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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浔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现如今谢家与神引阁之所以被他们牵着走,是因为他们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种族延续,并没有危害到人类。
九百年来,上古三族之所以没被消灭殆尽,是因为谢家暗暗相护。
谢家,是一个矛盾的存在,他们的先祖谢晋,一边为西亓郢帝灭了北豳古国、隰州古国、沬邑古国,一边维护三族的遗民,让他们每每走到绝境,却总有一线生机。
此后历朝历代的谢相,都是如此。就如同十五年前,谢笠为了山鬼一族,一剑对抗南蛮三万军马。
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谢家这样做的目的。
谢家虽然时常护着他们,然而毕竟是人类,维护的是人类的利益。一但怨魅流窜人间,大肆袭击人类,谢家必会出手。而纵然他们迎出神之元婴,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生气,谢家要消灭他们,易如反掌。
瑟兰佩尔知道当下绝不是得罪谢家的时候。况且死者已矣,逝去的人,本就该前往归墟,轮回转世,这才是自然之道。
“我该怎么帮你?”
瑟兰佩尔附耳过去,与他轻言几句。
“好。”南浔点点头,回望脚下,舒白身上的光芒越扩越大,明亮皎洁。
南浔曾在北豳古国的遗址里感受过这道光,无比的温暖柔和,如三月的春风,如母亲肚子里的羊水,无比的舒适,他几乎想闭上眼睛,就此沉睡。
也是这道光将他从执念中唤醒,将他的族民送往故国。
他俯望着舒白,那是一个身形略显单薄,容颜比女子还要俏丽三分的男子。
这样的男子,应该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矜贵的连每个指甲都要修理的圆润洁净的。可这样娇气的男子,却拥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这力量如此纯洁,似能洗涤这世间的任何罪恶!
舒白闭着眼睑,清朗绵柔的声音不停地吟诵咒语:
“吾以众生之弘愿为信,结血之印契:解冰雪之封印,消宿世之怨孽,天之子民啊,汝之羽翅当翱翔九霄,汝之灵魂当与爱共存……”
随着咒语越来越长,那光芒也越来越明亮,从容不迫的向四周扩散开来。
光芒照到血魅身上,它们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接着手开始变成白色了,然后红色一点点褪去,继而整个身子都变成白色。
痛楚过后,他们的眉眼清晰了起来,露出本来的面貌。
那是上古父神赋予他们的容颜,轮廓英挺而锐利,眉眼中带着卓绝傲然之色。他们是九天之王,是上古父神的长子,是上古三族的领袖。
他们生来便纵横于九天之上,呼啸风云。
可是,那么骄傲的一族,却折在卑贱的人族手里,他们的骄傲不容他们受此侮辱,因此化作一阵阵怨气。
此刻,这些怨气被舒白散发出来的光芒化解,他们终于又找到了本真。被冰雪冻得僵硬的身体变得轻盈、柔软,翅膀变得洁白无暇。他们终于可以再度御飞而起,翱翔九霄!
然而仅是片刻,白色的羽人便瘫倒在雪地上,化成一滩雪水,而后一道洁白光芒从那滩水里飞了出去,在空中流连起舞。
那是一颗被净化的灵魂,消除了宿世的罪恶与仇怨,他将前往彼岸,进入下一个轮回。
冷漠如瑟兰佩尔也禁不住动容,洁白的羽翅,洁白的灵魂,那才是他们羽族原本的样子,那才是他们应该有的样子。
南浔望着羽族洁白的魄,喟叹道:“瑟兰佩尔,他就是我们的希望。”
舒白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广,被净化的血魅也越来越多,然而每净化一只,他脸上的黑气便重一分。
但凡术法,都有反噬之灵,被光芒净化的怨恨,同样也会反噬到他身上,虽然反噬之力只有十分之一,然则成千上尤只血魅叠加起来,他所承受的痛楚可想而知。
舒白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连那光芒也开始泛出乌色来,血魅碰触到光芒之后,已经不再褪色了。突破光的重围,向南浔他们逼近。
南浔知道,他已经到极限了!血之印契,一但超过自身所承受的力量,将会魂飞魄散!
