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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穿着红底金边织锦绣橘的裙子,高绾地发髻金光闪闪。
扭着腰肢打帘进来,盛满精光的眸子落在高座上的谢桥身上。眸光微转,欠身行礼,脸上堆满笑容:“郡王妃,今日上门来,有一事要问您。”
“你说。”谢桥手里捧着的茶盏已经冷却,泛着一丝清凉,随手搁放在一旁,好整以暇望着朱氏。
朱氏‘扑通’跪在地上,向谢桥告罪:“郡王妃,民妇食言,答应您不将那一茬子事告知荣亲王,可民妇不过寻常商贾,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荣亲王被太子相要挟,首要那我开刀,为保活命,只得将您交代出去。料有郡王在荣亲王不会对您如何,今儿个来跟您请罪。”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
朱氏低垂着头,并未等到谢桥怪罪亦或是谅解的话,惴惴不安的抬起头。只见她眉清目冷,平静地面容并无神色波动,心中揣摩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原本冷静镇定的朱氏,心下不由慌起来。
朱氏沉吟半晌,心中琢磨着开如何开口:“其实,还有一事。便是前几日里,我自茶楼里出来,腹痛难忍,似要断了肠子,裂开肚子。心想郡王妃宽宏大量,不与我等小人计较,便像央着您给诊治。哪知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公子,他救了我。当时想起哑了嗓子,您给医治好,如今我去出卖您,心中极为羞愧,琢磨着上门赔罪的。哪里知晓,有人告诉我,中毒一事,便是您给我下的药。所以,我来问一问,是不是您?”
谢桥嘴角掠过一抹玩味,朱氏与她想象不同,这一回比起之前,倒是长进许多。就是不知她这一番说词,有人教她,还是她自己所想。
“你觉得呢?”谢桥将问题转手丢向朱氏。
朱氏一怔,对上谢桥意味深长的眸子,眼底的精光瞬息敛去。她既然来问了,心中也就便说明是信了。
既是信了,无论谢桥如何说,她都不会相信。
所以,问与不问,有何区别?
她心中早已有答案。
想到此,朱氏悻悻然道:“民妇若是相信,也不会找到郡王府来,郡王妃有害民妇的心思,民妇来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也算是将话圆过来。
谢桥似笑非笑,“诚如你所言,我要害你,你今儿个还能出得去?”心思琢磨着她说坐轮椅的人救她。
毫无疑问,此人是季云竹了!
他还敢回京!
朱氏心中冷笑,谢桥要杀她,轻而易举。可谢桥却没有任何的动静,她心里寻思着留下她不动,只怕是对谢桥还有用处,这般一想,心中坦然。
“正是这个理,我心中丝毫不怀疑郡王妃,诚心来道歉。还有便是有一事要告知您,那一日在茶楼里,有一个人收买我对付您。我不肯答应,心中起疑,这个人满肚坏水,想要害你,我心中寻思着要弥补你,便故意与他做交易,换取他的信任,好让您有应对之策。”
朱氏停顿片刻,仿佛后面的话很难启齿。在谢桥的不耐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便让他替我对付香儿与沈峻,奇怪的很,他没让我对付你,而是给一封书信,说是寄给郑亦修。”
谢桥听到这里,当真揣摩不透朱氏想要做什么。她说的这些话,都是蓝星偷听来,一字不差。
转念,谢桥心中一片明镜。
冷笑一声,只怕朱氏心中怀疑她动的手脚,定会猜到她会知晓那日茶楼里谈话的内容,换取她的信任。
也算……一种试探。
“哦?郑亦修的事,你不该与我说,而是知会定国将军府的人。”谢桥面色淡淡,兴致缺缺。
朱氏一怔,从谢桥的观察中,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难道,当真是她误会了?
