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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显得极是高阔,似乎伸手可触。进入吐蕃地境后,随着地势渐高,成都城中那种总是灰蒙蒙的景象不复再见。
大片大片的蓝色,有着惊艳的纯粹。间中却总是流动着大团大团的,棉絮般的云堆,前挤后拥的,和远远近近的皑皑山头,交相辉映。
刚出成都时,还时不时能看到些牧民之类的,偶有毡棚显露。但数天后,便放眼则是万里群山,除了脚下被无数先人趟出的古道外,再见不到一丝人踪。
这里的山不像中原内地,大片大片的黑色、褐色、白色成为主色调。绿色只是一种点缀,忽而窜露出一块,带出一抹儿嫩意。
然而这种单调荒芜的色彩,却给人以更深的震撼。那种古拙、苍郁、悲凉之气,如同金戈铁马的挽歌,便从胸臆间汨汨而出,欲罢不能。荒寂凝重之际,也不由的,就生出一种朝圣般的心绪,端严肃重。
驮队出了雅安,路途愈发艰辛险恶起来。不是整日的行走在山脊上,便是穿行在狭窄的裂隙之中。
过了初时的新奇,水生已渐渐没了开始的兴奋。只觉这无边无际的大山,实在比之大江差了许多。
好在时不时的,总能见到一些藏羚羊奔跳而过,那矫捷的身姿,有着难言的动感,倒是颇打发了一些旅途的寂寥。
驮队中人人都穿上了皮袍子,十一月的天气本就带着寒意,在这极西高原之地,那寒意便愈发针肌砭骨起来。若没准备,只一夜便能要了人命去。
然而对于水生这样的武人来说,寒冷倒也不算什么。让他又是烦躁又是难捱的,却是初来高地的高原反应。胸口总是闷闷的,走不几步,就要大口大口的呼吸,身子也超乎往常的容易疲乏,让他恹恹的难以提起精神。
这队人大都是走惯了这路的,第一次来这儿的,也只有陆芜菁主仆和岳陵、水生四人。
老头儿戚仝这会儿却抖了起来,在两辆车中,用小锅加热着一些奇怪的黑褐色颗粒,便蒸蒸腾腾的生出水汽,带来的效果,便是令人呼吸顺畅许多。得意洋洋的宣称,这也是他巫医之术中的手段。
陆芜菁二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只安稳的坐在车中,少了许多难受。
只是让戚老头很不爽的是,他搞的这个,本想借此难为下岳大官人,好让这个臭小子跟自个儿低头。
但未曾想,岳大官人毫不在意,自始至终便在外面,除了开始略有些不适,没多久便又活蹦乱跳的,竟似丝毫不受影响一般,这让戚老头大有挫败之感。
其实岳大官人面上不说,心中却对老头所谓的巫医之术,已然有了些佩服。加热的那些东西,他虽没亲眼去看,但估摸着多半是一些化学物质。能在这种时代,只靠着土法制出氧气的,让他对古人的智慧,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至于他自己,之所以能在短暂的不适应后,而迅速不受妨碍。究其原因,却是来自于他体内那古怪的内流。
当刚刚开始难受时,体内气流忽而自动分成两股,又再转换成一冷一热。随着每次的交替转换,一沉一浮之间,便如一部内部气压调节器,不过数息之间,便将那股憋闷心悸驱除干净。
其他人是长久被动的适应,才能行动如常,但终归是归属于强行忍耐的范畴。唯有岳大官人,却是主动化解,进而平衡调节而得相宜的效果。
这样一来,他表现出的状态,简直比戚仝、向涛这些人还要正常。戚仝老头便如一个得了宝的孩子,本想好生炫耀一番,哪知拿出手后,却发现那宝贝在人家那儿,根本没任何用处,这让他如何能开心?
