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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便池后的木门,魏巍把方木放在过道里,然后从布袋里掏出一卷细细的铁丝。一端在插销的锁杆上绕了一圈,然后把铁丝的另一端拉到木门的另一侧。随即,她关上木门,在门缝里拉动铁丝,在难以觉察的滑动声中,锁杆慢慢插进锁套里。魏巍轻轻推动木门,确认已经锁好后,她用力拉动铁丝,绕在锁杆上的铁丝脱落下来,顺着门缝回到魏巍手里。
魏巍重新拽起方木,艰难地沿着过道一路走到尽头的铁门处。
几秒钟后,魏巍和方木已经回到了那片荒地上。魏巍关好后门,看看漫天飘落的大雪,心下有小小的喜悦。看起来,掩盖足迹的工作可以省去了。尽管如此,她还是拽着方木,尽量贴着墙边,一直走到荒草丛中,才直奔那辆桑塔纳车而去。
把方木放倒在后座上之后,魏巍已经耗尽了全身所有气力。她勉强爬进驾驶室,略休息了一下,就发动汽车,悄无声息地向荒地外开去。
驶上马路,桑塔纳车骤然提速,向市区的方向飞驰。魏巍从后视镜里看看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后座上的方木,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百分之一百。计划成功。
回到朱志超家楼下,天色已微明。此刻,肾上腺素带来的身体亢奋已经消失殆尽。整整一晚的奔忙让魏巍感到全身酸痛。她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方木弄进房间里。
脱掉他身上的衣服,魏巍拿出酒精和药棉,细致地擦拭着方木的伤口。他的躯干处无大碍,伤势主要集中在头部和右手上。
酒精擦拭伤口的刺痛让方木恢复了些许意识。然而,肿胀的双眼只能开启一条细细的缝隙。看到那缝隙中透出的一点光,魏巍略放下心来。
清理好伤口,魏巍小心地按动着方木的头面部,能清晰地感觉到颧骨及牙床骨处的骨折,其他位置有开放性创口和血肿,但似乎性命无虞。
魏巍把他的右手中指包扎好,又在伤口上涂抹了药膏。然后,她撬开方木的嘴,喂了一些糖水和消炎药。方木再次昏睡过去。魏巍在他身边守护了一会儿,天亮的时候,她再也坚持不住,趴在方木的身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魏巍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方木。他还在昏睡,气息平缓悠长,只是体温有些升高。
魏巍清点了一下朱志超家里剩下的现金,起身去卫生间洗漱。站在镜子前,魏巍看到朱志超的牙刷还插在牙杯里,身体不由得晃了晃。默立良久,魏巍吸吸鼻子,平静地洗脸。
出门后,她先去药店购买了一大堆药品和营养液。随即,魏巍来到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门前,径直去了某银行的信用卡代办点。为了追求信用卡市场占有率,工作人员并没有对魏巍提供的信息做详细核实。几十分钟后,魏巍顺利地用朱志超的身份证办理了一张信用卡。
最后,魏巍去了农贸市场,买了足够几天用的食物和日用品。回到热力公司家属区,魏巍在进入楼道之前,在101室的阳台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上楼。
做饭,炖汤。为方木清洗伤口、输液、换药。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最初的几天,方木还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过,随着伤口的慢慢愈合,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还虚弱到不能完整地说话。
现金很快用完,好在那张信用卡已经开通。魏巍精打细算,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外加治疗,还可以勉强应付。
让她感到欣慰的是,方木正在一点点好起来。
一天早晨,魏巍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吃了两片止痛药后,痛感仍然没有减轻。魏巍抱着似乎要裂开的头,踉踉跄跄地冲到卫生间,拿出仅存的两支杜冷丁,敲开一支做静脉推注。
几分钟后,痛感有所缓解。她呼出一口气,似乎眼前和耳边都清晰了许多。紧接着,她就听到卧室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来不及多想,魏巍迅速返回卧室,看到方木躺在地板上,正在勉力挣扎着。
魏巍上前扶起他,把他平放在床上,刚要去拉动被子,就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拽住了。
魏巍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方木圆睁着双眼,尚未完全消肿的脸上布满了青瘀和结痂的伤口。
“为什么?”
