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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河灯挂在船檐上,接着顺流而行。上船后谢瑾宸就回自己房间了,萧清绝在写字,舒白喝着他的酒,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渐过水镇,两侧河面越来越少。
过了约模一个时辰,谢瑾宸出来了。天色还早,他便与舒白下了盘棋,一局下到三更也未分出胜负来。
舒白棋风如人,跳脱不羁,快刀快剑的杀来,时而天马行空来一着,令人措手不及。谢瑾宸则温和许多,每一子都平平无奇,然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势,如白龙般缠住敌人,将其溺于水中。
舒白投子认输,“比奸滑果然还是你更胜一筹。”
活动活动肩颈,见小孩儿支颐坐在棋盘边打瞌睡,脑袋时不时点一下,像小鸡啄米。小猫儿与他顶头睡着,毛绒绒的小身子蜷成一坨。舒白轻轻拿起小猫儿的爪子去挠小孩儿的鼻子。
小孩儿不胜其痒,迷朦地抬起头,两只手不住地揉搓着鼻子,憨态可掬。
舒白忍不住又戳戳他红彤彤的小脸,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点搞不清状况,看到谢瑾宸后傻兮兮地笑了,口水都流下来,钻到谢瑾宸怀里蜷成一团又睡过去了。
舒白有些哭笑不得,“还真能睡呀,简直雷打不动。”
口水蹭到谢瑾宸衣服上,谢瑾宸也不嫌弃,抱起小孩儿放到里间的床|上。
舒白有些吃味,阴阳怪气地道:“谢兄,你对他可真体贴啊,啧啧,瞧这样子还真像亲生的。”
谢瑾宸挑挑眉,“你给我生的?”
“我是男的,生不出儿子。”
谢瑾宸笑眯眯地道:“你连尾巴都有,或许能生也不一定啊。”
舒白:“……”
谢瑾宸哈哈笑了声,忽然从衣袖里拿出个东西来递给舒白。
舒白疑惑地接过,“这是什么?”撑开看看,竟是个花灯,糊成小白兔的形状,一对粉红的耳朵,玲珑精致。
“送我的?”
谢瑾宸颔首,笑问,“是不是很像你。”
舒白不满地低哝,“哪里像了?只有耳朵像而已。”不过眼里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
谢瑾宸又递给他一截蜡烛,“点上吧。”
小兔子是用竹骨白绸糊成的,可以半折叠。他将兔子完全撑开,放在地上,半蹲下身子点燃蜡烛。白色的蜡烛透过白色的绸缎,散发出的光芒也是纯白柔和的,唯有耳朵那里是粉红色的,分外可爱。
舒白手指在兔子耳朵上流连了会儿,忽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那时候,温和的光芒照在那张清丽俊俏的脸上,眉梢眼角自有一股清风明月。
四目相对,情愫渐生。
谢瑾宸不由自主地蹲了下来,手指试探地抚上那张念念不忘的脸庞。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甚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大抵从看到这个人倒骑着毛驴,边走边饮酒的时候,便喜欢上这抹潇洒的身影了吧?所以才义无反顾地跳进他的坑里。
可是,纵然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也未曾后悔过,只因为能够与他相遇。
舒白,舒白,这么俏丽的人,这么不着调的性格,这么单薄的身子,却在最最关健的时候,暴发出惊人的力量,承担一切,怎么不令人又爱又敬?
忽然,一阵乐声传了过来,两人顿时清醒了过来,各自别开脸去。
那乐声在江风中呜咽,如泣如诉。
过了会儿,是舒白先出声,嗓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乐声幽深哀婉、其声浊而喧喧在,声悲而幽幽然,是埙声。”
谢瑾宸也若无其事地道:“听这音色,当是仕女埙,来人想必是……”
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舒白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埋怨,“哎……看来今晚是睡不成了,早知道就带些宵夜来吃了,肚子真饿呀!”
谢瑾宸从端了盘桂花糕给他,“将就着吃些……”话音未落见小孩儿爬了起来,含糊地嘟哝,“我也要吃。”嘴角仍挂着口水。
舒白咋舌,“他刚才真的睡着了?”
