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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干舌燥,眼皮很沉,眼前模糊着显出了个人影来,牙关被撬开了,送进了口药。
药汁苦涩,难以下咽,岳文姝忍不住“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姝儿,药很苦吗?轻点声,要是让娘知道你不肯吃药,又要挨打了,”少年的手拍着她的肩膀,问话的人,下手也没个分寸,拍得岳文姝咳的更厉害了。
“轻点,岳文翰,骨架子都要被你拍散了,”岳文姝伸手一拨,在叫出了那个禁忌了四年多的名字时,哑了声,她刚才喊的是谁?
岳文翰?她的大哥不早该在四年前就死了?世上唤她姝儿的人,不该都已经死了嘛?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生来就饭量大气力大,”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少年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同样的浓眉大眼,微黑肤色,比起岳文姝的脸来,他的面貌要棱角分明些。
十二岁的岳文翰担忧地瞅着自家妹子,文姝早几天害了风寒,连着几天都是昏昏沉沉,喝了药就睡过去了,今晚他照例来喂药,不知是不是药煮得过浓了,才喂下去,姝儿就呕了出来。
“我...你,”岳文姝跌撞着要爬下床去,两条腿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才站起来,人就又倒下去了。
地上清晰地映出了两人的身影,他不是鬼。
“姝儿,你别乱动。娘说了你害了极厉害的风寒,每天要喝药静养。我知道你想和六妮子一起去看花灯。可你的身子不好,大哥答应你,等你好了后,我一定陪你去镇上寺庙看黎火节的点灯大典。”岳文翰讨好地看着妹子,夜氏打小就重男轻女,他知道妹子为此很不喜欢自己这个大哥,从她懂事以来,就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大哥。
黎火节点火大典?六妮子?说得可是六婶的二女儿六妮子?她不是早在两年前就嫁到外镇去了嘛?
岳文姝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是大哥,十二岁时的大哥,还没离家去隋云县本家前的大哥。
“拿面镜子给我,”镜子拿过来了,她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比十六岁出嫁时,稚嫩圆润些。真真切切的,属于岳文姝的脸。
十二岁时的岳文姝。
黎火节,六妮子,十二岁的岳文翰。四年前,她回到了四年前,徽镇四年一度的黎火节前的一晚。
黎火节后的第四天,县城的岳青城派了家丁过来,在和夜氏密谈之后,带走了岳文翰。
文姝气愤夜氏偏心,让人只带了兄长去县城过好日子。
自此,两母女更生了罅隙。再之后的一年,岳文翰醉酒和人斗狠死在了外头,夜氏卧病不起,母女俩关系进一步恶化。
记忆曳然中断,那张在烛火下,看着无比真实的少年的脸,让岳文姝喉头发涩,像是有千百只虫蚁在爬,她颤抖着抬起了手,触碰着少年的额角。
手指间是一片温热,眼中泪雾弥漫。
她和岳文翰是双胞兄妹,直到十二岁时,两人的外形有五六分相似,脾气却是南辕北辙。
文姝出生晚了半个时辰,反倒更急躁,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文翰年少老成,性子也敦厚和善,最见不得人欺负胞妹亲娘。
她以为她是嫉恨大哥的。这一刻,文姝只想说,大哥,姝儿好想你。
“姝儿,别光脚站在地上,你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没准你喝了药后,睡一觉,明个身体舒坦了,我们就能一起去看黎火节的点灯大典了。”岳文翰见妹子难得没开口轰他出门,心里一阵欢喜,可再看看妹子魂不守舍,两眼被汤药的热气熏得红红的,心里愁了,可别是发烧烧糊涂了。
岳文姝看向了那碗黑乎乎的药,心底一动,遗忘在脑海中的某一处被触动了。
四年前的黎火节前夕,她莫名其妙害了场病,病后每天都喝这种夜氏特意抓来的药,每每喝了药后,她就觉得头脑昏沉,一沾了床就不肯下来。
也是为此,在岳家派了家丁要来接文翰兄妹俩时,夜氏以女儿身体不适为由,独独让岳文翰见了岳家的人,随后,岳文翰就被带走了。
岳文翰去了县城后,刚开始还有几封家书,过了半年后,就听说他在县城学了身纨绔子弟的脾气,和徽镇的人断了联系。
现在想来,历来疼爱胞妹孝敬娘亲的大哥,怎么会在短短半年间性情大变。
还有娘亲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险些入口的药物,闻着气味,就让人头脑发昏。难不成,夜氏抓来的药有问题?
