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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到底什么都没做。”他还试图帮过我,无论如何,我仍是感激他的。
“莹玉,你别为难我。”他无奈地说,“他是前太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的身份太危险了,我不可能留着他的。”
我千方百计地求,他始终一笑置之,说:“好了,你别想太多,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所说的处理好,大概只是把“尸体”处理好。
我亦知道自己要求的有些不现实,最后只能提一个要求,让我见太子最后一面,他爽快答应了,完全没有预料到,我见太子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他,还有自救。
我借口与太子喝诀别酒,得了一坛酒与酒碗,我敲碎了酒碗,抓着太子的手反身用酒碗的碎片扣在自己喉上,低声道:“挟持我离开!”
那一刻,所有的弓箭手枪兵刀兵都围了上来,我暗中将唐思给我的袖珍暴雨梨花针针筒交到太子手中,心想万一我逃不出去,他也可以用这针筒防身,在唐思处寻得庇护。
可所谓的默契,大概就是我与太子之间所没有的东西。
他拒绝了我的好意,或许他只是不想利用我离开,没有想到我也想利用他离开,如果他知道了,大概事情会有所不同,可惜历史不能假设,结局是他推开了我,将暴雨梨花针对准了刘澈,而在同一时刻,刘澈抽出了刀对准了他……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都缓了下来,却也快得我来不及思考,我想若每个人做事之前都有三秒钟的思考时间,思考清楚了利弊,那这世界上大概也就没有那么多舍己为人、英勇就义的好人好事了。
至少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扑到阿澈身上,为他挡一背的暴雨梨花针,还要挨他那当胸一刀,他那时的眼神——震惊,恐惧,无措……这是我最后看到的,以及最后听到的,是陶清和唐思的怒吼和呼唤——他们是来得那么刚刚好,刚好可以看老子嗝屁。我没有像故事里演的那样临死还能说一车的话虐人虐己万煽情,我拼劲了力气也只说了一个字——
“靠……”
半年多后,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时燕离和我说起此事,那人嘴巴向来不留情,我被虐得死去活来,他仍说着风凉话。“你这人皮粗肉厚,打一桶暴雨梨花针都跟没事人样还有力气骂人,真不知你这没心没肺没脸没皮的人痛处在哪里。”
唉,我哪里是“没事人样”,只是装装罢了,死已经够凄惨了,还要鼻涕眼泪地给自己送行,那不是死得太没面子?
那一声“靠”里,有我多少的愤怒、不甘与不舍啊……
在那一刀之后,昏迷中梦境接踵而至,我亦不知道梦里喊了谁的名字,只是那十八层地狱一般痛苦的梦境折磨着我的每一寸神经,身体疼痛如冰锥火烧,让人欲生欲死。
许多事,我终究选择了忘记,忘记好,忘记师傅不要我,忘记阿澈想要我,假装我有五个爱我我也爱的男人,没那么多机关算尽,大家欢天喜地……
可到头来,上天也看不惯我自欺欺人了,整出那么多幺蛾子来虐人虐己。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刘澈伸手过来,试探着覆上我的手背,见我没有反抗,便轻轻握住了。
“阿澈,你的病,燕离是怎么说的?”我强打起精神问他。
“无药可治。”刘澈简简单单四个字,绝了一切希望,我初时听着绝望,可再一品味,又觉得有些异样,皱眉抬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刘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终于一笑,“真是瞒不过你敏锐的直觉。”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低声呵道:“老实说!”
刘澈垂下眼睑沉默着,像是思索着如何回答,许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低声说:“曾经我以为,只要换心,就有机会活下来。太医说,极难找到匹配的心脏,但宫里,恰好有一个。”
我一震,颤声道:“是太子!”
刘澈嘴角弯起,苦涩笑道:“我想活,所以他非死不可。”他抬起头看我,“可最后他死了,我也没能活下来。”
刘澈说:“他知道这一切,他以为自己杀了你,所以选择自杀,你的匕首,最后刺入的是他自己的心脏,绝了我所有的希望。他要我跟他一起,下地狱。”
太子。哥哥。
阿澈。弟弟。
我知他于我之后自裁,却不知个中原因。
如果当初我便知道两个人里只能活一个,我会选谁?