谢瑾宸拿绢帕替他擦去口水,又拿块桂花糕投喂。小孩儿边吃边嗑嗑巴巴地嘟哝,“我做梦了……有条大狗挠我……讨厌……”
舒白差点没被桂花糕噎死,被谢瑾宸欺负也就算了,为什么这小屁孩儿也欺负他?
小孩儿忽然看到那只兔子灯笼,开心地抱在怀里,含糊地道:“哪来的小兔子?好可爱!好喜欢!”
舒白生怕他弄烧了,赶紧夺过来,“小鬼!这是我的!”
被抢走了小孩儿有点不开心,“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我也想要。”
舒白也疑问,“对啊谢兄,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看见。”
谢瑾宸咳了声,不说话。
舒白忽然一惊,“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你刚才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做这个灯笼?谢兄没瞧出来啊,你的手艺竟这么好!都可以去买了。”
忽然凑到谢瑾宸耳边,低喃道:“这个,是三郎特意为我做的?”
谢瑾宸避开他的气息,“你想太多了。”
萧清绝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我也想要,哥哥也给我做个小兔子吧?”
谢瑾宸正要应下,手忽然被握住,那人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双手环过他的腰,温热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个“谢”字。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在嶷山那个洞里,他也曾这样抱着舒白,在他掌心写字。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还能这样相拥着,实属难得。
谢瑾宸嘴角禁不住勾起,揉着小孩儿额头道:“那个是专门给舒哥哥的,我给你做个风筝好不好?”
“好。”
“谢谢。”舒白在他耳边呢喃,声音温柔似水,收起兔儿灯,珍惜的放在怀里。
画舸外,埙声越来越近,他们出了船舱,见河面竟漂起万盏莲花灯,橙黄、明绿、淡紫、绯红……随着水波荡漾,映亮半边天。
然后一朵磨盘大小的白莲花漂了过来,花蕊中心立着位女子,蛾黄色的衣衫轻软飘逸,身段袅娜娉婷。鬓簪一枝白莲花,容颜洗尽铅华般清丽无双。
她手持无釉仕女埙,悠然吹奏。
小孩儿看着满江莲花惊奇地拍起手来,舒白眼神却沉了下来,“采莲莫沉音,沉音须断魂,果真是采莲仙子莫沉音,久仰大名呀!”
莫沉音并没有将埙从唇边拿开,却有清清袅袅的声音传来,“舒公子,幸会。”转向谢瑾宸,“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舒白对谢瑾宸炫耀,“喂,谢兄,这么漂亮的姑娘竟不认识你呢。”
谢瑾宸擦着小孩儿嘴边糕点碎屑,淡淡地道:“我又不像你,花孔雀似的到处显摆。”
舒白:“……”刚才那柔情蜜情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莫沉音略一思索旋明白,笑宴宴道:“原来是谢家三郎,有礼了。”
在灯火簇拥着清丽的眉眼,颇有仙气,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她就是罗织门里排名第四的杀手。
“罗织门无意与谢家为敌,两位与他非亲非故,也不宜与罗织门为敌。”
谢瑾宸想起那日晏武与二哥的谈话,罗织门显然是为了北豳古国地图来的。那日庄泽当街杀了束皙,束皙手里的东西落到舒白手里。后来宛侯府被牧岩所灭,罗织门无一人出战,想来都去追杀舒白了。
他抚弄着青竹笛,“非亲非故么?”
舒白冲他眨眨眼,暧昧不明地道:“我们亲也亲过了,故也故过了,是不是谢兄?”忽地转向莫沉音,“姑娘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瞧这莲花船不错,趁此良辰美景,借我玩玩儿?”
说话间人已经骤然向莲花船上跃去。莫沉音不慌不忙地吹着埙,音色较刚才又沉了几分,慢慢地浸入听者耳中。她不动如山,脚下白莲随波荡漾轻巧地闪避着。
舒白的岳然剑法以稳和快著称,连小孩儿那么快的速度都躲不过他的调戏,但这女子的速度并不见多快,却为何无法追上?
