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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得入神,只觉楚空山身为男子,剑法柔婉却如女子,叶灵苏身为女子,剑法气魄之大,胜似奇伟男儿,以旁人看来,这一男一女,手里的剑法真该换过来才是。
八部之主身当其锋,别有一番感受。楚空山外柔而内刚,剑法柔婉至极,反而生出一股刚强之气,叶灵苏外刚而内柔,看似大开大合,实则心思坚圆,无机可乘。一个柔极而刚,一个刚中有柔,刚柔并济,生出莫大威力,黑白双剑并力一向,只在八部之主身边弄影,八人迭遇险招,阵脚不觉微微动摇。
万绳见势不妙,沉喝一声:“分开他们!”其他人应了一声,眼看楚、叶二人转到震、巽二位之间,阵中气机流转,注入苏乘光体内。苏乘光大喝一声,挥掌劈出,掌力如山,夹杂闪烁电光。
楚空山不敢硬接,闪身向右,阵中气机再转,又到兰追身上,兰追漫不经意,轻飘飘送出一掌。忽然罡气大作,天风飚来,叶灵苏抵挡不住,向左躲闪。就在这个当儿,阵法倏忽转动,刺入二人之间,将两人生生隔断。
这一来,两人剑法再高,也只能各自为战,万绳又叫一声:“先男后女。”阵势转动,劲气铺天盖地一般涌向楚空山。老头儿连连后退,不意大力涌来,虎口一热,长剑竟被蚕丝拽住,他运劲想要夺回,一道掌力排空而至。楚空山避开大半劲力,左肩却被余劲扫中,当真筋骨剧痛,半身酸麻,稍不留神,脚下陷入一个泥坑,四周泥沙拱起,化为土龙沙蛇,楚空山上下受敌,一时间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进击之能。
困住楚空山,阵中气机再转,又向叶灵苏涌来。叶灵苏孤掌难鸣,步步后退,转眼之间,已到芦苇荡边,倘若再退,势必掉落水里。原来,万绳存心逼她落水,那时叶灵苏一身泥水,狼狈万分,纵然有心破阵,也是无脸见人。
少女双脚落水,罗袜尽湿,万绳正要开口逼她认输,忽然生出一丝异感。这时间,叶灵苏忽然消失了,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气机。万绳心头一跳,凝目望去,白影翩翩,宛然不远,奇怪的是,女子明明可见,却又无法感知,叶灵苏的气机融入了那一片茫茫水泽。水光芦苇,含香弄影,一时间,众人眼里,女子即水,水即女子,叶灵苏与芦花荡,再也分不出彼此。
这感觉虽说微妙,其实不过一念之间。要知高手交锋,只因太过迅疾,往往手比眼快、心比手快,生死间无暇多看,多凭直觉感知气机。万绳为阵中枢纽,他心念一动,阵法气机也动,一股掌力从沐含冰手中呼啸而出,砰的一声,掠过叶灵苏身边,击中了一片空荡荡的水泽。
哗啦一声,水泽里升起一道高高水墙,这一刻,叶灵苏身影晃动,融入水花之间,顺水而逝,忽然到了卜留身前。
八部之主无不错愕,叶灵苏的身法并非极快,气机变化却很古怪,短短一瞬,以八人眼力之高,也没有发现她如何逼近。
高手交锋,最忌失去敌人,无论形影、气机,一旦无法感知,必有败亡之虞。《山河潜龙诀》本是释印神晚年大成之学,既是内功,也是心法,讲究“天人如一”,融于天地万物,无所不在,无所不至,故能无所阻碍、无往不胜。
潜龙之道,由浅入深,分为水下土、掩陵谷、感震电、薄日月、伏光景、神变化。依次修炼,共日月齐辉、与万物同化。叶灵苏修为尚浅,“水下土”刚刚入门,只能让八部之主生出一丝错觉。只不过,这一念之差,足以改变战局。
叶灵苏逼近卜留,举剑就刺。卜留本要出手招架,忽见青螭剑清如水墨、皎如青虹,分明就是一口稀世宝剑。他惯于夺人兵刃,见猎心喜,改了主意,胸腹向外一挺,圆滚滚的肚皮迎上了剑尖。
