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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很可惜,我对你的交易不感兴趣。中国女人,对于你不请自来最好的招待就是请你吃一颗免费的子弹。哈哈,这颗子弹能把你的脑袋轰掉。”
抵在额头上的枪口沉重地往皮肤里压去,产生的力量不由自主地使我后退了一步,我仍是眼睛不眨地盯着康托比,事情到这种地步害怕和恐惧那都是多余的,埋在身体的热血和英雄情结会支撑我慷慨地赴死,此刻没有后悔闯进这充满死亡气息的地带。
或许会后悔,但想那一刻一定是在死亡的瞬间,人生里确实有许多值得留恋。
“诺。”乔治大声疾呼我的名字。
我略略地侧过头向他投去释然的目光,告诉他中国人不胆小,也不贪生怕死,中国人最讲义气,只要站在正义的一端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哈哈,中国女人你会记住这美味的一餐。”
眼睛里刻进康托比扣动AK47步枪的扳机的动作,耳边响着阴冷残酷的笑声,我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心脏有一秒的惊慌。在国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那都关乎一个国家的名誉,尤其是在一个敌人面前,胆小怯弱那会让自己的国家蒙上耻辱。
残忍的笑声持续,我知道下一秒会是血溅三尺。
“康托比,放了她,你杀我。”乔治想要冲过来,但很快地被那些娃娃兵手上的长枪砸倒。
“3,2,1……”康托比在倒计时。
“慢着,康托比。”嘶哑的男人声音像从地下响起,康托比的面色一变,马上道:“戴利长官,这个中国女人和那个英国兵是一伙的试图偷袭我们。”
一条高大的人影从身旁的月光走到我的前面,明亮的车灯照着他大半张脸,这个男人同样穿着军服,但是戴着一顶很特别的土黄色帽子,帽子的前沿上缝着一只去了毛的老鼠皮,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眉毛。因此当他看着我时,便像是看到两只啮齿动物的小而亮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缓缓地侧过头,让脸部正面对着我,缝在帽子上的老鼠尾巴和毛皮的另一半随着他的头的晃动而摇晃着,仿佛那只老鼠已经活过来正在伺机寻找食物。
这绝对是个阴险狡诈的人物,他的手段绝对在康托比之上。戴利推去康托比抵在我额头上的枪口,精亮的目光逼视过来,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营中有人感染霍乱。”
果然精明看到问题的重点,如果我说是我在他们饮用水的池塘里投放霍乱病人的排泄物,这家伙一定会将我大卸八块,我略为迟疑马上道:“我在你们的茅坑里发现不成形的粪便,我是医生,可以根据大便的性状判断疾病。”
“看样子你很自信。”戴利的唇边有一丝冷酷的笑意,他回头对着康托比道:“把她带到里面去。”说着他径直离去。
康托比看着戴利远去的背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中国女人,现在看你的运气,遇到戴利你别指望死得容易。”
我抽了一口冷气,确实康托比坏在表面,而戴利却是狠在骨子里,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可怕,康托比和他相比不值一提。
康托比推搡着我走进前面厂房样的白色房子,乔治在身后喊着我的名字,但是我没有回头去答应他,此刻要么我们都活着,要么全都死去。
我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深夜里的月光润湿了眼,使得眼睛格外的清爽明亮。茂密的棕榈树的枝叶,白色的房子,手持长枪的士兵冷酷的面容,一切尽装眼底。
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香和着夜里的露水味在鼻端弥散开,这种清香十分熟悉,我努力地想着。
那是——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脚下,沿着白房子的墙角生长着一丛丛茂盛的植物,它们不高,大约只有五六十厘米的高度,鲜绿的枝叶,绽开着淡紫色的圆筒形穗状花萼。
原来遍寻不获的藿香居然就生长在这西边男孩的营地里,是谁能想到它会在这里寂静地不为人知的生长,又有谁会寻它到这里来呢。如果不是舍死赴死的知觉,我又怎能发现它呢,可是究竟发现得太晚了吗。
“看什么看。”康托比大声喝斥,枪口又着重地顶在我的后背。“进去。”
我被押进白房子最左侧的一个房间,房间的面积大概有个二十多平米,僵硬的水泥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娃娃兵。黝黑的面孔,干枯的嘴唇,即使是宽大的军服也掩盖不了瘦弱的身体。房里有一股浓重的粪便的腥臭味,我搜寻了一阵,才发现臭味是从那些娃娃兵的身体里发出,在他们长裤臀部至大腿的地方湿漉漉地映着些污渍,甚至还有些从破旧的裤筒口处流出来。
他们躺在那里也不动,闭着眼睛,就像被扔弃不用的物品,等我走进来时其中的一个娃娃兵睁开眼眸,暗淡的眼神无力地掠过了我的面容便随即又闭上。我顿时怔住了,那种垂死的眼神仿佛一记铁锤敲打在心口。我是医生,死亡并不陌生,曾经有个清晨目睹三个病人逝去,可是没有哪个人临死前的眼神如此地震撼我。
