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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胤返途中接到来自宛国的信笺,牧岩命人伪装成戎军诛杀庄严一事出乎他的意料,他自己一向不屑于用此阴诡的手段,也未曾想到牧岩会用,倒对她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这也并没什么不好,有些事情不易放在台面上,便暗中做,殊途同归便好。牧岩出身于王室的子弟,又是不被看中的庶出子弟,为了在诡谲的深宫里生存下来,哪里不会些小手段?
这些王孙子弟,门阀世子,又有几个能像阿笠那样磊落赤诚、心怀坦荡?
想到这里,他不由悲恸,到哪里再寻着那一颗赤子之心?没有他的陪伴,又似回到了十二岁前,生活中除了孤寂便是冷漠。
他六岁的时候,母亲便舍下了他。离开不是因为任何外在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任何内在的因素,只是单纯的不需要养他了。无所谓讨厌,更没有半点舍不得。从小他就知道,母亲对他,没有任何的感情。她把自己养到六岁,只是因为六岁之前他还没有存活的能力,养他是族中规定的义务。
他只有六岁,却敏感的感觉到了母亲对他的漠然。那个绝色的女人,血液里却流淌着淫|贱,她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各种强大的男人,委身于他们。
知道她离开之后,他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他一个人流落在这片大地上,他还不足够强大,必须隐身于山林里。他悄悄地观察着樵夫与猎人,从他们那里学会砍柴、打猎、钓鱼,偶尔也偷点东西,像个野人一样活了下来。
六年里,他四处躲藏,哪里有食物就到哪里去。慢慢的属于他族的灵力在体内苏醒了,他可以不用再避及世人的眼光,可以生活在阳光下了,只是他还是不愿意与人相处。
那天他在钓鱼的时候,看到有人向他跳来,他下意识的就躲开,然后船翻了,他掉到水里。那个少年将他救了上来,那是第一次有人对他施以援手,虽然罪魁祸首便是他。
到晚上这个少年又闯入了他的领地,他很吵,却也很热闹,孤孤单单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陪伴的欢乐。
他很漂亮,比母亲还要漂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星子一样。哭起来的时候也一样,让人于心不忍,他于是将自己舍不得吃的粮食拿出来了。
他最怕冬天的晚上,很冷很冷,骨头都要冻僵了似的。这个晚上,有个人抱住了他,那是他第一次被人抱,那种温暖,他毕生也忘不了。
所以当他提出要陪他找母亲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只为能多陪在他身边,虽然找不找到母亲他一点都不在乎。
走出那个山林,他才知道这世间原来如此热闹,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而当他将糖人儿塞进他嘴里的时候,那丝甜意一直渗到心底。
第一次有人为他舍下尊严,软语央求;也是第一次有人将唯一的东西让给自己。
他没想到母亲这回找的男人是谢敛,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谢相确实是这世上灵力最高强的男人。
他并没有打算与母亲生活在一起,可那天晚上谢敛单独见了他,他问,“你愿不愿意留在谢家,永远陪在阿笠身边?”
当朝相国手执湘竹扇,温文尔雅,不像是权倾天下的相国,倒像是手握书卷,徘徊于烟雨柳堤,期待邂逅心仪女子的书生。
阿笠便是继承了他父亲的好容貌。
他目光毫不避讳地望着东亓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
谢敛目光温煦诚恳,“我知道你和你母亲的身份,这都无妨。我谢家就只有阿笠这一个嫡系子孙,我老了谢家必然要由他接手。他的灵力智力都是拨尖的,瀛寰大陆没几个能出其左右,只是这孩子心思恪纯,磊落坦荡,不适合官场。而谢家并不似外表那样光鲜亮丽,有很多事情不能摆在台面上,阿笠做不了这阴暗之事。”
谢敛顿了顿,深邃的目光打量着他,“所以我需要一个人,帮他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是一个父亲的私心,你能做这个人么?”