叶灵苏本有许多后招,可也料不到对方以身试剑,愕然之间,软剑嗤地刺进了卜留的小腹。
剑尖方入,叶灵苏便觉受阻,她不及多想,一股内劲注入剑身。刹那间,卜留一张胖脸扭曲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一身“周流泽劲”出神入化,练得通身其软如绵,刀剑入内,泽劲重叠不尽,化解对方的内劲,对手无从使劲,自然被他夺走兵刃。不料叶灵苏的内劲却很奇特,看似温润如水,然而后势绵密,有如高山滚动巨石,泽劲与之一碰,登时土崩瓦解。
卜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时乖运蹇,遇上了释印神的“大勿用神功”,这门内功好比潜龙在渊,含而不露,浑若天成。叶灵苏初学乍练,修为不深,克制“周流泽劲”却是绰绰有余,一照面的工夫,就破了卜留的真气。
卜留惨哼一声,中剑处血如泉涌。西城八部同气连枝,万绳发觉不妙,大喝一声:“北斗归一。”除了卜留之外,七大部主想也不想,气机转动,七道内力合为一股,呼地一声击向叶灵苏。
七人全力出手,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叶灵苏躲闪不及,呆在当场。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大力忽地从旁冲来,间不容发之际,将她撞得飞了出去。“北斗归一”的掌力掠身而过,砰的一声,在地上击出一个大坑。
叶灵苏方才落地,撞她的人也堪堪落地,两人纠缠在一起,颠三倒四地滚了两圈。叶灵苏满身是泥,挣扎欲起,偏偏挨了这一撞,浑身上下似要散架。她用力推开来人,定眼一看,忽见乐之扬笑笑嘻嘻,冲她大做鬼脸。
叶灵苏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当搞她曾经发誓,宁可死了,也不愿再见这一张臭脸,这时气恨交迸,锐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乐之扬应声一呆,回想之前情形:先是叶灵苏铲除奸细、登上帮主之位,跟着节外生枝,又向西城八部挑战。乐之扬见过卜留的手段,眼看少女出手,便知胖子要夺宝剑,当下按捺不住,冲了上去。谁知这一动之间,身子轻盈无比,冲到少女身边,正逢七大部主联手一击。他想也不想,合身扑上,硬生生将叶灵苏撞离了险境。
他此番出手,浑然忘我,并未感觉自身如何,可在旁人看来,他这一冲一撞,就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
石穿扶起卜留,后者已经昏了过去,石穿悲愤难抑,瞪视乐、叶二人,脸上腾起一股煞气。秋涛把住卜留手腕,探一探脉息,松一口气,说道:“石师弟,不要乱来,卜师弟死不了的。”遂取出针药,叫来水怜影和两个小婢,内服外敷,救治卜留。石穿站在一边,搓手跺脚,不胜焦躁。
这时楚空山也挣脱出来,冷笑道:“万绳,八部去了一部,八极只剩七极,这个‘周流八极阵’算不算破了?”
万绳一时默然,倘若依法出手,万无破阵之理,偏偏卜留临时起意,想要夺取青螭,结果舍长用短,反为叶灵苏所趁,正如楚空山所说,八去其一,这个“周流八极阵”算是破了。
正烦恼,忽听周烈说道:“楚先生说的不对,若非这小子出手,叶帮主也不能全身而退。说好两人破阵,如今多出一人,又该作何解释?”万绳一听,连道:“不错,不错。”
楚空山微感迟疑,转眼看向乐之扬,后者眼珠一转,忽而笑道:“依我看,阵法固然破了,我们这一方也违了规矩,一来一去,大伙儿算作平手如何?”