无力摆布自己的命运,只是像傀儡般地活着,活着却是为了别人的阴谋和野心。
我能想到这是些感染霍乱的病人,因为年龄小体质差,他们的症状尤其严重,已经连爬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戴着老鼠帽的戴利站在房里,用穿着皮鞋的脚踢着其中一个娃娃兵,向我道:“这个好像已经死了,中国女人,只要你救活他我考虑你提出的交易。”
果然是个奸诈的人,世上又有谁能妙手回春,这家伙分明是想让我再次体会临死前的恐怖。不过医生的职责就是抢救生命,除非确定死亡才会真正的放弃,我走上前去伸手触及那名娃娃兵的鼻息。
鼻端没有气息,四肢冰冷,我扯开他破烂的上衣抚上胸口,那里微微还有些暖意。
既然死亡避免不了,不如放手大干,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样一想我完全没有顾虑,我站起身望着戴利道:“长官,我需要一把用大火炒过的盐,请在五分钟内准备好。”
戴利略转过头瞧向站在门口洋洋得意的康托比示意他去做,康托比立即满脸不悦但还是走出门口。我猜测康托比这人心高气傲,而且素有野心,必是不甘心居于戴利之下。几分钟后康托比用纸托着一把炒黄的食盐急急跑来。
我托着那张纸在那名娃娃兵身旁慢慢蹲下,将纸里包裹的炒盐填进他的脐内。我抬起头瞧着环视在周围持枪的西边男孩,戴利神色漠然,面无表情,倒是康托比大惊小怪地看着我,想要说什么但碍于戴利在面前才忍住没有说。
口袋里放着一根用纸卷成的艾绒,我向康托比要来打火机点燃,吹了几口气,确定艾绒已经燃烧我便将它燃烧的一端放在娃娃兵填满炒盐的肚脐,以燃烧的艾绒去烧灼食盐。前两天我在马瑞安家的厨房里发现大量晒干的艾蒿,马瑞安的老婆阿格特当时正在用这些艾蒿生火做饭,我当即上前把这些干艾蒿给抢了下来。
晒干的艾蒿叶经过仔细挑捡去渣后可以制成艾绒,中医通常用燃烧的艾绒熏、烫人体穴道以治疗疾病,这就是中医针炙术中的炙术。
康托比两只小眼睛瞪得圆圆地,他用枪管捅着我的后背讥笑道:“中国女人,你是不是打算把这小孩做成菜,又腌又烤又熏。”他说得就连一脸深沉冷漠的戴利也不禁笑了起来,于是康托比更得意,枪口恨不得都戳到我的眼睛里去。
我懒得理睬,继续用艾绒烧肚脐内的盐,很快地艾绒特有的芳香在空气中散开。躺在地上的娃娃兵没有动静,仿佛已经死亡,我耳中不断涌进康托比幸灾乐祸的笑声。
“啊。”从屋中刺耳的嘲笑中响起了一声短暂的呻吟声,那声音虽然轻却也被清晰地听到了。“啊……痛痛……”地面上昏迷垂死的娃娃兵陡然睁开了眼睛,当他看到站在一旁神情冷峻的戴利面色明显变得惊恐想要挣扎起来。
我按住了他。
“还真活了。”康托比满面的惊讶。
我鄙视不已,凭这些人哪里懂得中国深奥的医术,他们根本就不能懂得即使是一根干草,或者锅底的黑灰,甚至是童子的一把尿,那都是可以用来救命的良药。
“别动,我需要替你治病。”右侧的衣襟上别着一根用来做针炙的钢针,那是许多年前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他一直都希望我能继承中医的事业,我却偏偏选择了西医。可我知道,父亲教给我的医术那一直都在脑中并没有忘记。
我伸出手从他的手臂上端一直往下揉,直揉到他的大拇指那里,从衣襟取下长针在拇指内侧的少商穴扎了下去,然后在对侧拇指的少商穴也扎了一针。我推着他的身体面朝地趴下,向康托比又要来温热水,康托比虽然不耐烦但大约想看我如何治病,絮絮叨叨地还是端来的一盆热水。
试着盆里水的温度刚好,我将手完全放进盆里湿手,趁着手上的水渍未干犹热便拍向那娃娃兵的腿弯的委中穴,他也不做声,大概是不敢,我在他的腿弯里打出一条紫红色的纹路,这才将钢针沿着紫红纹刺了下去。
“这样就好了吗?”康托比满脸的疑问。
我摇摇头,道:“我只是先减轻他们的症状,要想彻底治愈我需要两种药。”
戴利的眼神忽变得凌厉起来,咄咄的目光逼得我几乎不敢对视,只听他道:“你是想寻我的开心,笨蛋也知道有药才能治霍乱,现在塞拉利昂药品短缺,而且所有的药品都掌控在政府手中,你让我们哪里去取药治病。”
“我说的药不是西药,而是两种草药,第一种是藿香,它就生长在屋外的墙角里;第二种是阴干的桔子皮,这个你会想办法找到吧。”
“就是这两样?”戴利明显的不信。
“你无须怀疑我的医术和刚才你眼睛所见的一切。”我的态度倨傲起来。
戴利撇过头沉思,忽然耳中听见水流急促响亮的喷射音,只见戴利迅速地向门口奔去。我一阵错愕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瞬间我瞧见他的裤子屁股的地方湿透,有些黄色的污渍显出来,房间里开始弥漫一股令人作呕的粪臭味。
原来戴利也感染了霍乱,怪不得他会出来阻止康托比枪毙我。不过感染霍乱后腹泻会特别的勤,而且急,戴利为了看我治病想必忍了很长时间,以至最后忍不住闸门大开。
旁边康托比轻蔑地笑。
我被押了出来,营地的中间乔治正瞪大眼睛望着我出来的方向,他仍是想冲过来,但是几杆枪口直接抵在他的胸膛。
康托比挥着手示意娃娃兵放开他,只是一秒钟乔治就奔到了我的面前。
“戴利已经答应只要我治好他们的病,就放了我们和所有的英国军人。”
“谢谢,诺。”他感激地抓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并不相信戴利会真的放走我们,但是能拖延时机也不错,或许联合国会来救我们。只是此时我已经决定救那些感染霍乱的孩子,那是我所犯的罪恶,我必须弥补自己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