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荼毒

缚瑾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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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禾依如此狼狈跪在自己脚下,周逸辞当然不会再走,他低下头看着濒临崩溃的她,对于这样一个拂开的动作,周逸辞确实在表达他的厌恶,他很明显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嫌弃,以她的骄傲清高,他认为她不会再坚持和拖拉,丧失掉自己最后那点尊严。而他的这份冷漠砸在梁禾依心上,让她惊慌失措走投无路,可她仍然只想着挽回。

    他还是不十分懂女人,绝望之时那种急于握住什么的迫切。

    “逸辞…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恶心是不是?”

    她泪眼朦胧,整张脸孔都是心如死灰的惨烈。

    周逸辞默然不语,他这样注视她良久,缓慢弯腰握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扶起来,梁禾依察觉到他的动容,她含在眼中的泪水倏地滚落下来,“逸辞,你不会舍得,对吗?这不是我的错,但你告诉我,命里注定的灾难,我怎么算计得到?这一个月我饱受折磨,我不敢说,直到酿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我知道瞒不住,我自责悔恨,陷在背叛你伤害你的痛苦里走不出去。等待你的这两天我觉得我快疯了,我度过了人生最煎熬慌乱的日子,我吃不下睡不着,我知道你踏入这扇门那一刻,就是对我宣判是生是死的一刻,如果你不要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周逸辞扶着她肩膀的手微微一滞,他听出了威胁的味道,可他没有问,他就以这样僵持的姿态停顿了几秒,听到哭喊闻声赶来的梁锦国推门见到这样一幕,他一愣,“禾依,你跪在地上干什么?”

    梁禾依顾不得颜面,她哀求着梁锦国,“爸爸,我乞求逸辞原谅我,您不要管,您能不能出去?”

    梁锦国火冒三丈,他气愤自己的女儿这样卑微,从最初恋爱,到后来成婚,她总是被压制着,利用一切能够拿出手的筹码去拉拢他,到现在她受了伤害,没有得到任何呵护,为什么还要下跪哀求。

    他脸色十分难看,“逸辞,扶禾依起来。”

    周逸辞听到他的命令,抬眸扫了一眼,索性直起身,连拉也不拉,他一脸置身事外的平静,“禾依不肯起。”

    梁禾依身体颤抖着,她不断嚎叫让梁锦国出去,到最后几乎嘶喊得沙哑,他怒不可遏,直接冲进来将梁禾依拖起,狠狠甩在床上,“这成什么体统!跪父母跪长辈,天底下有人没有做错却来跪丈夫的吗?原谅什么,不是你愿意发生这样的事,你不要做出一副你犯了错的荒唐样子!”

    梁禾依被梁锦国的怒骂惊得一僵,她透过他冒火的眼睛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凄惨和憔悴,她小心翼翼而低贱卑微的表情,早已不见最初的骄傲。

    可她没有悔悟,反而露出更加崩溃狰狞的表情,咬着嘴唇压抑痛哭出来,“我怎么办…爸爸,我真的好害怕,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吗,我是不是遭了报应。”

    梁锦国没有听她继续胡言乱语,他知道女人摊上这样的事,不管如何强势勇敢,都会变得垮塌,变得仓皇,这是女人历史上最惨痛的打击和灾难,他双手背在身后,盯着情绪激动的梁禾依看了片刻,沉声叫周逸辞跟自己去书房。

    他们进入书房关上门,梁锦国站在桌角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没有了刚才教训梁禾依的凌厉,眉眼失去了锐气,仿佛忽然苍老了许多,他叹息一声感慨说,“逸辞,我老了。”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周逸辞没有深思,只说了句您还健壮,怎么会老。

    梁锦国转过身,“二十年前我不能挽救自己病重的妻子,三十年后我不能保护自己脆弱的女儿,我以为将她嫁给你甚至更超过我在娘家给予她的一切,可看到她这样狼狈而可怜的哀求你,你并没有给她一颗定心丸,我觉得很失望。”

    他说完绕过桌角拉开椅子坐下,把烟丝塞入烟袋锅里,点着抽了口,这种烟味要比烟卷更呛人,周逸辞烟龄不短,也不是很能忍受这种味道,他伸手在鼻下蹭了蹭,“被岳父怪罪,我也很惭愧,听禾依说这件事,我承认我很茫然,不知道是否要打开心结去原谅和接纳,可能像我和岳父这样身份的男人,已经习惯了唯我独尊,对待女人充满了占有与掌控的欲望,不喜欢被染指,更讨厌不纯粹。但既然我娶了她,我当然会尽好丈夫的职责。”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梁锦国才缓缓看向他,试探着问,“所以禾依的担心,不会成真吗。”

    周逸辞露出一丝笑容,“夫妻同患难,我尽量说服自己。确实不是她的错,没有照顾好她,我也有责任。”

    梁锦国不再开口,周逸辞等了半分钟他依然十分沉默,他从书房退出去,他特意走得慢,想听梁锦国还有什么筹码抛给他,来为自己女儿的婚姻做保全,然而周逸辞从外面关上了门,他还是没说。

    吴助理站在一楼仰面注视着这边,他有些期待事情的转折,尽管这和他没关系,但他清楚事情的始末,也知道梁禾依的无辜和惨烈,他希望周逸辞能够保她几分颜面,不那么决绝的逼入死角。

    周逸辞伫立在书房门口松了松颈口,他余光阴鸷几乎戳碎了身后这扇门。

    既然不肯拿,那就死得更快些吧。

    他举步走到二楼走廊处,声音不大不小对吴助理说,“安排下一步。”