这是几天来,方木第一次说出完整的句子。虽然简短,但也足以让魏巍放下心来。
她没有回答,而是从床头柜里取出一卷胶带,不顾方木的挣扎与撕扯,把他的两只手都牢牢地绑在床头上。
做完这一切,魏巍按捺住微微的气喘,俯身在方木耳边,缓慢且清晰地说道:“你不应该死,该死的是江亚、朱志超,还有我。”
他的确不应该死。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101室的女孩,还有老吕和朱志超这样的人。
当魏巍听到那个女孩面无表情地吐出“487”这个数字的时候,她一下子被击垮了。女孩对外界毫无感知,却唯独记得自己被性侵的次数。写在阳台玻璃上的,不是三个简单的数字,而是“救救我”。
救她。救救孩子。救救善良。救救直面黑暗的勇气。
这个罪孽深重的城市,需要一缕真正温暖的强光。
方木始终保持着时断时续的挣扎,无声,沉默。魏巍没有理会他,只是对他挣扎的幅度和气力略感欣喜。到了晚上,方木突然不再反抗。当魏巍把一碗鸡汤端到床边的时候,他低声说道:“你放开我,我保证不逃走。”
魏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前撕开了他手腕上的胶带。
拒绝了魏巍的搀扶,方木颤抖着站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挪到客厅里。似乎在卧床的日子里,他已经对行走感到陌生。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方木身上的睡衣已然被汗水湿透。魏巍把鸡汤放在他的面前,然后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方木一动不动地看着汤碗上冒出的热气,脸上是纵横交错的伤疤。看上去,既狰狞,又有深深的落寞。良久,他抬起头,环视着四周。最后,方木面向魏巍,轻声问道:
“朱志超——就是你在墓地对我说的那个人?”
魏巍没有作声,只是把汤碗向他推了推。
“他死了,对么?”
魏巍依旧没有回应,起身离去。
方木低下头,轻叹一声,小口喝起汤来。
他喝得很慢,很专心,之后把汤碗里的鸡肉吃得一干二净。
等他吃完,魏巍把汤碗收起,送到厨房里。刚刚迈进厨房,她就听见方木在身后低声说道:“谢谢。”
魏巍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如是几天。方木的康复似乎迈过了一道坎,速度开始加快。又过了两周之后,他已经可以下床随意走动。在大多数时间里,他都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那一小块天空,从日出到日落。
魏巍常常凝视着他,看他和窗口的光线构成一幅剪影。她不知道方木在想些什么,也不想知道。只要他活着,这就足够了。
尽管她很清楚,离别的时间就要到了。
一个上午,他们吃过早饭后,魏巍照例坐在电脑前浏览网页,方木却和往日有些不同。他没有呆坐着望天,而是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的焦躁被魏巍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最后,方木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我得出去。”
魏巍看看他,平静地问道:“干吗?”
“找点事情做——随便什么都行。”方木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我总不能让你一直养着我。”
“你哪儿也去不了。”魏巍把电脑显示器转向他,“因为你已经死了。”
那是国内某知名网站的专题网页:“城市之光”出庭受审。
方木却显得无动于衷,只是扫了一眼标题,就移开了目光。
这是注定的结局,或早或晚,它都一定会来到。
“警方知道福尔马林溶液里的人不是我。”方木想了想,“用DNA技术,很容易就能查明这件事。”
“要回去么?”魏巍面向他,“重新做警察?”
“不。”方木摇摇头,“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
方木看着魏巍,突然笑了笑:“因为你。”
魏巍一愣,随即心下一片豁然。
江亚已然伏法,死刑的判决也是可以预见的结果。然而,方木不能再以一个生者的身份重返人间。因为一旦搞清了“无名氏”是朱志超,魏巍就难逃干系。
“无所谓。”魏巍重新面对显示器,因为她不想让方木看到自己的泪水正在眼眶里打转,“我能活到什么时候都说不定——在哪里都一样。”
方木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起身回房间了。
直到夜幕降临,方木也没有出来。魏巍一个人吃完晚饭,平静地洗漱完毕,就关掉电灯,躺在沙发上。
黑暗中,一间屋子,两个男女,在一墙之隔的空间里各自想着心事。
她在想着他,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