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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初一凌晨偷溜被发现之后,陆教授对我的态度,似乎起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她原本对我也十分喜爱,但那是老师对学生的喜爱,可现在呢,却更像亲人之间的一种喜爱,亦或关怀,有时,甚至说得上是干涉。
她和我聊家常的时间越来越多。
她会问我家里都有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不回家,谈过几次恋爱,男朋友是哪里的,对我怎么样……
她问得很详细,听得很认真。尤其对我的出生日期,竟反复问过好几遍。她有时会怔怔的看着我,自语一样的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和那个南宫洛,因为她的口误越来越频繁,工作的时候,她大概已经记不得我叫穆子秋了,只是小洛小洛的叫着。
我也由了她去,只要她喜欢,我乐意成全一个老人对昔日爱徒的那点思念。
她有时也会和我讲一点南宫洛的事,不过没有连贯的,都是片段,很碎很碎的片段,不知是她年龄大了,往事记不全,还是她不愿讲得太细。
她说南宫洛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五官和我神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她是活泼的、热情的、快乐的、眼里的神采如月的精华。她是一个磁场,身边总是围绕很多男孩女孩,包括当时出生显贵的颜朝。
不过南宫洛不爱颜朝,只是把他当朋友,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男生,一个心地纯良做事踏实的男生。他们两个悄悄的恋爱了,在那个自由恋爱还不十分普遍的年代,两个年轻人爱得如火如荼。
“哎,那个叫阳志云的男孩子,不是不好,可我却总觉得他和小洛不太般配,小洛太优秀,她就应该和小朝在一起,一个像月一样皎洁,一个像日一样耀眼,金童玉女、日月辉映。有时小朝来我办公室,我看到他们站在一起,那么光彩夺目,相得益彰,就觉得惆怅得很。我这个惆怅,在心里存了二十几年,都成了一个执念。所以,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才觉得你神似小洛的五官后,似乎还存了小朝的影子。”陆教授大概对当初南宫洛没能选择颜朝依旧耿耿于怀,她感叹着这段往事,又再细细的打量我一番,说,“子秋,我知道你不是南宫洛,你虽然长得像她,可是,你比当年的她更要美上几分。你的五官融和了小洛和小朝所有的优点,曹植《洛神赋》里有云: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虽然你的气质和洛神有所不同,但给人的那份惊艳,却是一样的。看到你,我就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杰作,大概,他也像我一样心存执念,觉得当初颜朝和南宫洛应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月老不配合,牵错了线,他一气之下,就捏一个朝洛的结合体出来。”
我安静的看着陆教授笑,脑海里却在幻想着当年的颜朝和南宫洛,到底是有着怎样的风华,以至于让一个花甲之年的老教授,二十多年后依旧对他们未能成双成对无法释怀。
“陆教授,那个南宫……南宫师姐现在哪儿呢?”有一次陆教授又和我提起南宫洛,我终于没能抑制住好奇心,问了出来。但是,又觉得直呼其名似乎不妥,只得叫师姐。
陆教授眼里的哀伤一闪而过,面上却淡淡的,说:“她不在了。”
不在了?我一时没消化这三个字,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离开了?亦或,去世了?我脑海里浮现颜朝那年轻漂亮得过份的脸,他犹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她却已经是模糊不明的三个字不在了。难怪,难怪陆教授提起她的时候,总是一些片段,是因为,她只愿记住那些片段。
元宵节的前一天,颜朝过来看望陆教授,问起我这段时间的一些情况,陆教授自是赞不绝口,把我天上有地上无的夸赞一通,就像武侠小说里面说的,此子骨骼清奇,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只要稍加点拨,有朝一日便能成就一代武学宗师。
颜朝听陆教授夸得天花乱坠,但笑不语。陆教授急了,说:“小朝,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颜朝哈哈笑着,说:“我知道没用啊,您得让子秋知道。”
“她未必肯做这样的决定,所以还得你这天山雪狐来哄她一哄。”陆教授看我一眼,笑得很恶趣味。
“好吧。”颜朝转向我,笑问,“子秋,你听出来了没?你这个雇主,看上你了,想让你做她的关门弟子。”
“陆教授已经在教我了。”我感激的说。
哈哈,颜朝笑得更开怀了,说:“陆教授可不是让你这样学点零星的,你以为知道个什么SM/STM/LTM就是在学啦,这个哄门外汉都还不够,陆教授是想让你系统的跟她学,唔,更确切的讲,是让你系统的跟她的学生学,她一向不愿教太基础的东西,所以,她大概是想让你跟颜曦去学。”
“可颜师兄在国外。”我有点不明所以。
“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了。子秋,你喜不喜欢这个东西?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出去,你那个师兄,是标准的学究,治学严谨、博学多才,你跟他,能打下夯实的基础,比跟着陆教授这个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老师强。”颜朝语气温和,哪怕是贬陆教授的时候,也贬得一本正经。
陆教授不高兴了,说:“小朝,你在子秋面前给我留点为人师表的尊严好不?”
