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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龙二没想到,这事要了结,却还没那么容易。
夜里,睡了一天的居沐儿终于醒了。她晚饭时候被赶起来吃饭喝药,然后又接着闷头睡,连她老爹不放心跑来龙府寻她,她都不知道。
居老爹来了龙府,被龙家奉为上宾。龙二趁着这工夫跟居老爹说了亲事。
居老爹整个傻眼。这女儿不是来给命案举证的吗?结果没去府衙,倒赖在人家家里睡了一天,这便罢了,还没睡醒过来,人家倒是巴巴地要求亲了。
居老爹愣了半天,终是回过神来:“这嫁不嫁,我是做不得主的,要听沐儿的。”
在一旁等话的龙家人全都无语,这爹当得!
于是一众人等全都在等居沐儿起床。还没等到,一位捕快领着两个衙役上门来,说是府尹大人要请居姑娘去府衙认人。
这下是有要事了,龙二也觉得这贪睡的姑娘睡得也够久了,就遣人去叫她起来。居老爹心疼女儿,忙说女儿平日里就是这样的,每天都得早睡,如果睡不够,是得睡回两倍时间才能补回精神的。
正说着,丫环把居沐儿领来了。居沐儿退了烧,睡饱了,整个人精神许多。她听闻官差来寻她去认人,赶紧应了,要求即刻上路。
于是余嬷嬷也没来得及细瞧她,龙二和居老爹便带着居沐儿跟着捕快衙役走了。
余嬷嬷后来想了半天,终于悟了二爷之前说的那什么“特别的女子”—“特别到会让人不在意她的容貌、她的性子、她的才情的那种特别”。
余嬷嬷想着,这姑娘确实是这样。她除了觉得她特别外,真是一点都没记住她长啥样,也不知性子如何,有无才情。
嗯,反正就是特别。
龙二并不知道余嬷嬷“通悟”了他的“特别论”。他带着居沐儿到了府衙,邱若明对他们稍做交代,便唤了人把任保庆押了上来,想让居沐儿认一认。
为了不影响居沐儿的判断,邱若明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倒是悄声与龙二道:“二爷,你说的那姑娘的话,还真是全中了。这任保庆个头中等,体形壮实,手背上也有许多油星子烫出的小细疤。只是他肚子上没有被竹杖戳过的痕迹,手腕上也无抓伤,但也不排除因为居姑娘气力太小,没能似她想象中弄伤凶手。其他那几项,倒真是全符合的。”
龙二点点头,问:“他认了吗?”
“没有,死也不认。所以本官才想着,或是让居姑娘过来认认,这厮才能松口。”
龙二又点点头。他看着居沐儿侧耳仔细听着那任保庆被押上来的动静。他一路嚷嚷冤枉。居沐儿听着他的声音,脸上表情没有波动。
任保庆见了居沐儿,大声叫:“我没有见过她,我没有杀朱老板!大人,我是冤枉的!”
邱若明不理会他,只唤了一声居沐儿:“姑娘。”
居沐儿点头,朝着任保庆的方向走了两步。她问:“大人,我可以摸摸他的手吗?”
邱若明点头应好,这离凶案发生已然过了一日,衣裳和气味显然已有变化,能认的,大概也只有疤痕了。
一旁的居老爹有些慌,生怕这贼人伤了女儿。他走过去扶着居沐儿,想着若是贼人发难,自己也好往前挡一挡。
而龙二却是皱紧了眉头,这女人跟他求了亲,这会儿却当着他的面要去摸另一个男人的手?
他瞪着居沐儿,看着她把那任保庆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他真的很想把那手剁了,让她摸个够。
大家等了好半天,居沐儿终于摸够了,她停了下来,退后两步。那任保庆抖着身子,捧着手吓得不行。
在众人的期待中,居沐儿终于说话了。她说:“不是他。”
任保庆一听,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着:“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冤枉。”
邱若明皱起眉头:“居姑娘,你确定?”