“你的道歉,我心领了,若无要紧事,你退下。”谢桥下逐客令。
朱氏打好的腹稿,在见到谢桥如此反应之后,憋在肚中,半个字吐露不出来。她得与人商量,想好对应之策,实在是谢桥难以捉摸。
站起身,朱氏往外走,似乎突然记起一事,回头提醒谢桥道:“郡王妃,近日您要小心,切莫独自一个人出府,有人会对您不利。”
“嗯。”
朱氏一转身,眼底闪过嫉恨之色,踏出门,便见谢桥身边的婢女匆匆进去,脚步不由放慢,便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蓝玉焦急的声音,谢桥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主母,庄子上出事了,主子不在,英姑使人来了信,看样子很急。”蓝玉失了冷静。
“方才朱氏说有人对我不利,我也不便去庄子上。你代我去,或者让蓝星去。”谢桥抚摸着腹部,像是将朱氏的话听进去。
“主母,此次不行,需要你与主子中的一人出面。”蓝玉也很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属下去找主子。”
“回来,我去。”谢桥面对蓝玉担忧的面色,不由轻笑道:“你放心,我乔装一番去,不声张,无人知晓我出府。”
“好……”许是真的是很紧要的事,蓝玉心中迟疑片刻,便答应了:“只能轻便出行,免得人多引人注意。”
朱氏听到这里,眼底闪过兴奋之色,快步离开。
谢桥却是没有耽搁,紧跟着张罗去往庄子上。
路途颠簸,蓝玉细心的铺上一层厚厚的褥子,尽量让谢桥舒适。
一个时辰的路程,谢桥睡过去,倒也不觉得远。
英姑得到消息,算准时间在庄子外等着。见到谢桥步下马车,英姑自责地说道:“这回是我疏忽大意,主子早前便说要做好防范措施,我见往年这雪不过下个十天半个月,哪知这一回将近下了两个月,庄子上种的菜全部被冻伤,饲养鸡鸭的棚子,也被积雪压垮,后面仆人住的一排屋子,山坡滑下来,将屋子冲垮。”
“可有伤亡?”谢桥往临近山脚下的一排屋子走去。
英姑庆幸道:“好在是白日里,滑坡有响动,有人见到了,挨个敲门,大家都在安全地方,安然无恙。今年冬,庄子上怕是不能供应蔬菜、家禽。郡王妃双身子的人,劳您亲自跑一趟,郡王知晓该担心紧张。您安排蓝玉与蓝星来都可以。”
“我不清楚情况,他们来不知该如何决策。”谢桥停下脚步,看着上次来一排整洁的矮房子,被黄土堆掩埋。看着站在其他地方仆从,谢桥快速做决定:“将北面一排屋子腾出……五间安排给女工住下,南面屋子那一排安排给男工住下。”
“南面屋子……”
“不妨事,反正也是空着,不然其他人安排在何处?”谢桥隐约记得庄子的结构,与英姑商量:“英姑,您说这后山下种果树,居住的屋子莫要临山而建,此次幸好无事。”
英姑念几句佛,很认同谢桥的话:“郡王妃,您看安排在何处兴建土木好?”
谢桥笑道;“庄子上您比我熟悉,看看哪儿方便合适,便建造在何处。”顿了顿,又道:“安全为首。”
看着被雪冻伤的蔬菜,轻声道:“其他庄子如何?”
英姑苦笑道:“一样。”
谢桥看向蓝玉。
“您的庄子都搭了棚子,蔬菜并未冻伤。”蓝玉回道。
“你去传话,各个庄子上的蔬菜别卖了,分送给蔬菜冻伤的庄子,还有供应府里。”谢桥停顿片刻,她不放心道:“蓝玉,你亲自挑选一个人负责,送到府里的食物,务必要干净。”最后两个字咬音极重。
“是。”
谢桥交代好一切,英姑留她用午膳。
吃的是猎来的野猪。
“好吃。”谢桥吃了一块野猪肉,仿佛吃到记忆中的味道,心情很好。又不免觉得可惜,秦蓦没有这口福:“留几斤我带回府去。”
英姑笑道:“留下一半给您带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深:“傲寻在山上打坐,这头野猪撞在前头的树上,大抵是撞昏头,给他捡回来了。”
守株待猪?
谢桥嘴角微扬,心知并无英姑说的这般轻松,大约是撞上来,被傲寻给擒住了。
英姑不过是像娱乐她罢了。
谢桥感慨道:“师傅武功高强,这一头野猪难不倒他。若是每月都能吃野味,这个冬天便很美好。”
英姑笑道:“您想吃什么尽管说,不过是野味而已,冬日里最好猎了。让你们师傅,每五日猎野味送过去。”
谢桥眼睛晶亮,一脸幸福。
因为野味的确很好吃!
