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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沈家预备三日后便动身前往那锦园县的老宅子里祭祖,老夫人的世安苑,二房二老爷的院子,三老爷的瑞雪堂,及五房的斗春院,各个院子里皆是忙得人仰马翻。
尤其是那斗春院的主屋里,丫鬟们正忙着将沈毅堂的衣裳,鞋袜及各类饰品准备好,甚至连被褥被套,毯子等各类物件也须得重新预备着,又备了沈毅堂平日里用惯了的茶具,洗漱用品等,准备充分。
而那书房里,往日那沈毅堂出门,随身携带的书籍话本之类的皆是由春生给打理着,只因她习字,沈毅堂念了书籍的名字,春生立即往那架子上取来了,然后随着笔墨四宝,棋盘等其他物件收拾在一处。
这日,沈毅堂随口道了句:“你替爷随意挑几件吧。”
待他说完,屋子里静悄悄地,沈毅堂皱眉,一抬头却发现莞碧有些尴尬的立在一旁,小声道:“奴···奴婢不识字···”
其实莞碧也是识得几个字的,以前归莎姐姐与她一同在书房当值时,略微教过几个,她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几个简单的字,只是归莎姐姐自个认识的也并不多,加上零零散散学了几个,许久不用又全给忘记了。
后来春生过来试图教她一些,只人长大了,渐渐的耐不住性子去学,总想着待得了闲在学,如此一推再推,便这般草草了事了。
此番,听到那沈毅堂这般吩咐,莞碧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只得小声如实回道。
她心知,主子爷那话并不是对她说的,因此只将头垂得低低的,只心里头翻起了几经心思。
沈毅堂看到是莞碧,又下意识的往屋子里搜寻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似的,待凝神片刻,只冲着莞碧摆了摆手,将视线落到了别处。
莞碧默默地退下,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沈毅堂在书房中又坐了会子,只忽然有些坐立难安,一时端了茶放到嘴边却又不想喝,一时调整了下姿势,只觉得浑身极为不舒坦,一时想唤人过来伺候,吩咐的话语到了嘴里,又生生的止住了,只莫名烦闷。
这时,外头杨大匆匆而来,对着沈毅堂禀告道:“爷,瞿三爷及江爷几人过了,现如今安置到了前厅···”
沈毅堂听了只点了点头,又重新换了套衣裳,随着往前厅走去。
这日那沈毅堂的朋友过来了,他在前头宴客,素来是几个狐朋狗友,总勉不了吃喝玩乐一番。沈毅堂难得休憩,又许久不曾外出寻欢作乐,此番难得来了兴致,便命人备了各色茶点菜肴,一块吃酒作乐,聊得异常尽兴。
沈毅堂兴致上头,时不时的命人斟酒劝酒,直到散场时,桌上的几人已经被灌趴下了,各个东倒西歪,不省人事。沈毅堂自个亦是喝得摇摇晃晃的,待后头见其他人都倒下了,干脆自个端着酒壶直往嘴里灌,杨大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立即唤了声:“爷,不可啊···”
便生生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下来。
沈毅堂闻言红着眼凶狠的瞪了杨大一眼,只瞪的杨大惴惴不安,却见那沈毅堂忽然间又冲他笑了一笑,嘴里含含糊糊道:“爷偏···偏要···”然后砸吧砸吧几下倒下了。
杨大心头一缩,生生打了个寒颤。
待回过神来,只连连将人搀扶着小心翼翼的送回了主屋里,一时间屋里伺候的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端茶倒水,宽衣解带。
那沈毅堂吃醉了酒素来难得伺候,完全近身伺候不了,只一靠近便下意识的横眉竖目,显得极为不耐烦,便是喝醉了,愈加凶狠蛮狠了,直至夜深了睡熟了这才渐渐地安稳了。
一夜无事。
待到了第二日,那沈毅堂睡到了日晒三竿,一起来便感到头痛欲裂,他烦不胜烦,待有人上前伺候,便大手一挥,将来人手里端着的茶水一把打翻在地,小蛮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满脸无措道:“爷,奴婢该死···”
堇夕得了动静,立即赶了过来,见那沈毅堂正用手拧了拧眉头,满脸地不快,堇夕放低了声音,轻声道:“爷,您醒啦!奴婢伺候您起吧!”
