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回天上无情逐云盏,人间有味是清欢

七宝莲华次第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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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意大利搭乘火车来往城际之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意大利的火车站,火车都是头冲着游客,一水儿列成排,好像一群嫔妃齐刷刷站着,等着君王临幸。沿途的风景,路过无数村庄小镇,山丘河流,从罗马一路进入美丽浪漫,日光充沛的托斯卡纳大区,也有迥异的风景可看,一栋栋色彩鲜明娇艳,积木一样的小房子,别有风情。

    清平馆选的是河畔的位置,这地段聚集了不少的饭店,顺着走没几步就是老城最热闹的商业中心金桥地区和市政广场,再走几步便是美如一副油画的阿尔诺河,河水安安静静地从佛罗伦萨穿过,偶尔有划着独木舟的人悠闲荡过,大群的飞鸟和鹅旁若无人地在河滩长草之中做窝。

    如果说罗马给人的印象,是全城皆岁月痕迹,伟大身影,那么佛罗伦萨就是诗歌和艺术,古典的安静娴淑。

    今昭一下子就爱上这里了,脑洞开的很大,有一天白发苍苍,跟陈清平俩人手拉着手,拄着拐杖,一边看斜阳慢慢染红河面,一边听飞鸟群群夜去有声。

    但丁和他老婆不是在老桥上一见钟情么,小老百姓跟老伴儿也可以在老桥上重温旧梦啊。

    早上正是清平馆备货的时候,备好了货物上菜牌,一天就这么开始了。华练曾经在一次闲聊中说过,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神异的事情,自然也就有解决这些神异的部门和组织,这些部门和组织基本上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饭馆作为掩饰——不管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总还是要吃的。

    佛罗伦萨,就是其中一个部门的据点,开的餐馆和清平馆也不太一样,清平馆以菜谱和手艺闻名,这个餐馆则以食材见长,用料考究。

    今儿清平馆的早餐,就打算去访一访这叫做把盏言欢的饭馆子。

    与清平馆不同,把盏言欢的位置可算偏,火车站下去拐几拐,在阿尔诺河畔,邻着一间酒店,要不仔细看,就把这馆子给漏过去了。和本地的馆子一样,把盏言欢门口也有篷布露亭,烧着极有特色的窜着高火的取暖器。墨绿色的篷布下面,是原木色的桌椅,这会儿是早餐时间,意大利人重早餐,这是一家人沟通感情言谈的好时候,因此里间已经坐满了人,清平馆众人只能坐在外面,好在有取暖器,天气也不算冷,加上旁边阿尔诺河静谧优美,如诗如歌,倒也没什么怨言。

    传统的意大利早餐很简单,面包和咖啡,些许蔬菜,但就面包和咖啡,便有几十种,仅仅以传统中的传统的羊角包,就有十来种,就空心加馅儿这一类羊角包,便有八种。糖霜夹枫糖浆的,夹巧克力的,夹莓子或者橘子果酱的,夹芝士坚果仁的,夹蜂蜜的,夹蛋羹的,夹蛋羹苹果的,夹杏仁果酱的。酥的能分无数层的面包夹着口感和味道各不相同的馅料,实在吃的不无聊。羊角包本身的面头没有甜味儿,因此一只羊角包是蜜甜还是乳甜还是果子甜,全靠馅料调剂,陈清平嘴巴刁,一口就能吃出来这巧克力是什么产地,蜂蜜是什么花来的,今昭粗粗一听,就啧啧做舌,也不知道这把盏言欢是什么大来头,清平馆就算牛气冲天了,食材却也没这么全球化,再好的食材,也抗不过一个鲜美,惠山泉再好,运到北京来,也就不如玉山泉鲜冽,清平馆的食材新鲜,还是多少沾了房东大人的光儿,能穿越时间地点,加上有特殊的食盒子保存,但就这样,也不能频频穿越去打扰事件流,可把盏言欢不过是个凑数的,一大早的羊角包的馅儿就全是鲜做的,就说这枫糖,那是正儿八经从加拿大来的,日照充足而不刺烈,枫糖才有这种甜而不腻的口感,但再好的枫糖,不吃原浆,加了防腐剂,那味道肯定不一样,可若不加,谁能见天吃到加拿大的枫糖?

    把盏言欢竟然能!

    再比方说咖啡打的奶泡,用的是潘帕斯草原的一种矮种小腰牛,这种牛吃潘帕斯草原的甜杆草长大,乳味浓蜜,也没有那么腥,在食材市场上卖的颇为昂贵,而且几乎都是巴氏杀菌的,味道不如鲜挤鲜用的好。把盏言欢不仅能用上鲜的,还奢侈地拿来做卡布奇诺的奶泡!

