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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活人么?南北走近些,发现那女子并无实体,原来不过是残留于此的幻象。
她听说过,如果死者生前怨气太大,死后就会形成影像,残留于人世间,称之为魅。普通的魅不能伤人,但若怨戾之气深重,则可以。
那些黑影也是魅,它们已经凝成人的形态,一股脑的涌向羽族女子,拿着尖锐的钉子,一下一下将她钉到石头上!每一钉子下去,便有血光流出,溅在五芒星上,发出刺眼的血光。
那些钉子尖锐而细小,钉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不致命却能令人痛彻心扉。女子的叫声起先凄厉惨烈,随着钉子越钉越多,她的嗓子被叫哑,只能发出一声声闷哼,无力再呻|吟。
那些黑影像是恨极了这个女子,将她正面密密麻麻的钉满了钉子,还不足够,竟又将她翻了过来,钉后背。
而这时,那个女子竟还没有被钉死,仍有一息尚存。被钉满钉子的身体狠狠地捆在石壁上,钉子更深的刺入身体里,她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
那些黑影又扑上去,往她身上钉钉子,她的衣衫被扯烂,露出后背的肌肤来,南北看着她的后背,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的后背上,赫然烙印着个“罪”字,与谢胤后背上的一模一样!
然而南北见那女子回过头来,冲着她的方向露出个诡异而怨毒的笑容,“我以血肉为媒灵,诅咒我的后人:生男永受烙印之苦,不得所爱;生女永为伶娼之流,天下共贱之!”
那样恶毒的诅咒,令南北冷汗涔涔。
一个母亲怎么能对自己的后代下这样狠的诅咒?谢胤背后也有个同样的烙印,他与这羽族女子是什么关系?传闻十五年前沬邑之战后,谢胤的妻子云若王女便神秘消失了,是否也与这女子的诅咒有关?
很快女子的后背也被钉满了钉子,她仍有一息尚存,目光狰狞地道:“此咒永世流传,非灭嬴族不得解!”
她的血顺着五芒星的纹络流到雪地里,像是有生命般蔓延开来,越扩越大,越来越广,及至将整个山头染成血红色!
冲天怨气动九霄!
融化的红色雪顺着昆吾山流向弱水,从此飞鸟不渡,浮羽必沉。
那个羽族女子已经死了,而这些黑色的魅仍旧不肯散去,他们哭号着、惨叫着,心头之恨依旧未能消去。
虽然仅是一道黑影,南北却发现他们的背后都有着一刀伤痕,渗出黑色粘稠的血液来,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忽地,南北发现这些黑影齐齐唰唰地向她看来,那黑洞洞的眼睛贪婪而阴毒。她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些目光给冻住了,才惊恐地发现原来这些魅都是可以吃人的!他们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黑洞洞的眼瞳闪出幽亮的光来,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她吞食殆尽!
南北从未向此刻这般惊惧过,踉跄后退,身子才一动,那些魅突然诡叫声向她扑来,黑鸦鸦一群,遮天蔽日,臭气醺天!
吾命休矣!
南北绝望的想,然而意料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她惊愕地睁开眼,见那些魅擦着她的身子飘过。她甚至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腐血滴到脸上的感觉,但是这些魅却并未伤害她。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回头,便找到了答案。
那些魅前赴后继地向一个人扑去,张开锋利的爪牙嘶咬着,浓浓的血腥气瞬间蔓延开来,甚至遮住魅身上的恶臭。
南北只来得及看清那是一个男子,气宇轩昂,衣冠风流,然后便被魅层层叠叠地包围住,只剩下一个黑影。
等这些魅散去后,地上只剩下一副空洞洞的骨架!
吃完这个人,魅身上的怨气得稍稍平息,化成一道道黑烟,消失在冰雪之下。
乌鸦鸦的天空骤然明亮起来,原来已是破晓时分,东方既白。
南北走向那具尸骨,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至少替他收一下尸。
骨头被啃得很干净,一点肉也没有剩下,甚至连血都被舔的干干净净。然而南北却在胸腔里发现了一颗心脏,完好无缺的心脏,甚至还在有节奏的跳动。
这一晚的经历太过惊世骇俗,面对这颗跳动的心脏,她已经面色如常了,却在不知该如何安置这颗心。
冬日的阳光缓缓地照射在昆吾山脉上,千山万山,白雪皑皑。
在昆吾山脉的最高峰上,有一个女子迎着日光而立,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饶是南北生为女子,也不由得被这美景夺去了目光。
虽是一袭秾艳的红装,她身上却透着股清逸出尘的气质,身段亦是秾纤适衷,曼妙无双。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已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在太阳完全升出地面的时候,女子脚步轻移,跳起舞来。体态无比的优美柔软,肩若俏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芳泽无加。
脚下是洁白的雪山,背后是湛蓝的天空,那一抹红融入到蓝白之中,色泽鲜艳流动。
她挥动的水袖,如同朝霞弥漫,舒卷无痕。一抬手,便是画栋朝飞;一垂眸,似有珠帘暮卷。
伴随着那舞姿,她悠然长歌,声音娟丽空灵,满含悲悯。
南有龙兮在山湫,东风徐兮雨稠稠。
有子民兮播五谷,日出作兮日落入。
岁宴既兮为春酒,安而乐兮自歌舞。
嗟我子民长安乐,吾宁辞兮敲盆鼓。
南有凤兮在山塘,草葳蕤兮木苍苍。
有子民兮在南岗,耕田地兮又几方。
有女子兮采桑忙,织绢帛兮君子裳。
嗟我子民长安康,吾宁辞兮着红装。
那是昆山神女,传说她会在每个旭日初升的时候,在昆吾山的最高峰上起舞,将美丽与爱,撒播到人间。
她的歌声满怀着祈愿:——如果我的子民能够安乐健康,我宁可敲着盆鼓死去,着一身的红装。
然而,纵使是昆山神女的歌声与舞蹈,也消弥不了羽族千年来的仇怨。
伴随着这歌声,有个人走了过来,穿着厚重的毛衣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他的行动十分迟缓笨重,像是个老人。
他蹒跚地走来,恭敬地跪在骨架前,捧起那颗心放在洁白的绢帛上,再一一收起那零散的骨头,神情极为虔诚郑重,一丝不苟。
南北看见了他的手,左手没有小拇指。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老人,目光似乎要透过衣服,看到他的内心里去。老者不为所动,将大大小小的骨头一根也不少的收起来,包好帛绢,双手捧起,转身要走。
南北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蹒跚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雪地滑,老者走得十分缓慢,他的脚一崴一嵗的,可捧着尸骨的手却十分的稳。
老者走了很久,才似发现有人跟着他,转回头来,看到身后泪脸满面的南北。
“父亲……”这一声饱含了太多的情愫,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她的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很快就冲去脸上的污垢,露出干净的面庞来。她声音颤抖地道:“父亲,我是南北啊!”
老者望了她良久,忽然一行清泪顺他苍老的脸庞滑落,涩声道:“我的儿!”
父女俩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此刻,昆吾山的积雪下面,女巫混浊的眼睛冷冷地望着这一切,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