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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龙二都没有再去找居沐儿。
一来是忙,二来是要下聘定礼了。余嬷嬷特意找了龙二,交代他得守俗礼,下聘前男女双方不可见面,甚至婚前也最好不要见。
婚前都不要见?龙二的脸色有些黑。相距婚期还有数月,他这会儿正是与居沐儿处得好的时候,让他一直不见她,他还真是不乐意。
余嬷嬷自然也知道龙二的脾气,于是又委婉道偶尔看一看也是可以,只不要太常见面,最好是有女方家里的女眷相陪,但考虑到居家没有女眷,于是最好得有丈人陪在一旁。余嬷嬷道这事她也与居老爹说了。
龙二这才想起来,他昨夜里喝醉,还把未来丈人给呵斥了。
龙二开始头疼。要说孝道一事,龙二是知道的,想当初他父母仍在世时,他们三兄弟也都是对父母恭恭敬敬。后来父母过世,龙家被官场商场各方势力打压,三兄弟齐心护家,老大为官,老三奔走江湖,龙二一人撑着家业,周旋运筹,甚是辛苦。这么多年过去,他摆脸摆惯了,现在突然多了位岳丈大人要孝敬,他一时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龙二想了想,他这岳丈爱喝酒,那干脆就投其所好,也算他给他赔个不是。他让家里大厨每天都做上许多下酒小菜,然后命小厮每天往居家酒铺送一趟。
此举甚得居老爹的欢心,特意让小厮转达了谢意。龙二却是问了居姑娘有没有说什么,小厮回话说居姑娘只是笑,没说话。
龙二心里有些不满,想着岳丈都知道托小厮带话,怎么他家沐儿就木木的,连句话都不给他?他想抽空给她写信,但又一想她看不见,他不想让居老爹念他的信,于是作罢。
这期间龙二还去了一趟丁盛府上送年礼。他没久留,只与丁盛那老狐狸相叙了一会儿,没说什么正经事,但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丁盛当然听说了云家下聘惹了祸,他明白龙二来这里的意图,他不愿得罪龙二,但也不能示弱。于是撇清关系,说自己近来与小辈走得远,也没怎么享受到这翁婿之乐。又转而恭喜了龙二的婚事。
龙二也知其意,不咸不淡地点了几桩有利害关系的事,桩桩都与丁盛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丁盛接了他的意思,多谢龙二给了提点。龙二见目的达到,微笑告辞。
云府那边,云青贤前几日去了外地办差,一直未归。龙二听得探子所报,便不亲自上门,只差了铁总管拿了礼去,点一点那丁妍香。
话说隔了一段时间,重新定的下聘的日子终是到了。
余嬷嬷带着媒婆子,领着小厮,拿了一堆好礼,去居家酒铺下聘。一到地方,媒婆子便喊开了喜词,小厮们将一箱一箱的大红礼往里抬,这动静闹得大,邻里八方的都来看。
大伙儿都说这居家真是事情多,前两天就有下聘的,还打了起来,怎么没过两天,又下聘了?
居老爹请了些平素往来的邻里来家里坐了,拿了酒与大家喝。众人庆喜道贺,倒也是热热闹闹。居老爹穿着新衣,满脸笑容。他郑重其事地把庚帖和回礼亲手交给了余嬷嬷,两位老人心里都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亲事,总算是定下了!
后院里,苏晴跑前跑后,把前堂看到的事听到的话都一一说给坐在屋里的居沐儿听。她欢天喜地地道:“姐姐,好多东西,包得可漂亮了,堆了有半个屋子。以前我看那龙二爷小气又凶巴巴的,以为他不好呢,现在看来,他对姐姐倒也不错。”
“二爷确是很好的。”
苏晴看看她,问:“姐姐,你怎么都不笑,你不欢喜吗?你不想嫁给龙二爷吗?”
居沐儿摇头,忙笑了笑:“我欢喜呢,我想嫁他。我只是,有些紧张。”
苏晴扑哧乐了:“还没到嫁的时候,你便紧张了,嫁了可怎么办?”