舒白加快速度,那女子动作如旧却依然与他相隔等同的距离。他大是疑惑,难道这女子轻功已高绝至斯?还是别有诀窍?由来只听说过缩地法,倒不知有平衡距离的法门。
既然人追不上,那么剑气总追得上吧?以伞作剑,将内力灌注竹伞之上,猛然一送剑气激荡而出,直击莫沉音面门。剑气离她越来越近,看来也不是无法破解,舒白忍不住勾起唇角,然而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凝住,莫沉音足下并没在动,剑光却擦着她脸颊划了过去。
舒白又连发几招,无论从什么角度,以何种剑法,剑气总是擦着她身边划过去,仿佛她身上有种透明的屏障。
舒白自认内力在同龄人中也算数一数二,能周身结护挡住他的攻击,内力必数倍于他。莫沉音年龄不大,纵是天才也无法达到此种修为。那么,不是内力,也不是轻功,到底是什么呢?上来就掉入别人的陷井,会被那两人嘲笑的。
想到此他不禁看看画船,不知不觉中那些燃着灯火的白莲花已将它围住,随着她的埙声明明灭灭。
“好美的景色,真是风月无边啊。”到此时他还有心赞叹,莫沉音都忍不住佩服,听他了然的“哦”了下,“原来你就是借着这个。”
足点水面错开几朵莲花灯,闭上眼睛竹伞向她挥去,剑光四溢。莫沉音动了,矮身躲过袭击,埙声骤急,内力带动河水起波,莲花灯的位置也随之变换。
舒白并没有因此受阻,很快逼到她身前,“以埙声控制水波,用水波控制莲花灯的方位,摆下阵法,再借灯光混洧对方视力,果然是绝妙的陷井,只是布阵太难,破阵却太容易。”
说着又是伞击出,逼得莫沉音不得不离开莲花船,发髻都被打乱了,很是狼狈,“你闭着眼睛如何知道我的方位?”
就算他能听风辩位,江上风这么大也很困难。
舒白也不隐瞒,边进攻边道:“你似乎喜欢用沉香燻衣服。”
莫沉音了然,“江上风这么大,难得你竟还能闻得到。”
“哎,我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鼻子太灵。”
忽觉剑气扑面而来,他应变神速,撑开竹伞,以內力灌注伞面挡将过去,气刃相撞噗噗有声,他旋转竹伞化解力道,接着又有六道剑气袭来,睁开眼总算看清了。那剑气竟是从埙孔里发出,埙声越沉,剑气越浑厚;埙声清浅;则剑气变幻莫测,随着埙声绵延不绝的发来,他只能不停的旋转竹伞躲逼。那些剑气被他竹伞荡开,竟化成一片片雪花,漫天飞舞,刹时便倾城。
舒白愣了下,见雪地上开着色彩各异的白莲花,莫沉音踏莲而立,浅笑盈盈,那清丽的容颜恰似六菱的雪花,莹白如玉,剔透无暇。他知道此时不该沉溺其中,但手中竹伞怎么也挥不出去。
那种感觉,就像他平时面对干净洁白的宣纸,爱怜敬畏的舍不得涂抹,仿佛任何一个色泽都是对它的玷污。他无法容忍自己在这样的女子身上留下任何的伤痕,竹伞便那么停了下去。
雪越来越大,铺天盖来,掩住他的脚,淹住他的膝盖……
他知道自己掉入陷井里了,可仍旧无法打破这洁白的冰雪。在即将被冰雪封顶之时,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在人的心里,还有一种敬畏,对纯洁的敬畏。
意识都在被冰雪封印之时,一道剑光蓦地划破冰雪,他下意识的闭上眼,再睁开已然冰澌雪融,万盏莲花灯的水面,小孩儿身影如雏鸟,与莫沉音缠斗一处。
舒白压住流窜地内力回头画船上,“采莲仙子果然名不虚传,小鬼怕是对付不了啊。”
谢瑾宸依旧半垂着眼睑,笃定地道:“不,只有他能对付莫沉音。”
刚才的曲调再度响起,舒白不禁替萧清绝捏了把汗,他明白那种在敬畏之下的无力感,那小鬼……
小孩儿的动作果然迟缓了下来,渐渐地停下来立在撑开的青竹伞上,然后整个人都僵成了木头,而莫沉音嘴角则泛起了笑意,她并不动手杀人,只是用音律封印人的五蕴六识,让他再也无法醒来。
“不好!”舒白急忙去救人。
谢瑾宸一把按住他,“你看!”