然而舒白此时已经停不下来。
是他将谢瑾宸引到这条路上,是他一次次将他置于生死之地。
那个他守望了多年的男子,他爱而不得的男子,如今又处在生死之地,而他照旧选择了袖手旁观。
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舍弃了,如果半途而废,又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他自己?
他将灵泉移到心口上,以心血为灵媒,再次念起咒语。
“以吾心血为祭,昆吾诸灵,皆从神祇之影号令,消汝怨恨,归于彼岸!”
那光芒忽然盛大起来,所到之处,血魅纷纷化为雪水。
天空中飘浮着无数洁白的灵魂,像一只只雪白的蝴蝶在起舞。血山一点点褪去颜色,已经快要变成白色了。而舒白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连眼白都开始灰蒙蒙的了,印堂黑气萦绕。
南浔想要下去阻止他,却发现自己束手无策。
在他们三族眼里,神引阁不过是一颗棋子。他们以神祇后裔的名义,要求他们帮助复国,只是想借助他们的力量与谢家对抗。因为这世间,除了神引阁,没有人能对付谢氏。
他们利用着他,同时也防备着他,譬如隐瞒嶷山之上的血逆祭坛。
直到此时此刻,南浔才知道,原来这个九天之上的神族,之所以甘愿被他们利用,不过是出于对他们的怜悯。
——只有心存大爱之人,才能舍弃自身。
所以舒白,我也要和你一样,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他收敛自己的表情,对瑟兰佩尔道:“我们走吧。”
一白一金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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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胤的剑与獬豸角交击的那一刻,昆吾山冰川迸裂,沿着陡峭的山壁往下滑。南北随着冰川一起下滑,耳边风声呼啸,时不时有冰块砸下来,飞溅的冰渣如刀子刺入她肌肤。她死死地抱住冰柱,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小伤害。
这样不知道滑了多久,忽然听“轰”地一声,冰川一头撞到雪山上,巨大的冲击力将雪山都撞了个窟窿,而她被惯性抛出去,狠狠地撞在冰山上,几乎没摔成肉饼,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她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眼冒金星,脑子里浑沉沉的一团,只泛恶心,过了好久才缓过一口气来。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进来时的那条路已经被封死了,连外面的声音都听不见,不知是雪崩停了,还是离得太远。
她想起自己身上还挂着父亲给的布囊,想找找有没有火折子。打开布囊后,一道莹白的光芒射了出来。
她疑惑地拿出来,原来是流年之笔。羽人骨散发出的光芒,永不熄灭。
那一线光芒照在透明的冰柱上,泛出浅蓝色的光芒。冰柱又将光芒反射到其它的冰柱上,一而二,二而三,似灯火渐次点起,整个冰洞都被一种淡蓝色的光芒包围,如梦如幻。
冰洞里陈列着数之不尽的冰雕,晶莹剔透,美不胜收。有参天的大树、盛开的花朵、自由奔跑的麋鹿,还有长着羽翅的羽族,有着鱼尾的鲛人,和长着蝶翅的山鬼。每一个雕像都参照着实物的大小,栩栩如生。
南北惊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久久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昆吾山、嶷山这样的险峰是造化的奇迹,那么这个冰洞则是人力的奇迹。
望不见它的起始,也望不见它的终点,只需要一点点的光明,便为你呈现一个梦幻的世界。
凡世间所有,这里无所不有。
这些冰雕里最多的是一只背生双翼的白虎,每个形象都不同,或振翅而飞,或昂首而立,或侧耳聆听,活灵活现。
以南北的见识,自然知道这白虎是北豳古国的图腾,上古神祇的雕像。这个地方如此的宏伟,难道是羽族的宫殿?