居沐儿苦笑,回不了头了,她怕是得背着这愧疚一路走下去。
龙府里,龙二心有些躁,总想着那下聘的事再不会有什么差错了吧?他一边忙一边分神想,等了半日,终于等回了余嬷嬷。她拿回了庚帖和回礼,拉着龙二要去给祖宗牌位上礼磕头。
龙二听话地去了,看着自己与居沐儿的生辰八字摆在了祖宗面前,龙二心里,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终于也要娶妻了。
龙居两家的亲事定下,居家酒铺里开始忙了起来。
一来大喜临门,酒铺今年要多准备,过个喜庆年。二来是待嫁媳妇女红忙,虽是居沐儿盲了,做不得什么,但左邻右里的媳妇婆婆们都乐意来帮忙。一时间这酒铺的院子里倒是常常有人往来,一堆妇人家常聚在居沐儿的小院里一边干活一边叙话。
就在这种时候,丁妍香又来了。
居老爹对这云夫人有了戒心,不愿让她见居沐儿。丁妍香软声相求,竟也不走。两边人堵在酒铺前堂那儿,后是居沐儿听到消息,让苏晴跑出来传话说她愿意一见。
丁妍香轻声谢了,跟着苏晴到了后院。后院里,两位妇人正坐在院子里绣喜帕,见得云夫人来忙起身施礼。丁妍香回了礼,然后独自一人走进了居沐儿的小屋。
两个女人见了面,默默无语两相对。
最后还是丁妍香先开口:“我这次来,是想跟姑娘说声抱歉的。”
居沐儿微点头表示听到,但没应话。丁妍香苦笑,踌躇了半天接着道:“是我不好,我急于讨好相公,才会说了那些话。我以为姑娘答应了,我想着姑娘进了门,我一定好好待姑娘,绝不让姑娘委屈半分,日子久了,姑娘定会明白我的心意。那日与相公说了,他很高兴,但又有些不信,他说他要来问问姑娘,结果正巧碰到姑娘受伤养病,他被拦在门外。他再三问我,我告诉他姑娘确是答应了。那时候我就想着,下礼的事定是要提前了才好。”
居沐儿没有表情地听着。丁妍香看看她,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哽了,透着难过:“第二日,相公便接了个公差,到外地去了。我找了媒婆子商议下聘定礼的事,可没过多久就听说姑娘与龙二爷要定亲,我心里一慌,便去促那媒婆子上门来好好说说,定要成事,可没承想她们竟然是打着骗礼的招数。我虽之前有错,但还是想来与姑娘说声,那绝不是我指使她们这般做的。望姑娘海涵,莫要怪罪我。”
居沐儿想了半天,终于回了句话:“事情既已经过去,夫人就莫要放在心上了。”
丁妍香听了,笑了笑,两滴泪却滚出了眼眶,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吸吸鼻子,道:“听得姑娘这般说,我是真高兴。我真是不该……不该做这档事的,我太傻了。我说那些话,也不是真心要对姑娘家里如何,我只是……只是想让姑娘答应。希望姑娘莫要怪罪。”
“都过去了。”
“相公明日就该回来了,我……我还得想想该如何与他说。我之前见他求亲不成那般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本想让他欢喜,现下怕是让他恼心了。我……”她吸吸鼻子,眼泪又落了下来,“我这两日很是不安,又觉得没脸再与姑娘说些什么,但这道歉的话是一定得过来说说。我这会儿说完了,倒觉得心里舒服了。”
“夫人多虑了。”居沐儿低首施了个礼,“我只是布衣盲女,没什么本事,更谈不上怪罪,事情过去便罢了。云大人与夫人夫妻情深,定会白头到老,永结同心,夫人莫要再多想了。”
“好,好。”丁妍香握住了居沐儿的手。她的手很凉,与龙二那温暖的大掌截然不同。居沐儿吐口气,希望事情真的能够快点过去。
第二日,云青贤来了。他官服未换,一脸疲倦,显得风尘仆仆。
居老爹不想让他见居沐儿,但上次那云夫人居沐儿要见,这次也不知如何,所以他还是去问了问女儿的意思。
结果居沐儿在居老爹的陪伴下,在酒铺的前堂见了云青贤。
云青贤的声音有些哑,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刚回来,我都听说了。”
居沐儿施了个礼:“大人办差辛苦了。”居老爹在一旁看着,也跟着女儿施了个礼。
云青贤却是没心情客套,他盯着居沐儿,道了一句:“我还以为……”
居老爹偷偷看他,见他的表情且悲且痛的,又有些心软,可是大人你已经娶妻了啊,碗里装满了盯着锅里的干吗呢?