说着便不漏痕迹地对小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退下,小蛮连连收拾了地上的碎片,便惶恐不安一溜烟跑出去了。
这头沈毅堂醒了酒头痛欲裂,那边这日春生早起便与莞碧一同回了书房当值,春生立在门口,望着里边熟悉的摆设,只觉得脚下似乎有千斤重似的。
莞碧见她停下了,下意识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蠕动了下嘴唇,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春生这日如同往常一样,一进来书房便将屋子里的窗户打开,又点了点凝神的香料,然后与莞碧一同将书房案桌上,书架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将贵妃榻上的毯子,师太椅上的垫子整理好,又将书房内所有的桌子,桌子上的摆件全部擦拭一遍,再将书房的地面跪着擦拭干净,那沈毅堂向来喜洁,必须要做到令整个书房各个角落纤尘不染。
最后两人分工,一人前往厨房端来新鲜的茶水点心端到书房备着,一人将整个屋子里上上下下重新收拾检查一番,确保无遗漏无忽略的地方这才作罢,这是二人每日必做的伙计。
待做完手头上的事情,便可以吃午膳了,吃完午膳平日里那沈毅堂习惯过来小憩片刻,待他走后便无事了,一直到晚上两人轮值便可了。
这些平日里做惯了的事情,这日春生一件一件做下来,只觉得时间过得极为缓慢,却又仿佛过得非常的快。转眼就到了晌午,可是怎么也到不了晚间似的。春生心里有些繁杂,胡思乱想一番,便听到了外边的喧哗声,顿时觉得全身一紧,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觉得心砰砰地不受控制般的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片刻后,那沈毅堂便推开门进来了。
这沈毅堂素来有晌午到书房小寐的习惯,今日前院的主屋里众人来来回回忙碌不堪,春生便知道这日他定在院里,未曾外出。只心里祈盼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却没想到,还是来了,春生心中惴惴不安,手心里都冒出了汗来。
莞碧立即迎了上前,春生只垂着头立在一旁,并不曾上前,她抓紧了下摆的衣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沈毅堂本来就面色不佳,一踏进来,猛地瞧见里边多了一个人,他似乎是愣了一愣,又忍不住往那边细细瞧了一眼,轻轻地咳嗽了一下,一时,面上一缓,心情放佛好了起来。只忽然一时又想起了什么,只面上一沉,便收回了视线,只装作未曾瞧见那里多出了一人似地。
沈毅堂不发一语,一进来就直接走到书柜前随手抽出一本棋谱,便沉默不语的躺在贵妃榻上看了起来。莞碧偷偷瞧了一眼,倒了杯茶给递了过去,轻手轻脚地给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又端来两盘点心放在一旁,见那沈毅堂眉头都未曾抬一下,一时胸中打鼓,又暗自松了口气。
春生低着头离得远远地,只抿住了呼吸,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却见屋子里静谧如水,想象中的狂风乱雨并没有如期来临,她丝毫不敢松懈,反而觉得是黎明前的黑暗似的,更叫人站立难安。
可是一等再等,却始终安静如斯,屋子里只听得见书籍翻页的声音及她小心翼翼地呼吸声,春生觉得加倍煎熬,呼吸忍不住急促了起来,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去。
不可否认,她确实是怔住了。
她以为此番自己定是逃脱不了呢,她早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却不曾想——春生怔住,自己将自己吓得半死,脑补了一幕又一幕,却不曾想对方完全无动于衷,仿似没有瞧见自己一样,完全当作自己不存在似的。
春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何心情,不知是该松下一口气,还是得更加谨慎小心,她不知道这只是片刻的安宁,还是···像猫捉住了老鼠般,总爱逗上一痘,待玩腻了,老鼠松懈了,便一口咬住它的脖子。
春生离得远远地,只瞧见那沈毅堂穿了件浅蓝色的软袍常服,衣领松散,头上的长发用白玉簪子随意绾着,一般绾在头顶,一般随意散落下来,披在身后,几缕发丝垂落额间,显得有些慵懒随意。
这沈毅堂素来喜爱深色的衣裳,喜爱深紫,墨绿,靛青等颜色,平日里在书房皆是头发一丝不苟高高束起,便是如此,配上他那副招人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你,一时风流无限。可是此番穿了一声浅色的衣裳,长发散落,衣襟松散,懒洋洋地歪在榻上,背着光,虽未瞧见正面,但是这样一副打扮,光瞧着背影,便觉得有几分“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