其实我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
有一种选择,叫做:怎么选,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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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希望,看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出世,即便不能听他喊我一声舅舅,至少我还能见见他,抱抱他。”刘澈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并不明显,但衣服宽松了许多,看着有些痕迹了。“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我心上一抽,勉强笑着安慰他道:“不会的……”但事实上,看这情形,我也知道不乐观了。
老军医说,只在朝夕。我也不知道这一眼看他会不会是最后一眼。
“这个孩子,以后一定会很幸福。他有那么多优秀的父亲,还有一个最特别的母亲。”刘澈故作苦恼地皱眉,“怎么办,除了特别,我找不到其他褒义词来形容你了……”
我哧地笑了一声,然后又迅速沉默下来。他不过是故意逗我开心罢了。
“莹玉……”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平缓了心跳,神色凝重起来。“有些话,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了。”
我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你说,我听着。”
“我原在帝都的暗势力有三门,一门掌握了朝中所有大臣的罪证,二门掌握了邻邦朝廷重臣的秘密和动向,三门掌握了江湖武林的隐秘消息。这三门的门主我已经交代好了,我走之后,他们就完全听命于你。另外朝中大臣,原先依附于我的,我并不能保证他们的绝对忠诚,谁能用,谁不能用,我想无须我多言,你心里也清楚。我知道因为立场缘故,你担心徐立对沈东篱不利,想除去他,但现在非常时机,若无一击必胜的把握,千万不要轻易动徐立。陶清此人,我观察过了,确实能堪重任,你既信他爱他,我多言无益。当初……我出言侮辱乔羽,一直没有机会同他道歉。人有阶层,但无分贵贱,更何况感情。对你的用情之深,我不及他心无旁骛。更何况,如你所说,我亦用同样的手法控制了另外三门,有什么资格去辱骂乔羽。”
我淡淡笑了笑。“你放心吧,他没有怪你。”
刘澈也笑,轻咳着说:“自然,不是你的话,他也不会往心里去。他的父亲,乔峥已经死了,暗门四分五裂,让他统领暗门吧,即便不做那些龌龊肮脏之事,总是需要有人时时刻刻保护你。未央宫高深莫测,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指着那里,我……我不放心你。”说到这里,他低下头自嘲一笑,“我承认,我只是想危急的时刻,至少他会为你当剑。”
我柔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因此不顾其他,我却没有办法苛责你的残忍。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同样的人。
“还有……对不起……没能给你一片锦绣河山。”刘澈悲哀地苦笑,仰头看我,问道:“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终于喊我一声“阿姐”,我强忍着鼻酸和心口的抽痛,在下唇上狠狠一咬,颤着声音强笑道:“不,阿澈很能干,只是我们都没能生在最好的时代。”
“最好的时代,需要自己去开创,我的时间不够了,如果有来世……阿姐,我为你打江山,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红着眼眶,笑着说:“傻瓜,哪里有来世呢?”
他黯然道:“那在行宫的时候,你同我说下辈子,只是敷衍我的吗?”
我怔了一下,竟忘记了自己是否曾经说过这句话。我总是随便承诺,更多时候只是敷衍,我说过便忘,有的人却要记一辈子。或许以后应该提醒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轻易许诺,与其让人恨你一世,不如让他失望一阵。
对于“下辈子”的约定,我保持了沉默。
他像是不出意料似的轻松一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阿姐,最后一个秘密,你附耳过来。”
看他说得神秘凝重,我收敛了心神,凑上前去,却冷不防唇上一凉,他的唇瓣贴着我的,柔柔擦过,我怔然回望他,说不出话来。
他像偷了腥的猫,笑得心满意足。“你不信,不答应不要紧,我信就好了。你的味道我记住了,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他们先遇到你,抓住你!”
我笑了,眼角弯起,眼泪却落了下来,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啪嗒一声,烫得难受。反而是他,自始至终微笑着。
我们,到底都是姓刘的,其实相像得紧。痛了一分,便要做十二分难受,又哭又撒娇,骗人同情骗人疼爱;待痛到了十二分,却又要强作无事人样,满不在乎地微笑,却让看的人更加难受。
我深呼吸着抹了把脸,听到外间通传陶清求见,刘澈看了我一眼,说:“别哭了,你怀着孩子呢,让他看到了,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着递来一条干净手绢让我擦脸,“擦擦脸吧。我就不见他了,有什么事,你拿主意吧。”到这个时候,他彻彻底底地放了权。
我点了点头,扶着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便转身出门。
陶清见了我便迎上前来,低头打量了我片刻,必然是看出了我眼中的濡湿,却也知趣地没有多言,只是默默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柔而有力,让我的心蓦地安定了下来,寻到了依靠。
我清了清嗓子,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他低头朝我一笑,并不回答,直到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才说道:“部署都已妥当,为免惊动对方,入夜之后,乔羽会首先行动,将东篱、墨惟和韩歆三人救出,但要直接回大营只怕有困难,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他们三人会直接前往白杨谷与我们会和。而我们这边从子时开始突袭白杨谷,唐思率轻骑从背后偷袭抢占高地,白樊发动正面进攻,我从旁策应,预计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彻底攻破白杨谷!”
我绞着手指问道:“有几分把握?”
陶清略一思索,答道:“七分人事,我已做到了十足。另外三分,只看天意。”
我笑了笑,说:“我信你。只是徐立,如何安排?”
“徐立不会服从我的调派,白樊仍是名义上的主将,他会让徐立负责后方接应。”
我皱了下眉头。“据我所知,你这三月来的战场表现足以震慑住所有士兵了,提你为主将应该没有问题,你需要名正言顺的调兵权,不能凡事经过白樊,如此太折损效率。”
“不急于一时,等这一仗打赢了再说。”陶清的左手仍握着我,右手揉了揉我的发心,顺着我的眉梢眼角而下,捧住了我的脸,轻轻抬高,拇指指腹在我脸颊上摩挲着,双唇印在我的额上,我闭上眼睛感受他的碰触,心里宁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我靠在他胸口,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