    吴助理眼底本还燃烧着的一丝火光彻底熄灭,他背过身走出庄园,不小心碰到了迎面的管家,管家看他心不在焉,以为周逸辞和梁禾依出了事,急忙问他怎么了,吴助理只是摆手,一声不响。

    他早该想到这个男人有多狠,在生死面前尚且不会悬崖勒马,区区一个女人而已,不就是他的垫脚石吗。

    自己跟了周逸辞那么多年,最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他不会为任何动容与心软,如果他有半点仁慈,他早就和他母亲一起死了。

    他让人气愤,让人恶寒,可又让人不那么恨得起来。

    很难去恨,一旦恨了,就是玉石俱焚的程度。

    吴助理还记得海边夜色笼罩的那一晚。

    周逸辞坐在礁石上,海水浸湿了他裤腿,他拿着自己和母亲的相片,一把撕碎,撒入奔腾的海浪里。

    惨白的月光照着他的脸,吴助理觉得心里有些涩。

    其实在程欢之前,他没有太多笑容。

    她的出现才让他世界里多了那么一丝丝明媚。

    尽管她的过去很黑暗。

    可黑暗与黑暗的碰撞,兴许反而可以挤出点亮光。

    吴助理一度以为这个女人可以改变他。

    也可以毁掉他。

    然而她也没有。

    世间谁能改变得了周逸辞。

    仇恨的灌输已经把他荼毒得麻木不仁,体无完肤。

    第二天一早周逸辞带着梁禾依去医院做手术,梁锦国一直劝慰她让她不要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

    他冷静得太过分。

    她不是他妻子吗,她被荼毒了,他连句泄恨的话都没有。

    就那么冷清清的,虽然陪着自己,可眉眼无波澜。

    这是有仇必报的周逸辞作风吗。

    她想对梁锦国说,可她来不及开口,他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风衣,问她走不走。

    梁禾依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她一路上都很消沉,始终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他咳嗽一声她都胆颤心惊。

    她觉得自己最好的时光彻底过去了,从此天昏地暗。

    可她又想她有过最好的时光吗。

    她最好的时光不是在遇到周逸辞那天就已经消失殆尽了吗。

    从程欢撤出了他的生命,他就没有回过家。

    他还是那样好,对她好,对她温和,除了她想占据他的时间,她提出什么他都不曾驳过,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说。

    可冷清清的婚房骗不过,她并没那么快乐,也没得到许多,到处喜庆的红色,在他的冷落下没有丝毫温度。

    他的心也许从自己破坏程欢和他那个家、在他们不见天日的情事分道扬镳那一刻起,就已经遥不可及了。

    她赢了所有女人,唯独输了自己的丈夫。

    她见过褚慧娴的无助。

    梁禾依还曾私下嘲笑穆宅里的女人最蠢就是她。

    可现在她才明白,有时候男人心留不住,聪明也没用。

    花无百日红,褚慧娴是妻子里难得的聪明。

    她知隐忍,会谋算。

    可还不是不得善果。

    梁禾依坐在车里捂着脸沉默,耳畔是汽车擦过地面,风声呼啸的声音,很久以后渐渐止息。

    周逸辞推开车门先下去,梁禾依将手从脸上移开,她通红的眼睛有些酸涩,她用力睁了睁,医院的白色大楼伫立在清晨的阳光中,她觉得这一切真美好,她的美好不知还回不回得来。

    吴助理坐在驾驶位没下去,他提前预定好了大夫和手术室,周逸辞带着梁禾依从偏门通道进入,他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简单吩咐对方几句,将手机挂断丢向旁边的空位,闭上眼睛陷入漆黑。

    梁禾依做手术周逸辞就坐在外面走廊上看杂志打发时间,是一本健康杂志,他旁边坐着啼哭的女孩,还有一个站着抽烟的男人。

    男人比女孩年长不少,大约差了将近二十岁,就像他和程欢的悬殊。

    不过他不显老,程欢的装扮又过于成熟,没有人看得出他们相差了十七岁。

    一名护士从面前经过,催促那名男人掐灭烟头,男人没见过世面,吓了一跳,赶紧掐了,丢在脚底下踩住。

    女孩用粗糙的手纸擦鼻子,眼睛哭得红肿,“我不想生,我就要做掉。”

    “那要是怀不上了呢?”

    “我不管,我本来也没想要,你连咱俩都养不起,你拿啥养活他?这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日子了,让孩子跟着遭罪?”

    男人急得打自己脑袋,“那他也是条生命啊!”

    “生孩子危险,我姐就是县城医院大出血死的,我连螃蟹都没吃过,我凭啥为了给你生孩子把自己命搭进去?”

    “这是大城市!能出啥事?就算出血也有人给你输,咱生下来吧,我都这个岁数了,你别犟了行不行!”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的哀求着,女孩却心意已决,她倔强固执起来的面容,让周逸辞眼前忽然掠过程欢的样子。

    她生孩子是早产加难产,毫无准备路途遥远,控制不住的大出血。

    他那天赶到医院,她还在手术室里没出来,护士拿着满是血的床单进进出出,那些红色,他见过的最艳丽也最惊悚的红色,他之后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梦里还是那摊血。

    触目惊心。

    他工作时偶尔走神,捧着咖啡想假如那天她真没熬过去,他因为婚礼耽搁了时间,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会怎样。

    他想了个开头,就不愿再想结尾。

    他其实也没那么无坚不摧。

    他也有他畏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