杨久山路过还未打烊的小卖店,遂以买烟为名入室,经攀谈后,得知店内只有王晓慧一个人,遂将王晓慧拖至后室强奸(使用了避孕套)并杀害。也就是说,在案发当晚,与王晓慧发生性关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鉴于证据链条完整,全案宣布告破。J市公安局遂将本案向J市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
同时,专案组此前侦办的王永利强奸、杀人案被认定为错案。
纸终究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
随即启动的,是错案追究机制。为了不造成更坏的影响,J市公安局没有向外界透露过多的消息。要知道,在媒体并不发达的年代,压制舆论并不是一件难事。不过,涉案人员都受到了相应处分。被追究刑事责任者有之,被辞退者有之,被降职降级者有之。
乔允平教授得知消息后,提前结束访学,迅速赶回国内。
孙普已经是第四次来到乔教授家里,乔教授也是第四次拒绝见他。
“你别怪他。”师母递给枯坐在沙发一角的孙普一杯茶,“老乔昨晚半夜才回来,还喝了不少酒,让他休息休息吧。”
孙普苦笑了一下,随即就看到门旁的一个大塑料袋,上面还粘着些许灰尘。那是他上一次来送给乔老师的芙蓉王香烟和茶叶。
“这老东西给扔了,我偷偷捡回来的。”师母注意到孙普的目光,“等他气消了,我再给他。”
“谢谢师母。”孙普低着头,声音嘶哑。
“听说,你把心理诊所关了?”
孙普点点头。事情败露后,他已经被取消了二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诊所关门大吉是早晚的事。让孙普稍感意外的是,作为刑讯逼供导致错案的教唆者,他至今没有被追究刑事责任。
他把茶杯放好,站起身来,走到乔老师的卧室门前,在紧闭的房门上敲了几下。
卧室内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乔老师,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孙普哽咽起来,“我承认我太心急,也许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但是,老师,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原谅我……”
孙普说不下去了,匆匆向房门鞠了一躬之后,低着头离开了。
卧室内的乔允平教授长叹一声,放下手里的书,闭上了眼睛。
孙普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有天赋的一个,也是最有发展前途的一个。孙普的野心,他不是不知道,也支持他投身于这个研究方向。也许,唯一的分歧在于,乔教授认为建立中国人的心理指标体系和行为特征数据库,绝非一两代人可以完成。孙普可以做奠基者,但不会是完成者。然而,孙普显然并不满足,也不甘心于为后来者铺路这一角色。
孙普想要的太多,这既是优点,也是致命的缺陷。
乔教授并非不给他机会。孙普不知道的是,乔教授几乎是从下飞机开始就为他四处奔走。J市公安局念及与J大和乔教授长期、良好的合作关系,默许不再追究孙普的法律责任。最让乔教授感动的是,赵永贵并没有咬出孙普。按他自己的话来讲,一人做事一人当,主要责任还是在自己。他听信孙普的唆使,是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法律责任可免,行政处分却是少不了的。昨晚的酒局,就是乔教授打通关节的一次宴请。在他几乎喝到吐血的代价下,J大终于做出让步:不辞退孙普,但必须调离教师岗位,转岗至校图书馆任管理员。
一切终于有了结论。J大从此少了一个优秀的心理学副教授,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只是,这管理员最喜欢做的事情,不是站在书架前翻翻捡捡,而是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倾听各个教室里传出的授课声。
他的表情中有羡慕,有不屑,有渴望,更多的,是深深的嫉妒。
1998年10月底的一天,一个拎着旅行包的蓄须男子来到曾经的“普巍心理康复中心”门前。这里已经人去屋空,连招牌都摘下来了。蓄须男子跑到街角的公共电话亭,反复拨打着一个号码,却一直无人接听。男子又尝试着向一个寻呼机号码发送信息,在电话亭边耐心地等待着。几个小时过去了,在抽掉了一整包香烟之后,男子终于放弃。他拎起背包,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小小的门市房,脸上有疑惑,焦躁的表情更甚。
男子把旅行包甩在背上,转身消失在交通高峰期的滚滚人流中。
他只是不知道,这次别离,并非永别。
时光不紧不慢地溜走,转眼间,已经到了2002年。
孙普渐渐习惯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也很少再去教学楼里徘徊。他开始和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融洽相处,耐心地听那些八卦新闻并参与讨论,热衷于逛菜市场,琢磨怎样把锅包肉做得外焦里嫩。
这一切,让魏巍感到欣慰,他杰出也罢,平庸也好,只要他在,一切都好。
而且,魏巍心里清楚,孙普并不是自我放弃,而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初春的一个下午,魏巍匆匆走进J大图书馆第三借阅室,远远地看见孙普坐在借书台后,正在全神贯注地读着一份报纸,手边还放着几本摊开的书。
“这么急找我,出什么事了?”魏巍有些气喘,“打你电话也不接。”
“没听到啊。”孙普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件事上,“你回一趟老房子,帮我找一份病历。”
“什么病历?”