居沐儿点头:“回大人,这人手背上的疤痕比凶手要多,且他有一处伤疤较深,凶手没有。”
任保庆连连磕头,大声哭喊:“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龙二皱起眉头,过去把居沐儿拉离那任保庆远一些,省得这人一激动把她冲撞了。然后他找了张椅子让她坐。居老爹偷眼看看府尹大人,瞧他似乎不介意,于是他也在居沐儿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邱若明垂眉思索片刻,让衙役把任保庆押了下去。然后,他与龙二和居沐儿他们讲述了朱陈氏和任保庆的招供内容。
原来那朱陈氏嫁与朱富多年,说那朱富虽是对她不错,可惜床上无力,这么多年来一直无子,而她又每每为此事被朱富责怪。她心里有苦,却又怨不得,深受那朱富责难,只觉得委屈至极。
某日,她到同街的香油铺子买香油,遇上了任保庆。任保庆年轻力壮,看着比那朱富精神百倍,再加上对她也调笑逗乐,她一时之间便心猿意马起来。
如此一来二往,她总去那香油铺子买香油,任保庆又时常言语挑逗,两人就此勾搭成奸,不干不净起来。
一开始这朱陈氏也心虚害怕,但朱富一心扑在铺子上,对她关心甚少,加上那任保庆甜言蜜语哄她,她渐渐也就胆大起来。在任保庆说手上钱紧不够花时,她还会偷偷拿些钱银给他。如此这般,任保庆对她就更是黏腻起来。
两人行那不轨之事半年有余,朱富疏忽,竟没察觉。可就在朱富被杀的前一日,朱富忘了拿账本,忽然回转家中,正巧见得朱陈氏花枝招展面泛桃花地出门。朱富心里一动,下意识地偷偷跟了过去。这一跟,朱陈氏与任保庆的奸情便暴露了。
朱富勃然大怒,将这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两人吓得无措,只道是一时迷了心窍,今后再不敢犯,求那朱富原谅。
朱富也是个要面子的,也不报官,只拉了朱陈氏回家,好生一顿大骂。
那一晚,朱富没有睡。朱陈氏心里害怕,缩在床上也不敢睡。天明之时,朱富与她说,反正铺子一直亏,他是做不下去了,如今她这般对他,他干脆将铺子卖了,给她些钱银自找生路去。
这话的意思,就是打算卖了铺子,休了娘子。朱陈氏心里头哪里会愿意?她大哭了一场,苦苦哀求,可朱富说决心已定,不会再改。
他当天竟真约了那一直与他谈买铺子的吕掌柜见面去了。
朱陈氏假借送饭的由头到茶铺那儿打听了朱富的动向,然后飞奔至香油铺找任保庆商议如何办。
任保庆对朱陈氏其实并无真情,不过是看送上门来的,肯给他钱银花,又哄得住好使唤,这才一直与她这般相好。如今看朱富识穿两人这等龌龊关系,他也是心里头着慌,生怕朱富报了官让他遭殃。正担惊受怕,那朱陈氏却来了,她说朱富要休了她,她以后就跟着他过了。
这可把任保庆吓坏了。这女人要是没了钱银,他为何要跟她过?他自己花钱铁定能娶个比她年轻比她貌美的。再者说了,保不齐他日后还能再寻一个能给他钱银花花的,为何要在一个被夫家休弃的老女人身上吊死?