她顿时振奋起来,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贪婪地看着那些冰雕。
羽族没有文字,他们的历史是口耳相传的,或者用冰雕记录。人类许多的文字便是从他们的冰雕里衍生出来的。比如豳、羽、山等字。
这些冰雕记录着羽族的历史,先是上古神祇用血造出羽族、鲛人、山鬼,他掉落的毛发变成树木山林、褪下的皮肤化成野兽虫鱼。
上古三族在神祇的庇护下,快乐安稳的生活。除此之外,里面有很多羽族子民的生活的记录,和人类一样,羽族男子打猎,女子耕织。她们种粟、酿酒,和乐融融。
这些画很长,很细致,从服饰、工具、风俗,记录着漫长历史中,羽族子民的变化。
而后,南北将目锁在其中一幅上,画的意思很简单。
人类是神祇吐的痰与泥土混在一起,化成的生灵。故而生来便是污浊、被嫌弃的一族。神祇并不喜他们,却也未见理会,他觉得这些人类没有美丽的外表,没有锋利的爪牙,连野兽都不如,定然存活不了多久的。却未曾料到这被嫌弃的一族有着惊人的生存能力和繁衍能力。在父神打个盹的功夫,便像野草一样遍布整个瀛寰大陆。
他们没有锋利的爪牙,便制作武器来防身;没有尖锐的牙齿,就用火将食物烤得松软;野草般低贱的生命,没有那么多的格调,却生得蓬勃而坚韧。
后来有个叫刺的人来到人族,那是个野心勃勃,又智慧非凡的少年。他将成千上万的杂草拧成一股,而后向神祇发起了挑战。
千万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的放肆。
那是人类第一次向神祇反抗。那一战打了许多年,从最开始的为种族而战,到最后发展成屠杀。
那时候,人类以为他们是为种族而战,是为尊严与地位而战。到最后才发现,人类不过是少年刺手中的兵器,用来挑战神祇的武器。在他眼中,人类和那些刀剑一样,都是没血没肉的。
南北转过身来,看到一块冰雕的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人类的文字。南北望着那些字,顿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既使隔了数千年,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天生万物以养灵,众生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
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传令麾下三军众,破城不须封刀匕。
三军帐前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此后的残忍景象南北已经不敢再看,整个大地都被鲜血染红,如同夕阳沉江。后来那一战被称为日落之战。
人类最终失败了,刺被封印在虞渊里,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要他生生世世受太阳灼烧之苦。
战争虽然以失败告终,人族并未被消灭,他们只是活得更卑微一些。而从那以后,神祇也再未出现过。
在羽族的雕画里,人类生得极丑,卑躬屈膝,像个奴仆,连野兽都可以随意欺凌。
这些冰雕显然就是羽族的史书了,它们在这片大陆上生活了近万年,又是最接近神祇的地方,没有人比它们更了解历史。
南北边看边将这一切记录在尺寸之笺上。心里还惦记着谢胤要解开封印的事,她不敢多花时间,走马观花的看过,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冰雕上,被族人钉死在六芒星上的羽族女子。
南北不由停下脚步,观看前面那几个冰雕。
那女子头上戴着宝石的冠冕,被族人簇拥着,显然身份十分高贵。后来有个人族的男子来到昆吾山上,与女子举止十分亲密。
下一副冰雕是棵参天的古木,树心的部分被挖了一个洞。古木下的王座上坐个头戴王冕的女子,她面上含怒,权杖愤怒地指着王座下的女子。女子被摘出冠冕跪在地上,她的肚子圆圆的,而这时已经不见了那个男子。
再后来人族的军队攻上了昆吾山,羽族被大肆屠戮,女子被钉在六芒星上,她的肚子已经瘪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羽族的王女私恋人族的故事,只是那个男子是被处死了,还是走了?挖空的树心代表着什么?