“呸!”叶灵苏俏脸涨红,怒目相向,“谁跟你一方了?”
“好哇!”乐之扬两手一摊,“我不跟你一方,那就跟西城一方。西城的人救了你,你就欠了西城的恩惠,再向西城挑衅,就是忘恩负义,倘若忘恩负义,就是无耻小人。”
“你才是无耻小人。”叶灵苏又气又恨,忍不住反唇相讥。她向来遇事冷静,唯独见了这个小子,立马心浮气躁、阵脚大乱,俏脸如染胭脂,双眼直要喷出火来。
盐帮群豪见她流露出小女儿的神情,一时无不愕然。叶灵苏自觉失态,定一定神,低头想了一下,忽道:“好啊,撒谎精,哼,只要你答应一件事,我就不跟西城一般计较。”
乐之扬笑道:“什么事?”叶灵苏抬起头来,冷冷说道:“我要你做紫盐使者。”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乐之扬也是一呆,挠头说:“叶姑娘,五盐使者不是你的跟班么?我做你的跟班,岂不大大的屈才?”
叶灵苏冷哼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不肯答应了?”乐之扬看了看卜留,又看了看盐帮众人,忽地叹一口气,悻悻说道:“好,好,我做你的跟班就是了。”
叶灵苏占了上风,神气稍稍缓和,转过身来,扬声说道:“万绳,今日我武功未成,破不了你们的阵法,但以三年为期,我们再比一次如何?”
众人无不动容,万绳点头道:“定在什么地方?”叶灵苏冷冷道:“泰山五岳之宗,天子封禅之处。三年后的今日,我在泰山绝顶相候。”
“好啊!”万绳放声大笑,“一言为定。”苏乘光面露难色,小声说:“万师兄,这样只怕不妥。”万绳扫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不妥?你要我当缩头乌龟么?”苏乘光叹道:“事关重大,须得城主定夺。”
“老赌鬼,你何时婆婆妈妈了?”石穿大声嚷嚷,“死胖子这一剑白挨了么?哼,我就知道,你看这小姑娘长得俊,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
“放屁。”苏乘光气得脸色涨紫,“苏某光棍儿一个,头掉了碗大个疤,打架就打架,三年之后,谁不上泰山,谁就是孙子。”
“不错,不错。”石穿拍手大笑,“这才是老赌鬼说的话。”
“慢着!”乐之扬按捺不住,转向叶灵苏说道,“叶姑娘,这件事还请三思。”
叶灵苏也不瞧他,冷冷说道:“你叫我什么?”乐之扬一愣,赔笑道:“是了,叶帮主,属下失礼了。”
“好啊。”叶灵苏漫不经意地说,“我是帮主,你是属下,你该不该听我的话?”乐之扬一呆,自觉落入圈套,只好硬着头皮说:“该、该的……”
叶灵苏扫他一眼,冷冷说道:“很好,我命你闭上嘴巴,无我号令,不得开口,如不然,按帮规处置。哼,孟盐使,违抗帮主之命,理应如何处置?”