那朱陈氏看穿了他的歪念头,威胁着若是他对她不好了,她便豁出去,待她闹到衙门那里,谁也讨不着好。
任保庆一听,急忙安抚,可他又不甘心,最后出了一主意:“既是那朱富对你不仁,你也可以对他不义。为了我们日后能过上好日子,不如待他卖了铺子,手上有了钱银,你便把他的财物卷了,我们离开这里,到别处谋生去。”
朱陈氏原是不敢,可任保庆劝了许多话,说是她平白被休,在这城里少不得闲言碎语,这般她如何能来跟他过日子,唯有离开此处才是正途。可要离开,身上没有钱银那是万万不行,所以这朱富的钱是一定要拿上的。
朱陈氏终是被他说动,两人约定,待朱富卖了铺子后收到钱银便动手。说到得意之处,两人又在那香油铺子里云雨了一番。
可是没料到,待朱陈氏回了府,却见茶铺的伙计来找,问朱富有没有回家。朱陈氏自然是不知。打发了店里的伙计,她又去找了任保庆商议,因上次是被跟踪才东窗事发,这次她心里有鬼,也生怕朱富发现他们商议夺财之事。
任保庆与朱陈氏说既是如此,最近先不要碰面,避开这风头,先摸清楚朱富的心思,再作对策。朱陈氏惶然应了好,再返家去。
她在家里坐立不安,朱富一直没有回来,她也不敢睡。直到大半夜里,却是官差上了门,说是朱富被杀,府尹大人让她过堂问话。
朱陈氏吓了一跳,原以为是朱富找上了任保庆,争斗起来丧了命,可没想到了堂上一看,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而那任保庆却说,他当天夜里自己在家里睡觉,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第二日才听得街坊传言说朱富死了。
邱若明说完了这些,又道:“任保庆的动机明显,且各个条件都与居姑娘说的相符。案发之时他说在家里熟睡,却无人证明。且那日朱陈氏与他在铺子里厮混,染得身上一股香油味,所以在堂上,居姑娘近身闻到,便是如此了。但如今居姑娘说凶手不是任保庆,那这事倒真真是蹊跷。”
居沐儿正色应道:“大人,任保庆确实可恶,若非朱老板已遭毒手,日后卖了铺子,被这人盗了财物,或是又起冲突,也未可知。但人若有罪,必究其罪;若是无罪,也绝不能蒙冤。”
邱若明点头:“居姑娘,本官先前倒真是小瞧了你。这朱陈氏和任保庆心肠歹毒,别的不说,通奸之罪已是定的,待本官再细细查审,看看还能找出什么线索。”
龙二这时道:“大人,既是已能确定凶手特征,由此可推断此案与吕掌柜无关,不知大人何时能放人?”
“龙二爷,虽是本官信了居姑娘的话,但目前仍是口说无凭。若那任保庆是真凶便也罢了,能印证了居姑娘所言不假,然他不是凶手,那居姑娘又如何证明?本官不能凭‘本官相信’这四字来服众,所以真相未明之前,吕思贤怕是还不能放。”
龙二听得脸色一沉,他明白这邱若明是要用吕掌柜来牵制自己。吕掌柜若是出狱,他便不会再管这桩破案子,可吕掌柜只要还在牢里待着,他龙二必会全力以赴帮忙破案。
这邱若明还真是只狐狸!
龙二心里头不痛快,但邱若明的话里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居沐儿的证词确是口说无凭,甚至要硬栽成是他与居沐儿串供好的,也反驳不得。所以没有真凭实据,的确难办。
龙二转头看了看居沐儿,她正颦眉深思,坐在那里没说话。龙二想着她身上有伤,这么奔波也着实是辛苦。
龙二略一思量,问道:“大人,那香油铺子的伙计可有嫌疑?”
邱若明摇头:“那是个十四少年,瘦弱矮小,案发时他在家里熟睡,他的父母俱可证明。”
龙二点点头,又道:“大人,朱老板之死,凶手若是早有预谋,必是尾随,知其行踪方能下手。若是临时起意或是走错房门,也必是在那客栈中活动之人。大人案发后即围锁了客栈,至今可有什么发现?”
邱若明道:“当日客栈里的住户并不多,盘查了一遍,并无可疑之人。就连客栈附近人等也都盘问过了,并无嫌疑。”
龙二又问:“大人可有细看过朱老板的随身遗物?”
“二爷是想说若是谋财害命,那朱老板的遗物里必无财物,当是被凶手夺走了,若是仍有财物,那定是其他缘由惨遭杀害,是不是?”
龙二点头。
邱若明道:“这点本官早已知晓。当时便查了屋里各物,朱富的钱袋仍在,里面还有一粒碎银。”
“一粒碎银?”龙二挑眉,“大人,那凶手能想到栽赃嫁祸,怕是也能想到袋中留钱。大人不妨查查,那日朱老板在客栈中所食所饮共花费多少,加上他在客栈留宿,这一粒碎银是否够用。据我所知,朱老板为人谨慎,若是身上无钱银,定不会大肆花费。大人可到他昨日去过的酒楼等地盘问,看是否能问出他身上的财物状况。若能判定是谋财还是为情,抑或寻仇,那这案子也才好圈定凶嫌范围查究下去,大人以为如何?”