顺着他的手看去,小孩儿手里还握着剑,他记得自己被救时连竹伞都掉了。
就在此时,小孩儿猛然出剑,但见一脉清绝倏地击出,莫沉音加重音律,两道气刃相击,细碎的声音传来,仕女埙上出现裂缝。
莫沉音嘴角挂血不可置信地道:“不可能!从来没有人能破我这曲‘忏’!”
谢瑾宸抚着青竹笛,悠闲道:“世人敬畏纯洁,但他不怕,因为他的内心是最干净的。”
人之初,性本善,这个孩子未涉红尘,未识黑白,又怎么会忏对初心?所谓的“忏”,不过是将人的情感引到最初。可经历浊世之后,满身尘垢的人,谁敢回望最初而问心无愧?
“能奏出这样的曲子,你在忏悔什么呢,莫姑娘?”谢瑾宸慢条斯理的问,微微抬眸,长睫遮挡下眼神依然迷离,却似能剖开人心。
莫沉音脸色刹时苍白如雪,旋即反问,“能听懂这首曲子,你又在忏悔什么呢?”
他莞尔一笑,敲笛浅吟,“采莲莫沉音,沉音须断魂。令人断魂的,到底是音乐,还是那美好而易誓的过往呢?”
说罢要驱船前行,莫沉音笑道,“现在走还太早了呢!”
随着她的话,一个彪形大汉从岸上跳起,正是曾被小孩儿击退的罗织门崔汉。他全身内力连同身体的重力,都灌注在刀上携雷带电向画船砍来,霸气十足,若被砍中整个画船都要暴废,而那只小猫儿还在船里。
上回小孩儿能取胜,是仗着轻功。若论蛮力,他们三人绝不是崔汉的对手,硬接这一击,就算不受内伤,手臂也断断承受不了。
谢瑾宸拦住欲迎战崔汉的舒白,手掌在他肩头一点人便跃出,青竹笛迎向重刀。舒白不禁为他捏把汗,他见过谢瑾宸的腕,秀雅文气,像根竹子。用那只握笛的手去对抗崔汉树杆似的手臂,无异于以卵击石。
与此同时,莫沉音再度吹起埙,满江莲花灯旋转起来,围住小孩儿,越转越快,形成一个火圈,逐渐收小。既使隔着数米,他还是看见小孩儿眼中的慌乱,竹伞都摇摇晃晃起来,——原来他怕火。
船头忽有巨烈的水声,河面上骤然出现数米高的水柱,荡得画船几乎倾覆,岸上谢瑾宸正与崔汉拆招。
适才他以青竹笛为剑,迎上崔汉的重刀,却没以力相抗,笛子顺着刀锋划过他手腕处才发力一挑,于是崔汉那刀便落在船头。
水光火光交映,天地更明朗。莫沉音也看出小孩儿怕火这点,埙声越沉,莲花灯上火越明亮,在小孩儿眼里就如一条火龙向他卷来。他从小生活在山林中,与狼群为伴,后来虽然被哑婆婆收养,骨子里狼性难改,最怕火光。见火越来越近,逃也逃不走,像幼狼般低低地呜咽起来。
最佳时机到了!
莫沉音气运丹田,内力从埙孔逼出形成短刃,向小孩儿刺去。对上他眼神无助可怜,稍有不忍,埙声滞了下。就这一瞬间,舒白跳入火圈,拉住萧清绝,收起竹伞格开气刃。
莫沉音再次发起进攻,舒白拖着小孩儿身法迟缓许多,闪躲不及左肩被击中,硬拖着他跳出火圈。见谢瑾宸也撇开崔汉过来,将小孩儿推给他。
谢瑾宸拍拍萧清绝的背安抚他,而后从怀里取出巾帕替舒白包扎伤口。他低垂着眉眼的样子甚是动人,舒白忍不住调|戏,“谢兄,你这模样,比什么采莲仙子可动人多了。”
谢瑾宸慢条斯理地替他包扎好伤口,挑眉道:“舒兄,你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