于是,在向涛等人满是钦佩的目光中,唯有老头戚仝忿忿不已,直说某人乃是妖孽转生,他老人家那是绝不肯和非人类去惹气生的。如此一番阿Q胜利法,令众人都是莞尔不已。
因着高原反应,再加上道路难行,不但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降了下来,大家也都不似开始那般活跃。
整队人中,岳大官人这个另类,自然就更感到无聊。以他的性子,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闲着。闷闷的想了许久后,忽然小有所得。去找了向涛,让他拨出几匹驮马,然后又自己动手搭起个架子,跨在这些驮马身上。
随后,便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状态中,布囊装土,系绳其上。虽不在固定的房中,却愣是给他做出一个移动中的练功房来。
这山路本就颠簸难行,驮马行走其上,上下左右的根本毫无规律可言。从几根横梁上垂下的土囊,便如向涛所描述那般,也是左摇右荡的,竟是比之任何机括、人力施为更加便捷了。
岳大官人也不骑马,整日价便跟着行于其中,开始那古怪的反应、速度训练。这让起初给他出主意的向涛,愣愣的看了半响,终是叹服不已。
瞧瞧人家这脑袋,究不知是怎么生的。总是能将逆境转为顺境,从不可能中找出可能,当真令人好生佩服。
只不过他这儿佩服的五体投地,身处其中的岳大官人可是遭足了罪。道路崎岖不平,行走都不是很稳,再无时无刻不被数十个土囊袭击,一路下来,不知被打趴下多少回。
陆芜菁在车上看着一个劲儿皱眉,几次劝他罢手,岳大官人哪里肯听?他外表总是嘻嘻哈哈,给人一种疏懒不勤的感觉,其实骨子里,却甚是执着。一旦确定目标,便是百折不回,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
陆芜菁既劝不听他,也只得由着他去。只是出这主意的向涛,却被狠狠的训斥了一通。并勒令他小心看护着,每日扎营后,必须以跌打药酒,帮岳陵擦揉,舒筋活血。
向涛这个委屈啊,自个儿招谁惹谁了这是?还有地儿说理不?于是,每晚岳大官人浑身酸痛,头昏脑胀之余,还要努力的忍着向涛同学那哀怨欲绝的眼神。
不数日后,竟尔惊喜的发现,经过不懈的训练,身、眼、感应固然略有寸进,最大的进步却是,自己神经的承受力,不觉中已然灰常强大起来。
而伴随着身体机能各方面的进步,随之衍生的,却是与陆芜菁的关系越发的亲近了。
这位在外极是神秘清冷的寡妇,许是因着那份姐弟之情引动了女子天生的母性,隔三差五的,便会亲自煮些进补的汤水等物,在扎营后送来。
于内帐之中相对时,威严冷傲已是越来越少,时不时的弯弧浅笑,满眼柔情的看着岳大官人进食。“….今日所见那羚子跑的真快”、“原来这吐蕃之地也是有鹰的”诸如此类的闲谈,便也极自然的多了起来。
相比两人初认姐弟时,那种热情里带着生涩虚假的客气,显然无论在岳大官人,还是陆芜菁心里,都已渐渐化去。从而真正的,有了家人之间的温馨之意。
这一晚,岳陵在又一天的苦练后,精疲力竭的趴在帐中,慢慢的回复精神时,帐门挑处,却见陆芜菁一个人拎着个瓷罐儿进来。
岳陵微微一愣,一边艰难的起身,一边道:“怎么只有姊姊一人来了?彩霞去哪里了?”
陆芜菁皱皱眉,紧着上前两步,将瓷罐儿放下,嗔怪道:“还不躺好,又没外人,多的甚子礼。”
待他听话的躺下,这才侧身坐在一旁,看看放在一边的药酒,又皱眉道:“怎么,今个儿还没上药?”
岳陵耸耸肩,无奈道:“今个儿又有匹骡子碰伤了蹄子,向大哥要去看看,还要安排防务,一时不得空。我这两天已经适应了这种击打,倒也不需非得上什么药了。”
陆芜菁眉头蹙的更紧,不悦道:“你莫仗着现在年轻便不在乎,我在镇南候爷处时,曾见多少老兵,都是因为年轻时不在意,老来落下不知多少病痛。”
口中说着,微一迟疑,又道:“你且去了外衣,我帮你敷药好了。”
岳陵哦了一声,乖乖的去了外衣,露出一身精壮的躯体。这些日子的打熬,已不复初来之时的瘦弱。一身肌肉虬结,古铜色的肌肤有着紧致的精光流动。
两人姐弟相称以来,虽已心理上极为亲近,但如今日这般坦诚而见,却也还是首次。陆芜菁初时没觉得如何,自然而然的开了口。但真个到了此时,眼看着这具充满了活力的躯体,却是心头不由的大跳,脸上微微泛红起来。
“……水生今天呆的烦闷,白天跑出来的久了,下午时便又发作起来。彩霞熬了些汤水,过去看他去了。”
贝齿咬咬樱唇,她眼中羞色一闪而过,终是拿起那药酒,往岳陵身上擦去。那手才一触及肌肤,不由的便是一颤,随即长吸一口气,口中借着说彩霞去向,压着狂跳的心绪,这才小心的帮他开始上药。
岳陵趴在那儿不觉,听说彩霞去看水生,不由古怪一笑,道:“哈,菁姊,你觉不觉的彩霞对水生特好?”
陆芜菁一愣,随即抿嘴笑骂道:“偏你想到龌龊,彩霞性子温婉,水生年纪又小,多看顾他些又有什么奇怪了?”
经这一打岔,倒是解了她的尴尬,苦笑摇头之际,手中不停,已是将他后背几处淤青上好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