他仍旧未置声。
谢敛道:“自然,我也不会强迫于你,只是看重你沉着稳重。你若不愿,我依旧会善待你和你母亲。”
“我愿意。”
那之后,他进入谢家,得谢敛倾囊相授。阴谋阳谋,一一学会。
而谢笠又被谢敛赶回家门,开始新一轮的游历。
重逢在三年之后,那日他外出替谢敛办事,经过酒肆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抬起头来,便看到久违的容颜。
那时他坐在酒肆的窗户边,酒肆的栏杆乌沉沉的,窗边的垂柳青翠欲滴。他一袭白衣坐在乌木青柳之间,衣袂之上也似乎染了垂柳的绿色。
他一手端着酒杯,嘴角噙笑,眉含诗意,额间那抹胭脂记勾魂摄魄。
三年不见,他已经脱去稚气,露出少年的模样来,愈发清俊出尘,风姿卓然。
重逢的喜悦还未升上眉稍,他便撞见了他眼中的陌生之意,一颗心刹间冰冷透骨。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也忘了当年患难之情了。
那一整天他都被焦燥的情绪笼罩着,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而自己却不是他唯一的朋友。这种负面的情绪越积越深,以致第二天才回府,他便迫不急待地来到他窗前。
窗户被从里推开,他望见自己略微愣了下,乌沉沉的木头衬得他肌肤如雪,眉宇间还有些慵懒,睡袍松松散散,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斜斜地倚在窗前,挑着眉笑吟吟地打趣自己,声音沙哑动人,“倚桃而立,试与桃花比颜色耶?依我说纵有倾城桃花色,未若故人莞尔一笑。”
他并不知道,倚窗而立的他,才是倾城颜色。
不知哪儿来的桃花瓣,落在他的锁骨间,沾了水贴在他肌肤上,恰若红梅落雪、脂染白玉。
他的眼瞳不由得收缩起来,有股危险的气息在逼近他。
这之后是春祭、是上巳节,他是谢敛得力的助手,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上巳节后终于闲暇了下来,两人相处的机会却减少了。
他生性洒脱,交友遍布天下,自己只是他众多好友中的一个。
孤寂之情,像野草般在他心中蔓延。那人如此清皎,恍若云间月、山中雪,可望而不可及。
夜雨泠冷,孤灯昏黄,他立在廊前,望竹影婆娑,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便到下半夜,那人着雨而来,衣襟上犹带着酒宴上的粉脂之气,眼里却有着跋涉千里,终于归家的喜悦。
那一刻,他胸中的块垒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彼时,谢敛刚放手让他管事,每日里应酬不少。越郡帝都为瀛寰大陆最繁华之地,商人士子熙熙攘攘,于是许多酒肆、茶肆、书肆、棋肆等应运而生。
那日他与随侯世子晏武在棋肆中下棋。
门口青旗招客,室内清雅幽静。两人对坐于檐廊里,廊下芭蕉初发,叶子青翠欲滴。芭蕉旁是株红杏,开得热闹非凡。一青一绿隔着湘帘透进来,有种朦胧的美感。
他们一局棋从傍晚下到月亮高悬,仍分不出胜负来。
这时,有笛声传了过来,很熟悉的曲子,只是少了些往日的洒脱,多了分候望之意。他心下一动,随手扔了棋子,纵身而起,寻着笛声去了。
弦月如眉,斜斜挂在天际,清浅的月光薄薄地晕染着越郡的青瓦白墙。
他足点着青瓦而至,遥遥地便见着古巷深处有一盏灯影寂寂。那灯是用雪绢糊成的,散出的光也是纯白的。雪绢上写着个大大的“酒”字,显然是家酒肆。
灯挂在一株梨树上,照得满树梨花,若新月堆雪。
有人横笛梨树下,长身如玉,白衣皎洁,那身影清逸隽秀,飘飘兮若遗世而独立。梨花飘屑,点点洒落下来,如同一个流光舞蝶的梦。
青旗招招暮色沉,芭蕉帘外杏花浓。
月下闻笛搁棋子,小巷深处有孤灯。
曲子到此嘎然而止,只见那人袖底一扬,宽大的衣袖翻得梨花漫天,接着便有一道剑光蓬起于小巷之中,清冽寒凉,如幻如灭。
一汀烟雨杏花寒。
这是谢家的招式,谢家剑法三十六式,这一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在这样的月色使来,别有一番风致雅韵。
他以竹笛为剑,以梨花为雨。一袭白衣游走于古巷旧,倏起倏落,如流星般划破寂寂夜空,那一抹身影孤标傲世,又清逸出尘。
那个小巷的深夜,他凝望着这人的剑舞,心绪乱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