    陈清平略略解释,清平馆的众人也都来劲儿了。老元拿出自己的一张名片来:“我想见见你们老板。”

    没一会儿一个浓眉大眼的漂亮姑娘走出来,人还没到话已经砸在老元的面前:“小红花,怎么不叫人啊!”

    “朱云盏!怎么是你!”老元花容失色。

    那姑娘往老元身上一靠,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老元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嘀咕了一句:“姑祖奶奶。”

    “哎!”姑娘瞧这模样,比老元还小,可这辈分高的,连蔓蓝眼睛都瞪圆了。

    “这位是我们年族族里的翘楚,朱家云盏——嘶——姑祖奶奶你就老实点儿吧!你辈分再大还不是尿在我裤子上过!”老元被扭了一把耳朵,嗷嗷叫道。

    年族反反复复也就那么几个姓氏,族长一脉的元,还有岁时十二族常见的时,年,纪,陈,朱,白,季,宋,钟离等等几个姓。朱家算是人少辈分高的,反之元家则人口众多,老元再不乐意,族谱上的齿序不能乱,朱云盏就是他姑祖奶奶。

    今昭看着,这位朱云盏不知道是身在翡城还是本来神异的年族都这样,那种异族混血的感觉,比老元还深了几分,肌肤如蜜,浓眉大眼,一头浅咖色的卷发,尖下巴大长腿,乳沟一道活色生香,看着倒像是托斯卡纳本地的美人。

    “别看啦,岁时十二族,长成这样的多了去了。”老元弹了今昭一个爆栗。

    倒是朱云盏,用一种忧国忧民的眼光看了看今昭,好像在看着一个悲剧小说的结尾。今昭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我有什么不对劲儿么。”

    朱云盏出语惊人:“我见过另一个你,和你一样,也是一两年序龄的太岁,我看到你,就想起她——还是你命好。”

    今昭大为惊奇,另一个自己,是神马玩意?

    “我还要去监工,你要是想知道,一会儿我给你打发一个人来。”说完,朱云盏又挂起了一脸鲜活坏笑,在老元脸上摸了一把走了,临走还补充了一句话,“我们的咖啡是十八世纪哥伦比亚的货,可别辜负了。”

    今昭顿悟,这人恐怕也是个时间穿越者。

    吃完了牛角包和咖啡,今昭环顾四周,意大利人还真是会生活,大早上的,都有条不紊地喝咖啡,根本没有一个人端着咖啡带走的,再看这杯子,也就是100ml的量。跟星巴克动不动就venti的大路货,全然不同。想来,意大利在饮食方面,和中国倒是有一样的讲究,一杯是品,五杯就是牛饮马灌。

    喝了这料子实在的咖啡,早上的困意也被赶走了七七八八,转头看阿尔诺河,这边晨跑的人来来回回,有不少带着鸟食,跑累了就喂喂鸽子。也有这会儿来吃早餐的,脸蛋红扑扑,散发着沐浴液的味道,估计是更早一阵子跑步,跑完了洗涮妥当出来吃饭的。

    比起佛罗伦萨人的生活,今昭觉得,中国的一线城市,那简直是不叫生活,就叫活。

    忙过了早餐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伙计们和西王母家的妞儿都去找朱云盏闲聊了,陈清平却叫了大师傅来讨论食材产地,那个说好了来解惑的,穿着一件颇具古风的袍子走了出来,美人如画,无尽风华。

    从美貌上来说,来者可与老元一较高下,从气质来说,一身优雅稳重,让人天生产生的信任感,目前无人能及。

    只不过……

    今昭的视线落在了来者的喉结上,如此美人,竟然是个男的!

    来者打眼一看会误认为是个美女,但第二眼就绝不会认错,妥妥是个男人!

    “今昭是吧,这么看,真的是和那个今昭一模一样呢。”来人说了一句废话后,才自我介绍,“我是时清欢,也是年族,朱云盏的未婚夫候选,因为,之前的未婚夫,被另外那个今昭给杀了呢。”

    什么鬼!

    今昭头皮发麻。

    与朱云盏不样,时清欢虽然貌美,但没有朱云盏的那种扎眼,反而看上去温柔可亲,稍有些乱的小自然卷长发束成马尾,一张脸蛋精工细作,要不是他的身板的确非常劲道,声线也属实为男,今昭一定以为他是个美女。

    不等今昭发问,时清欢已经坐下,笑容和语调都优雅稳重,一派世家风范,可惜一开口,就把今昭吓完:“那个今昭死了以后,直接到了白垩纪呢。”

    不用时清欢解释,今昭也知道,太岁这种生物,会换水复活,不过一般来说,太岁不具有明显的太岁特质,在其他的太岁找到新生太岁之前,这个新的太岁死死活活几次,穿越时空几次,都是家常便饭。华练也说过,要想真正地成长,不在时间的洋流里几进几出,是不会有出息的。

