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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徽卿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我无法抗衡的程度,我被她推向身后数十米的高空,在上方飘荡挣扎,不断晃动撕扯的嚎叫中,底下路过行人仰起头发现这一幕,指着高空发出一阵阵惊呼,很快阻塞了半条街道。
尖锐的汽笛声惊扰了严徽卿,让她的暴戾和愤恨暴涨,她掐住我脖子,迎着呼啸的北风大声吼叫,“是你自己闯入地狱,我没有想要害你!怪就怪你抢了我的丈夫。”
她压着我的身体迫使我朝栅栏外跃出,我能听到耳畔来自于行人的呼救和尖叫,和不远处行驶而来的消防车,严徽卿狰狞扭曲的面目,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大的恨意,我只是可怜她,也可怜自己。
我的出现是她的噩梦,现在我何尝不是也掉入这一场恶性循环,做起了别人给我的噩梦。
这世上没有不用偿还的债务,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冤冤相报不会终止,因为人的贪婪,无德,自私和狂妄,只会让这个世界拥有越来越多的孽债,冤魄。
“你杀了我,就能逃脱法网恢恢吗。就能让林维止回心转意吗,你和他之间横亘了我的一条性命,他这辈子都会痛恨你,厌弃你,连看都不愿意看你,他更不会让一个杀人犯做他的妻子,做他孩子的母亲,他会让你打掉这个孩子。”
“他不会,失去了你,这世上只有我最好。他根本不会爱上那些让他厌恶的只拥有皮囊的女人,而智慧,再也不会有谁比我更能担当他的贤内助了。”
我冷笑,“他曾经为了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妥协了他的婚姻,埋葬了他的爱情,毁掉了他的生活轨迹,和你结婚。这么多年风言风语压迫着他,你又亲手害死了他喜欢的女人,他对你新仇旧恨,哪能不算个彻彻底底。你太天真了,天底下任何女人都可以做妻子,对于他这个位置,他娶谁都轻而易举,男人眼里的任何恩情都能用金钱偿还,你利用一个他根本不重视的孩子,不深爱的妻子,怎能保你一条命。我只等着看你一无所有的一天。”
严徽卿忽然像疯了一样,被我毫不留情的直白刺痛,她大声嘶鸣着,就像一只被万箭穿心的困兽,她说我才是不懂林维止的女人,他那么爱权势,爱他今天的地位,他怎会为了一个不能复生的女人统统不要这些。
我能呼吸到的空气都被她如数抽走,遏制,强烈的窒息感侵袭了我,犹如被一道水草缠绕,切割,没有血光却更痛。
巨痛和绝望的撞击之中,我已经放弃了挣扎,当一个女人被现实刺激伤害到极致,就会成为一个精神疯子,疯女人是谁也无法抵挡的,此时的严徽卿令我束手无策,她哪里是孱弱,她的力气大我数倍,困住我犹如一只老虎逗弄一只绵羊。
她不只是为了自己,她更为了腹中的骨肉,嫉妒和母爱是燃烧的烈火,可以摧毁焚化这世间的一切力量,她固执以为只要我不存在了,她和孩子就可以永远得到林维止,得到这个家庭,她忽略了天下女人都会忽略的事,丈夫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他可以和你委曲求全过日子,但他不会让你驻扎到他的心里,当他把你剔除替换了其他女人那一刻,男人的心门便对你永远上了锁,他会感激你的原谅,感激的你付出,但感激到死都不是爱情。
而那个你知道她存在,也正面交锋过,却怎么都没有办法让她彻底消失离去的女人,她藏在暗处,分食着你的丈夫,占据着他的心,一点点侵入你的家庭,当妻子和孩子都不能控制丈夫忠贞于家庭和生活的心,就证明那个诱惑着他的女人,超越了夫妻情分和骨肉亲情。
我不想做毁灭别人的女人,尤其当严徽卿有了孩子,我知道争斗是成人世界的东西,而不能委屈无辜幼子,我强迫自己记住一个念头,不要去实质破坏严徽卿的婚姻,他永远是林维止的妻子,我绝不索取那个位置。
可她不相信我,正如换做我,也不会相信她。
有一滴十分冰冷的液体划过眼角,坠落在她的手背和衣袂,她被我毫无温度的泪水冰得一抖,手下意识松了松。
忽然闯入的空气与温度,减少的压迫和倾轧,仿佛一把倏而燃烧起来的火,唤醒了我强烈的求生欲,我趁她疲惫失神的霎那,反手将她狠狠一推,她随着我的冲击力朝后跌撞过去,而我与此同时冲向了对面的花圃,直接扑向地面,逃离了那个可以使我粉身碎骨的高坡。
风越刮越烈,底下的人围堵得水泄不通,已经有消防气垫对准了我刚才的位置,用大喇叭呼唤让轻声的人下去,他们距离太远根本不知道并不是有人轻声,而是被另外一个女人控制,试图推下去,他们看到的仅仅是两个女子在纠缠,其中一个想要跳下,另一个死死拉扯住,试图救她,在挣扎和撕扯间,一起跌向了露台的深处。