“你,是真的想嫁给他吗?”云青贤又问。
居沐儿点头:“我想嫁给他。”
云青贤抿紧了唇,表情有些吓人。居老爹赶紧往女儿身边靠,摆出一些相护的姿态来。
云青贤再没有说话,忽地转身走了。
当日,居老爹问明白了居沐儿那云夫人都与她说了什么,然后跑了一趟龙府。将云家夫妇分别造访的事与龙二说了,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夫妻俩的说话举止。
龙二听了,安慰了居老爹几句,又道自己这几天没空去看沐儿,让居老爹好好照顾,别让她不开心。居老爹见女婿如此关心女儿,很高兴,喜滋滋地回去了。
龙二想着这事,他倒不怕云家再找什么麻烦,毕竟他与居沐儿已经定亲,婚期也拟好了。双方你情我愿,甚是欢喜,不管闹到哪里他云家也是没理的。况且丁盛那头他也表明了态度,相信丁妍香去居沐儿那里示弱道歉,也是被教训过了。
龙二只是担心,他那个心细如丝的媳妇儿,会不会又被这事烦心了?
第二天,龙二又想给居家送点什么过去。正巧小厮送来新收的蜜柑,个头虽小,却是清甜如蜜。龙二让小厮拣了一小筐,让他送给居家尝尝。
小厮应了,赶紧去办。龙二自己换了衣裳,让备马车,准备去巡铺,中午时还得到酒楼应酬午饭。
他往侧门处走,却在中途看到两个丫环拎着一大筐黄澄澄的柑橘,个大汁甜,外相甚佳,似乎是刚收到的货,正往库里送。
龙二叫住她们,问这是否也是蜜柑。他想着刚才小厮给他吃的味道虽好,但个头太小,不好看。若这个好的,便送这个。
丫环们忙站下,说这柑橘很酸,不能吃,是厨房要用来做蜜渍果子的。
很酸?看着倒是还好啊。龙二将信将疑,剥了一个尝,才咬一口,立时酸得他皱起了脸。丫环们在一旁看得想笑不敢笑。龙二却是心里一动,伸手拿了一只柑橘走了。
龙二到了侧门上了马车,与车夫道先去居家酒铺,而后再赶去巡铺。车夫急忙扬鞭快赶,亟亟将龙二送了过去。
龙二的到来让居老爹很惊讶,龙二也没时间多寒暄,直接去了后院找居沐儿。
居沐儿正坐在院里跟邻里的几位媳妇儿叙话,那几位都是过来帮忙给她绣喜物。大家见龙二来,都很惊讶。
龙二不理她们,倒是把居沐儿拉了过来,亲手剥了片橘子喂她。
居沐儿不明所以,傻傻张了嘴接着,咬了一口,酸得她眼泪都差点出了来。居沐儿脸皱得像包子,那一副酸倒牙的糗样让龙二开怀地哈哈大笑。
他拍拍她的小脸,笑道:“我去忙了,你好好的。”然后转身走了。
几个媳妇儿呆呆地看着,居老爹也一头雾水,二爷这大老远的过来一趟给女儿喂片橘子就跑是什么意思?他问女儿:“这是怎么了?”