“咦,难道我说错了么?”颜朝认真的反问。
“我只是现在不想教那些东西,教了几十年,我都厌烦了,要不是子秋长得像你和小洛,性子又像那个怪伽,我才懒得费这个心思。”陆教授的神情有点落寞。
“知道您不想教,我这不在帮您当说客么?子秋,我刚才问你的,心理学这个东西,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去跟你师兄学?”
我认真想了想,肯定自己是喜欢的。心理学这个学科,在那枯燥的理论背后,有一个个悲伤的故事,一个个绝望的灵魂,我喜欢站在黑寂里,看故事重放、灵魂沉浮,若我有菲薄之力,能拉故事的主人公一把,大概是一件慈悲又畅意的事。
可是,让我去跟颜师兄学,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放弃当前的学业,奔赴那完全未知的未来?是不是意味着,我又要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别人?
我不愿意这样,我也不想再受人之恩,我渴望独立,只要再过一年半,我就毕业了,以我目前的专业成绩,找个工作应该不是难事。即便不是十分喜欢,但到时能自给自足,自己养活自己,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件事,它远比那单纯的喜欢来得实在。
一个失去经济来源的人,难道你还奢望她为了不可捉摸的所谓喜欢不顾一切?即便颜朝说他愿意资助我,但是,连自己的亲身母亲都会在某个时刻对我放手,谁能保证素昧平生的颜朝会一直不离不弃?
在这个世上,最靠得住的人,大概还是自己。
所以,我摇了摇头,说:“我喜欢这个学科,但是不想去跟颜师兄学。如果陆教授您愿意,我可以在剩下的大学时光里,一直给您做助理,只要您给我指定教材,我会努力学的,不懂的地方,您偶尔指点我一下,或者我请教颜师兄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个当作一门副业?”陆教授不悦的问。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颜朝替我回答。
“小朝,你很幸灾乐祸是不是?”陆教授的不悦更明显了,她沉了脸,“我教的学生,还没有一个不愿意把这当终身事业的,你倒好,居然只是想拿来做个调剂品。”
“不是这样的。”我试图辩解。
“那是怎样?子秋,我是看中你的一些特性,才愿意教你。你看,我退休两三年了,在退休前,我都很少带学生了,若不是不愿看着你暴敛天物,在你那鬼专业上做个碌碌无为的庸才,你以为我会如此煞费苦心?”陆教授眉间的那个川字,像骨力刚劲的柳体。
颜朝在一旁颇有兴致的看着,颇有趣味的听着,宛若欣赏一出好戏。
陆教授更不爽的瞪了他一眼,他却毫不在乎地说:“您以为您心理学泰斗这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谁都会买账啊?您看我们子秋就颇有骨气。”
“她这叫骨气?”陆教授嗤之以鼻,说“她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这叫焚琴煮鹤哀梨蒸食。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她在那个颇经济学领域就是一普通木头,到我这才会成为上等黄花梨。”
真是越说越来气啊。
我心里惴惴,为自己的不识好人心。
颜朝慢条斯理地为我辩解:“子秋有她自己的顾虑,您呢,也不要急在这一时,我慢慢来和她说。”
说完,又转向我,笑道:“子秋,过两天就开学了,你不妨好好想想陆教授的建议。人这一辈子难得遇到一个好老师,更难得从事自己喜欢的专业。你的那些顾虑,不应该对你的选择构成太大的影响。不管是我,还是陆教授,亦或你的男朋友,甚至,是你父母家人,我想,我们都希望你能选择自己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