“不必五日送一次,一月送两三回就够了。”谢桥感受到空气波动,蓝玉望向一处,谢桥两眼弯弯,她就知道傲寻方才就在屋子里。他不露面走了,大抵是给她气跑了。
兴许此刻心中后悔不迭,不该将这野猪给捡回来,他该发善心,挖坑将野猪给埋了。
谢桥回去的时候,告诉英姑法子,如何做陷阱猎野味。
不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在这架空的时代,她都是长于乡野,学过做陷阱。跟着玉倾阑学做陷阱,能猎不少野味。便将这个法子说与英姑听,不必守着,只管做好陷阱,第二日去捡就好了。
英姑颔首,将人给送走。
一路上,谢桥昏昏欲睡,回府的时辰比来时多了一个时辰。
黑蓬马车,下山之后,一个拐弯,外头赶车的车夫甩下,另一人自草丛里一跃而起,代替车夫。整个环节,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马车里的人,一无所觉。
车夫将马车赶回进城相反的方向。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缓缓停下,山寨门前,有两个人放哨。
见到车夫手里的令牌,放行让马车进去。
马车停在山寨内院里,一个包裹密不透风的黑衣人,站在几步之远。
“头领,人带来了。”车夫跳下马车。
头领冷漠扫一眼马车,冷冽道:“通知秦蓦,用东西来换。不愿意……将她的尸体挂在城门。”
“是。”身后的人应声而去。
车夫掀开帘子,见到马车里只有一个人躺着不禁一愣。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拉着脚朝外一拉。
看清楚里面之人的模样,不禁面色一变。
“头领,跟丢了!”车夫如何不知,他们中计了?
被成为头领的人,看清楚车上的人,顺手拿起火盆里的火把,扔在她身上。火蛇瞬间点燃衣料,烈火炙烤,昏迷的人痛醒过来,看着身上着火了,吓得屁滚尿流,来回滚动,马车瞬间燃烧起来。
“啊——”
“救命!”
朱氏惊恐大叫,滚落马车上,地上来回打滚,身上布料少得可怜,多出烧伤,痛苦呻吟。
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所笼罩。
她明明自郡王府出来,便去往荣亲王府将谢桥的行踪告诉他们,走出荣亲王府,紧跟着不省人事。
谁知,一醒来,她险些没有被烧死!
“你们是谁?”朱氏头发被火烧焦,整个人极为狼狈,警惕的盯着一行黑衣人。脖子缩了缩,她清楚的看见他们眼中的杀意。“你们是郡王妃的人?我要见她!求求你们,去通禀郡王妃,我有话要对她说!”
头领扫一眼朱氏,挑了挑眉。
车夫这会子似乎认出朱氏来,凑到头领身边道:“她是主子养的废狗。”
“废狗?”头领嘴角露出一抹玩味,冷酷无情道:“处理了!”
车夫不敢多说,毕竟这里是隐秘的基地。主子豢养的死士,半数在这里。此次为躲避秦蓦耳目,便将人带到基地里来。可气的是抓错人了!
思及此,车夫神色陡变:“遭了!”
头领面色紧跟着一变,抓错人,说明对方有防范。
往深处说,或许整个事件,都是她布的局。
为何布局?
只是将一颗毒瘤送回他们手里,代为处理?
并不这般天真!
只能说明,引蛇出洞!
“扯!”头领不管是那种结果,扯离是首要。突然,眼睛睁大,瞳孔里倒映出一个死士自哨楼坠下,数十名身着黑衣,手里拿着弯刀,寒风吹拂斗篷猎猎作响,墨色斗篷翻红。
脸上人人罩着面具,雪光里,泛着森寒肃杀,宛若修罗。
所过之处,杀出一条血路。
朱氏看着眼前刀光剑影,滚烫鲜血洒在她的脸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拔腿就跑。
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柄长剑贯穿朱氏胸膛。
头领杀红眼,看着要跑的朱氏,抽出神将这贱人解决!
若非这蠢货,他们的伙伴便不会惨死!
对方的人,势若破竹。
他们这边,被打杀得毫无还手的能力,兵败如山倒一般,精卫死士连对方三招都抵挡不住。
“撤,快撤!”头领嘶吼,斩杀掉前面的人,便抽身撤退。
这算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近百人,只有二十个不到的人逃出去。
于他们来说是浩劫!