    不过,第一次就穿越到彻底没有哺乳动物的白垩纪,恐怕那个今昭还是头一份。

    时清欢大致说了说,也颇有些感慨,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被车撞了,穿越到白垩纪,最后发现太岁自有的法子回来,那期间经历的,恐怕不是几回生死。而白垩纪因为没人,一般的太岁也不会想到去哪里看看,所以那个今昭应该是自己发现了自己的天赋技能,想办法回来了。

    而回来后的那个今昭,在霸王龙迅猛龙等可怕生物的牙齿里被撕裂多少次,性情大变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时清欢是在任务中见到那位太岁的,或者说,那位太岁所在的世界,是应该被立刻终结的,而那个太岁怎么能愿意自己的世界被终结?于是小姑娘竟然凭着一己之力找到了这群终结者,还干掉其中一个,不能说不英雄可畏了。

    “我不知道她之前是什么样子,只是那时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会觉得很害怕,不想再去面对一次,现在看到你,我知道了,她本来也应该是这个样子。”时清欢笑容温柔,举止优雅,讲起故事来思路清晰,逻辑缜密,难得却又十分坦然,今昭听完竟然连追问都问不出。

    岁时十二族果然藏龙卧虎!

    一直到晚上,她还是落落寡欢,到了半夜十二点,也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干脆起来,穿上衣服,到河边欣赏夜景。

    与热闹的,昔年住过的五道营胡同不同,佛罗伦萨的夜是安静的,静的没有一个人,

    今昭在这份平静里,渐渐平静了自己的心情。

    无论如何,另外一个自己也罢,平行世界的自己也罢,那总归已经是另外一个人,自己已经不可能去变成她,她也无法变成自己。

    正是每一个人的经历和记忆构成了完全不同的思想灵魂,让这个人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那个今昭,说起来,也只是一个和自己同名同貌的人。

    “喂。”陈清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站在教堂广场的青铜雕像下,身后是小教堂苍灰的石料和尖顶,还有威斯汀酒店挂起的红白绿三色彩带迎着夜风飘扬。

    “谢谢你。”今昭忍不住泪盈于睫,她知道这眼泪很不值钱,因为它并不是为了那个今昭可怜的命运而流,它是为了某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后怕和庆幸。她是真的在内心深处微微战栗,幸好那时候陈清平带她走了,幸好那时候陈清平为她换水,幸好——幸好她认识了陈清平。

    陈清平难得地放下了一脸高冷,叹了一口气,拽着袖子,擦了擦今昭的脸:“没什么可后怕的。”

    没你妹啊要不是您老人家姐就也被放逐到白垩纪被霸王龙咬死一百遍后才能领悟太岁技能啊!想想都吓哭了好吗!

    自觉劫后余生心绪五味杂陈的今昭嗷一声大哭出来,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气贯山河,哭得惊起了下面河滩上睡觉的鸟儿,哭得——白日做梦?

    柔软的,羊角面包里的蛋羹一样东西,堵住了她的嘴唇,而后更柔软的,好像前几天吃的小牛肉一样的东西,卷起了她的舌头,狠狠吸吮。

    疼痛感和晴天霹雳感交汇作用,让今昭一瞬间止住了哭声。

    陈清平稍微放开今昭,嘀咕了一句:“还真有用。”一眼看着今昭,那双眼睛又开始蓄满泪水,将掉不掉,他又叹了一口气,吻了回去。

    火山喷发一样的吻,爆锅似地又啃又咬又舔又卷,快而凛冽,快得陈清平自己也有点迷糊,就好像他发现了一本残谱,却不知道怎么补足,发现了一块珍稀食材,也不知道怎么下口——那种迷茫糊涂,神思不属,神志不清。

    不过,那真是美妙的感觉啊……那种心脏被无数的钢针针尖儿刺痛,却还觉得无比满足……

    其实他只是想试试,没想到……

    神厨糊涂了,后果很严重。

    清平馆炸窝了。

    因为第二天今昭起来,那副尊容配上那浑然不觉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料了!

    青婀满脸兴奋地戳着玉卮:“看看!嘴唇咬破两处!老大真禽兽!”

    鬼王姬擦眼泪:“你们看看脖子,啧啧,七八个啊!七八个那种传说中的草莓啊!”

    “今昭那点儿料也能捏出指痕,老大真强!”老宋捧脸。

    “不愧是厨子,手都是聚拢型。”老周咧嘴。

    “陈清平昨天是和沐今昭洞房了了吗?”伊苏利尔突然插言,他跟着清平馆众人,这些日子没怎么学好。

    “清平到底还是君子,估计也就是亲了一个痛快吧。”朱能垣的语气竟然颇为惋惜。

    华练微微一笑:“靠亲的,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