孟飞燕说道:“轻则重责一百,重则割掉双耳。”乐之扬吓了一跳,慌忙闭上嘴巴,心里暗暗叫苦:“小丫头好狠,居然对我下封口令。可恨我一时不察,中了她的奸计,如今做了这个狗屁使者,将来一定没有翻身之日。哼,嘴是两张皮,怎说都有理。我不过口头答应,又没有签字画押,到时候找个借口,退出盐帮就是了。”
正想如何退帮,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他转眼望去,江上火光通明,现出了许多大船,孙正芳看清船上旗帜,忍不住叫道:“不好,这是朝廷的水师。”
原来,叶灵苏假传将令,水师奉命返航。不料官军并非一拨,水师退了一程,遇上后军,才知上当,更发现主帅失踪,当下合兵一处,匆匆赶了过来。
这么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候,赶到崇明岛,立马放炮合围。一时弩炮齐发,将岸边停泊的船只打得粉碎。
岛上的人乱成一团,心知船只一毁,必成瓮中之鳖,当下不顾号令,纷纷抢夺岸边船只。不料朱元璋存心一网打尽,此来战舰甚多,炮矢甚是密集,船只驶出不远,就被打得粉碎,船上的人掉入江里,只好游了回来,冲着官军破口大骂。
常将官眼看盐帮吃亏,不由得眉飞色舞,大声呼喝:“识相的,快快放了老爷,那边全是老爷的兵将,只要老爷一句话,管教你们保住小命儿。”刘指挥也说:“对啊,放了我们两个,也是大功一件,圣上一高兴,没准儿免了你们的死罪。”
方才一阵,盐帮群豪死伤惨重,望着官军战舰,正是满腹怨气,听到这话,好比火上浇油。龚强一个箭步窜上前来,呼呼两锤,打得两人脑浆迸溅。
他忽然动手,众人阻拦不及。高奇上前一瞧,两人均已毙命,一时又惊又气,跌足骂道:“龚强,你发什么颠?这两个人都是人质,你打死了他们,又用什么要挟官军?”
龚强满不在乎,大咧咧说道:“不就是两个狗官么?死就死了,难道说还要老子偿命……”
话音未落,乌光迸闪,龚强手脚四肢各中一剑,双锤落地,扑通跪倒在地,他瞪着叶灵苏,吃吃地问:“叶帮主,你干吗刺我?”
叶灵苏双颊绯红,柳眉斜飞,眼中如凝寒霜,盯着龚强,一字字说道:“我答应过这两个人,饶他们不死。”
龚强不服道:“他们是官兵,我们是盐枭,自古势不两立,老子杀的官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多这两个又算什么?”
叶灵苏摇头说:“你杀别人我不管,但这两人我已经饶了,你杀了他们,就是违抗命令,我是一帮之主,违我号令,定斩不赦。”
众人闻言,无不变色,孙正芳忙说:“帮主,眼下正是用人之时,此人向来骁勇,还请高抬贵手。”叶灵苏冷冷道:“眼下形势危急,号令不行,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龚强性如烈火,听到这儿,登时暴跳如雷:“去他妈的臭花娘,老子入盐帮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吃奶呢,你有种杀了老子,杀了老子,谁还给你卖命,去你娘的臭花……”
话没说完,忽觉心口一凉,龚强低下头,望着心口软剑,眼中流露不信之色。叶灵苏拔出剑来,龚强登时软倒,两眼兀自圆睁,分明死不瞑目。
乐之扬站望着龚强尸首,心中一片冰冷,转眼望去,叶灵苏站在那儿,有如千丈冰崖,涌出一股慑人寒气,乐之扬微微恍惚,望着这个女子,忽觉有些陌生。
岛上一阵寂静,叶灵苏抬起头来,扫视人群,众人跟她目光一碰,无不垂下眼皮。叶灵苏一指尸首,高声说道:“从今往后,违我号令者,这个人就是下场。”
盐帮弟子向来争强斗狠,不料叶灵苏手刃龚强,狠辣更胜一筹,一时噤若寒蝉,无人胆敢应声。
叶灵苏镇住群豪,举起青帝令牌,朗声说道:“各省堂主听令,率领本堂人马,抢夺残余船只,搬到岛上待命。”
众人听令,搬船上岸,盐帮人数尚多,官军不敢靠近,但在江上发炮,又不能打中岛上的船只。
叶灵苏眼看船只聚齐,回头又叫:“紫盐使者!”乐之扬拱手作礼。叶灵苏说道:“海东青何在?”乐之扬默然不答,叶灵苏不快道:“怎么不答我话?”乐之扬指了指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叶灵苏想起前事,没好气道:“罢了,让你说话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