十二岁那年,岳文姝在病得糊涂时,并没有怀疑喝得药有什么问题。可死过了一次,又活了过来的岳文姝,在目睹了娘亲的惨死和兄长的早夭后,已然明白了太多。
老天爷既然慷慨地再给了她活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大哥,我怕苦,你给我去厨房那些糖兑味,”岳文姝皱起了小脸,装出了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听了妹子这么一声大哥,岳文翰那个激动啊,他蹦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大哥这就给你拿,你等着。”
趁着岳文翰折身出门,文姝将药往墙角一泼,等着岳文翰再进门时,她拧巴着脸,装着把药喝完了,再吃了满嘴的糖。
药喝完了之后,岳文姝又如往日一般,睡眼惺忪了起来,岳文翰也就掩了门,出去了。
过了片刻,门又打开了,一阵压低了的咳嗽声后,夜氏走了进来。
关于夜氏年轻时的荒唐事,上一世,文姝就没少听人说起过,心里少不得要鄙夷亲娘的为人,在遇到陈琅后,更是不听夜氏的劝阻,最后落了个孽火焚身的凄凉下场。
夜氏进了门后,在确定女儿已经吃过了药入睡之后,她又掖了掖耷拉下来的被角,喃喃说道:“姝儿,不要怪为娘的狠心,这都是我们夜氏女子的命。”她手中一拂,离她几尺之遥的油灯噗然灭掉,转身走了出去。
文姝的房内安静了下来,约莫是半个时辰后,小长生客栈的帮佣伙计都洗刷干净了,厨房也安静了下来。
小长生客栈不大,岳家三口人加上一个本家派来的刘厨娘和两个伙计,总共才六人,楼上是客房,楼下是吃饭的地方。
岳家兄妹和岳氏住在了二楼,余下的人住在了楼下。
二楼的一扇房门被推开了,为了不惊动娘亲和兄长,岳文姝赤着脚,摸出了房间。
楼道处,点着盏昏暗的廊灯,把她的身影照得一晃一晃的。
夜氏和岳文翰都已经睡下了,小长生客栈的生意只够营生,平日的油灯和灯芯都不能胡乱使用,过了酉时(晚上七点后),客栈房内的油灯都得按时熄灭,客人也不能例外。
酷暑后的八月末,空气闷热,地面的青石却意外的冰冷,凉意顺着文姝的脚丫往上钻,时时提醒着她,此时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娘没有惨死,大哥也还未离开家门,岳文姝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在被烈火焚身后,又再度活了过来。
无论是真是假,既然她活了过来,她就要珍惜眼前的一切。
如果一切真的都回到了十二岁那年,那个掩藏在灶台下的法阵,应该也还存在着,它或许能告诉她一些答案。
厨房里的摆设和四年后没有多大差别,洗刷过的锅碗,整筐的果蔬,就连那把要了她性命的菜刀,也还放在了菜案上。
文姝在还带着余热的灶台旁,引了火,点亮了油灯。那个吸收了她和娘亲血的八卦法阵,应该就埋在了炉灶的柴火灰下。
找了烧火钳扒干净了炉灰,再用扫把和簸箕,把堆在炉灶旁的灰烬扫干净了,石灰糊好的炉灶露出了灶基来。
文姝在小长生客栈住了十几年,也没少在厨房里帮忙,从来就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看着娘亲临死前的反应,娘亲也不知道这个法阵的存在。
炉火灰扫干净之后,露出了个图像来,是个空心的八卦。文姝将油灯举高了些,以便更清楚地看到八卦。
被陈琅害死时,她还来不及看清八卦上的具体字迹,今晚一看,这个八卦和她在道观看到的普通八卦略有不同,上面刻着的是“金木水火土”几个大字。说来也怪,八卦共分八个扇面,上面却只有五个字。
均等的八个扇位,看上去并非是用朱砂笔墨画上去的,是被人刻上去的,入石三寸,每一笔每一划用力都很均匀。
“那日陈琅那伙人还说要用低阶灵石,还有我们母女的血为引,还有那些火,那些冰是怎么回事?”灵石是什么,文姝并不清楚,她也没有灵石,可是她有血引,手摸索到了那把菜刀,在手指上割开了道口子。
黏答答的血落在了八卦上,油灯的火苗闪动着,八卦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有“吱嘎”声传来。
“不行,看来还是少了那种叫做灵石的东西,我该去哪里找灵石呢?”
文姝失望着,将油灯再往里挪了几分,“咦,八卦上怎么多了个东西?”原本空心的八卦上,凭空生出了个阴阳两仪图,将原本残缺不齐的空心八卦扇位补齐了。
文姝刚要挑灯去看个究竟,厨房外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