原本到这里所有荒唐戛然而止,可底下的惊叫吓住了严徽卿,她脸色灰白,伸展着双臂摇摇晃晃,原本已经退向了我这方,可又不知怎么,忽然身体失去了平衡,朝前倾倒,在霎那间她径直扑向了栅栏边。
底下的呼声如浪潮般响起,消防员拿着气垫随着严徽卿的摇摆而奔跑,可数十米的高度距离,又是仰视斜角,在一片花圃的视线层叠中,相差太远,我眼睁睁看着严徽卿挣扎间翻滚下栅栏,犹如一片落叶,一朵枯梅,在风中坠落。
我大喊一声姑姑!我从地上站起来几步飞奔过去,在中途踩入一个水坑内,滑倒后顾不上疼痛,几乎是一边跑一边爬,冲向了她坠落的位置。
我伸出手臂,半副身体悬吊在栅栏外,克服着死里逃生的恐惧,以及失足而落的心悸,想要拉住她,狠狠地拉住她,毫不犹豫的为她续一份生的希望,可我晚了一步,甚至我晚了太多步。
我如何与死神抗争。
如何与她的自作自受抗争。
她想害死我,但苍天让她自尝苦果。
即使我不怨不恨不气,她也逃不过这场惩罚。
我想我永远忘不了那惨烈至极的一幕。
分明是血,灼目艳红的血,从早已失去了呼吸的严徽卿身下蔓延出来,起初只是窄窄浅浅的一滩,在短短几秒钟便迅速氤氲成浓烈的一片,周围人尖叫后退,捂着眼睛和耳朵,有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哀叹,最终被冲天的鸣笛响吞没。
消防员迅速将一块白色的布盖在她身上,在布遮掩严徽卿脸孔的前一刻,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没有闭上的,散发着幽光和怨恨的眼睛。
我呆滞愣在十二楼的天台,不断在心里质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推她那一下,还是她自己本来就没有站稳。
如果我刚才没有挣扎,如果我挣扎的幅度小一点,是不是她不会摔倒,不会踉跄,更不会坠楼。
我推到苍天报应的头上吗?
这理由多荒谬,谁会相信。
在他们眼中,报应的是我才对。
所以我没有辩驳的余地,我是杀害了严徽卿的凶手。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录像,没有人证,只有一阵早就无影无踪的风。
我该去捕捉那阵风,让它向世界宣告,阮语只是自保,她没有想伤害严徽卿,她甚至试图拯救她,却已经来不及。
那悲壮的,无可奈何的,来不及。
餐厅侍者听到动静飞奔上来,将我从已经破败的栅栏上抱住,拖向了安全地带。
我任由他拖拽着我,离开了那片轻而易举便夺去人性命的深渊。
这是我人生中最阴暗漆黑的画面。
天色昏黄,没有月亮,星辰,更没有了太阳。
狂风大作,霏霏细雨,乌云遮日。
长街一片拥堵。
花圃狼藉遍地,那些花似乎再也开不出果实,成了死枳。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十二楼,无数陌生的警察和记者疯狂围堵住我,询问我到底谁是轻生的人,谁又是救人的人。
我一言不发,盯着地面失神,苍白的脸色像被人吸光了血。
我被人海挟持,走向我并不愿去的方向。
严徽卿的尸体已经被救护人员抬上了车,地面散落的一滩血,被雨水冲刷,人潮不曾散去,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探究猜忌着一场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疯狂。
而这场疯狂,将随着她的死无对证,我的别有企图,彻底焚毁于人性的里程碑上。
有记者认出了我,也回忆起刚才严徽卿那张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脸,她惊叫这是维滨集团董事长林维止的夫人和情妇。
悄无声息过后,是天翻地覆的指控与唏嘘,严徽卿的强势和霸道,凌弱与歹毒,随着她的死亡而被掩埋,遗忘,洗白。
同情,排山倒海而来的同情和惋惜,落入我耳朵里是那么讽刺又可笑。
荒唐的人生,从来都是一出戏。
戏没有剧本,没有结局,悲欢离合由自己导演,自己演绎,是否被观众接受,是迎来赞美还是谩骂,都在于演技,而哪来的道义。
演得好便满堂喝彩,不管这个人戴着怎样的面具,也不去探究她藏着一颗如何的心肠,演得青涩便唾骂连天,不去理会这个人的选择和路途,以及她是否愿意,是否救赎过。
弱肉强食是人类的生存法则,每个人都在这个庞大的圈子里,或者直白或者婉转的遵循着,可同情弱者痛斥强者又成了无知人自以为是的仁慈,愚昧可笑得矛盾着。
没有人理会起因和过程,只剩下冰冷赤裸的结果,判定着是与非,善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