她接着往下看,就见一只麟身独角的兽,正是与谢胤战斗的獬豸。而獬豸背上坐着那个人族的男子,原来他不仅没有死,还率领着军队攻打嶷山。
攻打北豳古国的,骑着獬豸的,难道是西亓帝国的开国皇帝郢帝?
南北望着向他的脸,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郢帝,怎么竟长着这样一张面孔?
南北以为自己眼花了,正要细看,忽然听见脚步声,她忙将流年之笔装入布囊中,冰洞瞬间归于黑暗。随后便听见“轰隆”声,冰洞一角的门打开了。
有光线照了进来,冰雕次第亮了起来,南北在光芒照射过来的时候,机灵的一闪身,匍匐在地上。每根冰柱下面都有朵莲花座台,整个冰洞里只有这莲花座台不是透明的。
宫殿的门打开后,一个女巫走了进来,她翅膀上的羽毛已经快要掉光了,佝偻着背,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去,全靠那枝冰杖支撑着。
她的眼神混浊晦暗,嘴里呐呐的念叨着什么,然后从怀里拿出个东西来。那东西一出现,南北便觉得十分不舒服,不由自主地生出股排斥感,想要离它远远的。
女巫双手捧着那东西,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有股浓黑的烟冒了出来,向那些冰柱飘了过去。那烟十分邪性,像只漆黑的蚂蟥吸在冰柱上。
南北强压下排斥感,望向那个冰柱,一时间愣住了。她方才被冰雕给吸引了,竟然没有发现这些冰柱里有人!
那是个羽族年轻的女子,她双翅轻合,两臂交叉放于胸前,轻闭着双眼好似沉睡了。她着一身金色的王袍,头戴皇冠,神情端庄优雅,大有王者风采。
南北从方才那些冰雕上已经了解到了,羽族确实以女子为尊,历代皆是女王统治帝国。
这些冰柱难道是羽皇的墓?
再看其它冰柱,也都冰封着女子,皆是身着王袍,头戴皇冠,或振翅飞翔,或肃容而立,尊贵而典雅。
南北惊讶的发现这些羽皇皆是年轻的模样,最年长的也不过人类四十来许的样子,依然风姿绰约。冰封在冰柱里,像一副副绝美的画卷。
既然这里是羽皇墓,这个女巫来这里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那团黑烟,一看之下差点没惊呼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那团黑烟竟渗透了冰柱,肥厚的吸盘吸附在羽皇的脸上,一下一下的蠕动!那样绝美的一张脸,那样丑陋恶心的虫子,这样的画面冲击力太大,南北只觉胃口里翻滚,几乎没有吐出来。
她差点冲动地上去阻止,又在一瞬间清醒过来,自己过去,只怕是白白送死。
不一刻,羽皇绝美的容颜便干瘪了下来,皮肤黝黑、眼眶深陷、牙齿高突,变成一具丑陋的干体,而“蚂蟥”吸食过羽皇后却变粗了。
吸完一具,它飘了出来,又缠在另一根上面。
随着它越吸越多,身子越变越大。女巫整张脸都诡异的扭曲着,举动也越来越邪气,竟像只“蚂蟥”般匍匐在地上蠕动,极为恶心,竟不知是她操纵着“蚂蟥”,还是“蚂蟥”操纵了她。
南北虽不懂术法,却也能看出术法的邪恶,大概是吸灵养气之类的。羽族是神之后裔,天生便具有灵性,想来纵是死了,尸体对修习术法之人也大有益处。
这个女巫长着翅膀,显然是羽族的人,可是羽族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王者的尸体施这么邪恶的术法?
这一会儿“蚂蟥”已经吸了十来根冰柱,飘到舒白藏身那根冰柱前面。舒白的心提到嗓眼,马上就轮到自己这根了,后面没有出路,只能往前,她能斗过那个女巫么?会不会被这蚂蟥吸成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