“一个叫马凯的病人,妄想症加重度抑郁。”
“很急吗?”魏巍看看手表,“我得先回家拿钥匙。”
“很急,我今晚就要看。”孙普笑笑,隔着桌子伸过手去,在魏巍的手背上拍了拍,“辛苦你一趟。”
在他的眼睛里,呈现出已然消失四年的强光,似乎正有什么事情,点燃了他心底那一片灰烬下掩埋的火种。
魏巍盯着那闪闪发亮的两点,点了点头。
“好。”
说罢,魏巍转身欲走。孙普又叫住她。
“把这个拎回去。”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黑色塑胶袋,“上等牛肉。回去用海盐抹在上面,再来点红酒——晚上给你煎牛排吃。”
笑容在魏巍脸上绽放开来,她接过塑胶袋,冲他做了个馋嘴的表情,转身步履轻快地走开。
走到门口,魏巍和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擦肩而过。男孩并没有留意她,而是直奔借书台后的孙普而去。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如果世界在这一刻终止。
那么,这将是造物主最希望看到的画面。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以及走在他们中间的男孩。
他总是乐于让人们感觉到他的强大与神秘莫测,在人们满怀无知与好奇地奔向未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告诉他们,一切,只是他设计好的游戏。
孙普看着直奔他而来的男孩。他认识这个常来借书的男孩,更知道他的导师就是乔允平教授。男孩还有些气喘,直接递过来一张书单。
孙普浏览着书单上的书目,下意识地看了看桌子上摊开的那些书。刹那间,孙普眼中的光亮更炽烈。
他抬起头。
男孩在孙普的眼镜片上看到两个变形的自己,虽然依旧苍白消瘦,但看起来非常滑稽。
男孩冲自己笑笑。
死是什么感觉?
和生差不多。
能看到他们吗?
他们?
我惦念的那些人。
当然,比如说我现在就能看到你。
这么说,你心里惦念着我?
别说得这么肉麻。
哈哈。
好吧,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我头上开个洞的。
我没打算道歉。
我知道你不会,而且现在我已经完全不介意这件事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你错了,我并不在那里。
那你在什么地方?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不明白。
那颗子弹穿透的不仅是我,还有你。
就像对着镜子开枪?
对。
你是说,我们其实是一个人?
对。很惊讶吧?
不惊讶,而且我清楚是你错了——镜子里的影像是完全相反的。
嗯?
简单地说,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你向左还是向右?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完全不同。
哪里不同?
现在轮到你问我了么?
对,我一直想知道。
我拥有你不曾拥有的——不可撤销的某种东西。
爱?你在开玩笑。
没开玩笑,她强大到让你无法直视。
也许……也许你说得对。
想到她了对么?
可以不回答么?
当然可以。
那,就到这里吧。
好的。
再见。
再见。
番外二 斯金纳之箱
1993年。哈佛大学,威廉詹姆斯楼。十五楼。
某间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个亚洲男子先走出来,身后跟着另一个高高瘦瘦的美国人。
“好吧,周教授,既然你坚持的话。”美国人随手关好门,耸耸肩膀,“不过,你也许会发现,那些箱子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神秘。”
“给你添麻烦了,库伯教授。”周教授的表情诚恳,“非常感谢。”
库伯教授露出一丝苦笑:“没关系。说老实话,我已经习惯了——每个到访的外国学者都想看看那些玩意儿。”
两个人一前一后,边聊边沿着走廊一路向前。刚走到电梯门口,从对面的一间研究室里走出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人。随着脚步的迈动,在她两脚之间,突然钻出一只黑色的小狗,径直冲到库伯教授面前,仰头大叫。
库伯教授被吓了一跳,跳着脚躲开。
女人急忙俯身抱起小黑狗,连声道歉:“上帝啊,非常抱歉,库伯教授——别这样,库里!”
小黑狗在女人怀里挣扎着,兀自冲库伯教授狂吠。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梅里斯。”库伯教授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如果你一定要把它留在这里,请你务必看好它。”
电梯升至十五层,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徐徐打开。
库伯教授几乎是逃进电梯里,连连按动关门键,直到电梯关闭,开始下行,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一些。
周教授笑笑:“你不喜欢小狗,库伯教授?”
“何止是不喜欢!”库伯教授擦擦额角沁出的汗水,“我简直恨死这些长毛魔鬼了。”
“哦?抱歉。”
“没关系。”库伯教授耸耸肩膀,“9岁的时候,我被邻居家的狗咬伤过,在这里……”他指指自己小腿的位置,“所以,我一直躲着这些家伙。”
说到这里,库伯教授突然想到了什么,冲周教授挤挤眼睛:“按照他的理论,我刚才受到了负强化。”
“哈哈。”周教授也笑起来,“你也可以把这当作一次脱敏治疗。”
“上帝!”库伯教授做出一个夸张的痛苦表情,“别闹了,亲爱的周。”
又是“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停止运行,缓缓开门。
地下室到了。
沿着楼梯缓缓而下,周教授渐渐适应了地下室里的昏暗光线。一些摆放其中的物品在黑暗里慢慢地凸显出来。靠在墙边的是一些体积硕大的玻璃展示柜,某种白色的东西若隐若现,似乎还带着尖锐的棱角。周教授走近那些柜子,发现那是某种鸟类的骨骼标本,被固定成飞行的姿态。周教授默默地看着那布满小洞的头骨和凹陷的眼窝,心想,如果这样的鸟在空中飞翔,不知道该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周,”库伯教授指指地下室中的某个地方,“在那里。”
周教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几个箱子靠在一起,静静地矗立在角落里。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走过去。
那些箱子看起来平淡无奇,似乎也不甚牢固,有随时可能解体的迹象。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箱子竟然是毫不起眼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