邱若明点头,谢过龙二提醒。他安排捕快衙役再沿朱富的行踪足迹,在各处细查。龙二眼见他认真查案,绝无敷衍之意,倒也安下一半的心。
府衙这处的事已毕,龙二便乘马车亲自送居沐儿父女俩回去。
居沐儿一路无话,她不言语,龙二和居老爹也没什么好说的。一辆车三个人静静地到了居家酒铺。
居老爹先下了车,想在车下接着女儿,居沐儿却说想跟龙二爷聊几句。居老爹一脸委屈,呆了一呆,这才摸摸鼻子走到一旁。
李柯很有眼力见儿地把车夫叫到一边,给居沐儿和龙二留了个说话的地方。
待人都走干净了,龙二道:“好了,没人了,你想与我说什么?”
居沐儿咬咬唇,小声问:“二爷,若是吕掌柜那个案子的真凶抓不到,二爷还愿娶我吗?”
龙二扬扬眉,有些意外她问这个。在他看来,这件事是笃定的,怎会有变数?但他看到居沐儿忐忑不安的表情,想来是极想嫁他,他不由得得意起来:“我既是允了你,自然是作数的。”
居沐儿小脸一亮:“那就是娶的,对吧?”
“对。”
龙二看到她笑了,不禁也笑。但随即她打了个哈欠,龙二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然后他不乐意了,觉得好气氛全被她搅没了。
“你又困了?”
“嗯,该到歇息的时辰了。”
龙二实在忍不住咬牙:“你今天睡了一天。”
“那是补昨天的份,现在是今天的份。听得二爷说还娶的,我心情一放松,就又困了。”
龙二真的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居沐儿唤来居老爹,在他的搀扶下下了车,然后转身对龙二道:“二爷好走,早些歇息。”
她的声音软软的,听得龙二的心也软软的。
居家父女俩慢慢往家去了。龙二关了车门,正待唤车夫出发,忽听居老爹一声大叫。龙二吓了一跳,推开车门,却见居老爹风也似的跑回来,大声叫:“二爷,二爷。”
龙二应了。
居老爹兴奋得两眼发光:“二爷,我女儿说了,她嫁的,她嫁给你。”
他早就知道了!龙二叹气,抬眼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居沐儿,她正冲着这个方向笑。
龙二又觉得心里软软的了。
回程路上,他想着,明天他要来看她。
第二天,龙二起了个大早。他想起昨天夜里忘了给居沐儿把药带回去,于是命人收拾好药方子和药包,备了马车,亲自给她送药去。
出门前铁总管把他今天要办的事都报了。龙二看了看,心里早打好了算盘。送了药,看过她,他就正好再转一圈把铺子都巡了。茶铺那边吕掌柜不在,他得多多现身,以示关切,省得那些伙计散了心慌了神。这年前正是买卖好的时候,一定不能松懈了。
接下来晌午要与沂城来的刘老板吃饭,下午他也许能有些时间回府里把卷宗再看一看,晚上要招待朝中的几位官大人去满香楼坐坐,他们喜欢那里的姑娘。
这一排时辰,还真是只有早上这会儿工夫能去居沐儿那儿了。
龙二很满意,他百忙之中抽了空看她,她应该很感动吧。
可龙二到了居家酒铺,发现居沐儿那个懒姑娘还在睡!
居老爹和两个伙计都起来吃过早饭,各忙各的了,那个懒姑娘还没起床!
龙二一脸青色。
他最堵心的还不是居沐儿睡懒觉这桩事,而是这时候还有另外一个年轻人带着礼物来看她了。
那年轻人似与居老爹甚是相熟,言谈间亲近如半子。他还带来水果点心等物,问都不问,好像就知道居沐儿喜欢吃。居老爹也半点没客气推拒,直接就收下了。
最后那年轻人微笑有礼地告辞,只说让居老爹待沐儿起身了跟她说一声,让她好好养伤,他若是得闲了再来看她。
居老爹忙应好,直把人送到酒铺门口,嘴里说着:“良泽,你慢走啊,代我跟你家里问声好,代沐儿问你娘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