居沐儿好不容易咽下了那口酸橘子,回道:“没事,就是二爷家离咱家太近了。”
太近了,啥意思?居老爹挠头。
年节马上就要到了,婚期也更近了。
这日居沐儿让苏晴陪着她去了一趟石花巷。巷子里有一间屋子,是她偷偷教花娘弹琴的地方。
从前除了苏晴,她身边还无人知晓此处。不过现在龙二派了两个护卫在酒铺里跟前跟后,居沐儿出门,倒也不好避着他们,不然显得她是要做什么亏心事,报到龙二那儿又得招来麻烦。
所以这次定下了教琴的日子,居沐儿便让一名姓陈的护卫跟着去了。不过到了巷口便麻烦他等等,与他说了事由,道明来学琴的姑娘们不方便见外人。
那护卫听了,便在巷口的茶水摊那儿歇着等她们。
苏晴领着居沐儿进了屋子。屋子里是两进式的,里外各一间。里屋里摆了几台琴,外间就只有桌椅,陈设相当简单。
这是居沐儿最后一次来教琴,毕竟是与花娘打交道,她嫁入龙府后,这事自然不宜再做。
居沐儿与苏晴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便来了五位花娘,她们人人脸上都戴了面纱,不露真颜。苏晴知晓这教琴的规矩,她也不多看,只守在外间坐着。
花娘们进了里屋,嘻嘻哈哈地开始闹了起来。大家先是调侃了居沐儿的婚事,围着她问龙二爷这样那样的。饶是居沐儿佯装镇定,也禁不得被她们没修饰的话说得个满脸通红。
后是居沐儿板脸装了严肃,又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教她们弹琴了,花娘们这才赶紧收敛,把平素她们抚琴里遇到的一些问题都说了。居沐儿让她们分别弹了一曲,又细细指点,直教了一个时辰,这堂课才算了啦。
花娘们一看琴教完,又开始聊了起来。其中一个忽然道:“居姑娘,既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如姑娘弹个厉害的曲子,让我们也开开眼。”此言一出,众花娘纷纷附和。
论琴瑟之艺,居沐儿年幼时便已成名,坊间早传“城南酒铺,有女沐儿,妙手仙琴,天音自来”。
这是在师伯音行刑琴会广邀知名琴师参加时,居沐儿够资格进场观刑的原因。她也是当时能参加行刑琴会的唯一一位女琴师,同时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位琴师。
只是后来闹了盲眼退婚与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等一连串的事,坊间相传她琴技的少了,传她八卦是非的多了,鲜有人再说那什么“妙手仙琴,天音自来”的话了。
而居沐儿其实素来低调,她教导众花娘弹琴时从不炫耀琴艺,只是依她们各自的状况从最基本的技艺教起,并不自己弹琴显摆。这也令得众花娘心中早有好奇,传言里说得神乎其神,却也不知这居沐儿到底琴技如何,如今有人一提,众花娘便起哄附和让她弹琴。
居沐儿只是笑笑:“厉害的曲子是怎样的?”
一花娘神秘兮兮地道:“我上次听几位客人谈论,说那琴圣师伯音才是真正的琴界大师。若论琴技,当今世上,怕是无人能出其右。又听说,多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听他弹奏一曲,偏偏这师伯音是个怪人,他有一规矩,只弹给知音人听。”
“知音人?”有人奇道,“那得怎样的,才能算得上他的知音人?”
“该是懂琴知琴的人吧?”另一人道。
那花娘应道:“应该就是了。我听客人说,吏部尚书史泽春便是这样的。”
居沐儿心里一动,静静听着她们聊。
一人嚷道:“吏部尚书不就是被师伯音杀害的那个吗?”
那花娘点点头:“正是他。听说史尚书是个琴痴,家里摆满了一屋子的琴谱和名琴。但凡听说哪里有新谱妙谱,哪里有名琴好琴,他都要去看上一看。若是碰到中意的,千金散尽亦要买来。他爱琴迷音律,想尽了办法求师伯音一聚。后四处打听,托人游说,在师伯音的住处前亲手秀了几曲琴音。他如此心诚,又是琴中妙手,终是打动了师伯音。据说两人对琴合奏,弹了三天,成为至交好友。”
“啊,至交好友,那怎么师伯音还要杀他?”
“听说是史尚书得了一本绝妙琴谱,他悟不透弹不好,便请了师伯音来府请教。由于这琴谱甚妙,师伯音便起了贪念,想让史尚书割爱,史尚书不愿,两人起了争执,这师伯音怀恨在心,为夺琴谱,便在史家的饮食里下了毒。”
“好生毒辣。”几个花娘惊呼,为那冤死的史尚书抱起不平来。
那花娘又道:“那师伯音在行刑琴会上,据说弹了一连串的曲子,其中便有那绝妙琴谱的曲子。居姑娘,不如你就弹弹这绝世琴曲,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此话一出,众花娘大声应和。这闹出惊天大案的琴曲,自然人人都会好奇。
居沐儿淡淡一笑:“我是没有见过什么绝世琴谱,又哪能知晓师先生临刑前弹的是不是那琴谱上的曲子?再者说,师先生琴艺非凡,宛若天人,他在行刑琴会上弹的那些曲子繁复精妙,我是听得入迷,但过后倒是记不清了。你们提的这要求甚高,我弹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