头领将人安顿好,浑身充斥阴煞之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造访荣亲王府。
荣亲王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股子血腥味扑鼻,皱眉道:“人抓到了?”这模样,俨然是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头领跪在地上,双手捧上剑。
荣亲王平静的面容顿时剧烈抽搐,一阵扭曲,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我们中计了。”头领将事情始末说出来,沉重道:“基地被毁,只剩下十六个人。”
“噗——”荣亲王喉间涌出一股子腥甜,冲喉而出。
面色青狞而扭曲,牙龇目裂。
秦蓦!
谢桥!
——
谢桥的马车停在府门口的时候,秦蓦正好回来,看着缓缓停下来的马车,等了片刻。
蓝玉道:“主母睡着了。”
秦蓦掀开帘子,看着蜷缩在马车里安睡的人,将她抱回无字楼。
谢桥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屋子,神色恍惚。眨了眨眼,眼中那一丝迷茫散去,谢桥看着眼底恢复一片清明,慵懒的靠在他的胸膛:“唔……就到了么?”
“嗯,去庄子上了?”秦蓦见她抱紧他的脖子,轻笑一声:“赖着不肯下来了?”
“床上太硬了。”谢桥叹道:“可以再垫一床厚褥子。”
明秀进来,听到这话,放下手里的汤盅,立即去铺床。
这时,蓝玉进来道:“主母,隐卫首领来了。”
“请进来。”谢桥从他怀中下来,整理好仪容,坐在秦蓦的身侧。
首领进来,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谢桥胃中翻涌,缓了缓,抬眼看去,面具上依旧银光熠熠,浑身的气势比上回见更迫人,谢桥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斩杀73人,折损8人。”
谢桥面色怔然,握紧了拳头,声音沉重:“厚葬。”
“是。”
“他们可有亲人?”
首领冷漠冰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底,转瞬恢复平静:“有。”
“抚恤金多给,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谢桥觉得她的心应该快要麻木了,可是当听到她的人,折损了,心中依旧很沉重难受。
他们有家有亲人,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妻儿的天。
他们的死,对家人来说无疑天塌了!
她早就想过,会有人牺牲。
真的牺牲了,才发现这般的难受,压抑。从辅国公手里接过他们的时候,她便说过尊重他们的意愿,可以退出。
却是没有一个人退出!
他们为她牺牲,她所能够做的唯有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让他们走的毫无后顾之忧。
“属下代兄弟们谢谢主子。”首领行大礼,转身离去。
谢桥情绪低落的坐在榻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臂上。
“多愁善感。”秦蓦揉了揉她的头顶:“世道不安稳,杀戮难免,你做得很好,并未辜负他们对你的忠心。”
谢桥扯了扯嘴角,闷声道:“不是效忠我,效忠的是镇国公府。他们的热血、信仰,都是为了见到推翻如今王朝的执政者,祭奠因他而亡的十几万英魂!”明帝做的孽,远不止百姓所见的那般龌龊。为了拉镇国公府下马,勾通敌国,十几万士兵无一生还。
一句冤枉!
便能够化解?
不能!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捍卫疆土。
最后,明帝踩着他们血肉铸就的大道,坐稳皇位。
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效命的天子手中!
太不值!
屋子里的气息凝重。
秦蓦似乎也回到当年,战报上写着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震惊朝野。
紧接着便是搜出镇国公通敌卖国,抄家灭族。
如今,真相大白,还镇国公一个清白,但是十几万的英魂,却是并无一句解释。
的确,无人能够释怀。
“你想谁当政?”秦蓦指腹抚摸过她发红的眼睛,将她揽进怀中。
谢桥一怔,荣亲王该死,太子生性多疑,他登位她也照样没有好日子。蜀王……如今看来也不堪大用,他空有野心,治国之道欠缺,这些年的遭遇早已将他的光芒打磨掉,不负当年。皇室里,还有谁是个好的?
玉倾阑?
可师兄说过,他喜欢无拘无束,做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
突然,谢桥激动的拉着秦蓦,清冷的双眸迸发出亮光:“推翻,咱们自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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