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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司机将又生送至叶氏楼下,却遭到穿灰扑扑职工服的安保拦劫, 又生出示工作证, 并问, “叶总在不在?”
安保道,“车还在,没见外出。”
又生去过叶令康办公室,放弃运行缓慢的电梯, 改爬楼,一路畅通,直到办公室门前,秘书慌慌张张过来欲阻止,她已用力推开厚重门板。
叶令康在翻报表,和赵工商讨筲其湾塑胶厂下个季度生产额, 他扬眉看眼又生, 随即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道,“我在工作, 出去等。”
又生立在门口不动,死死盯他。
赵工回头看又生,又看叶令康, 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他斟酌道, “叶总, 明天再找你谈?”
叶令康搁下报表, 拧上钢笔盖,沉吟道,“明天下午过来。”
赵工点头,路过又生时,再次侧头,总觉在哪见过,急想却又想不起。
啪嗒一声,门被赵工合上。
四下沉默,唯剩两人大眼瞪小眼。
叶令康盯看她片刻,靠在大班椅上,嘴角慢慢扬起笑,一派人畜无害好模样,他提醒,“我记得讲过,少在我眼皮底下晃荡。苏小姐,是我当时声音太小,还是你耳聋?”
论唇枪舌剑,又生哪能斗得过老江湖,来时腹中打好的草稿也被这人三言两语打乱,脑中忽然空白一片。
叶令康倒也耐心,打通内线,请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挂下电话后道,“苏小姐,赏脸喝杯咖啡?”
话毕,他起身踱步至落地窗前,也不管又生,点了烟眺望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夕阳将落,漫天红霞,将他背影无限拉长。
又生心绪渐平,走近前,低声道,“叶生,我不懂事,多有得罪,你大人有大量...”
她艰难开口,“《化蝶》投资近百万,拍摄长达三个月,没必要因为私人恩怨,让这么多人的辛苦付诸东流。”
叶令康似被撕开伪装,面上闪过羞恼,随即被掩饰,“讲太深,听不懂。”
听不懂?
又生气结,正欲讲话,秘书进来送咖啡,她咽下脱口而出的话,等秘书出去之后才道,“要我怎样做你才能消气。”
叶令康按灭烟头,突然扯她胳膊。又生不防,被他按在玻璃窗上,想挣扎已被人从后死死圈住。
那人凑近她耳边,重复她讲过的话,“我是法西斯?我是大佬?我是米饭班主?嗯?”话毕,含住她耳珠轻咬。
“你别这样。”又生躲闪,推开他。
叶令康又凑近,“既然知道我对你而言多重要,还不听话,不是自讨苦吃?”
又生怒,回头瞪他。
那人伺机而上,欺身过来,又生来不及闪躲,口唇已被紧含住,他并无多少耐心,上来就撬牙关,又生绷紧身体,尝到他唾液,万分嫌弃,不停捶打他肩膀。
她挣扎,他死死禁锢。
又生躲闪不开,开始流泪,喉咙里发出哽咽,胸脯起伏,面红耳赤,已然喘不上气。直到他稍松开,又生立刻大口呼吸,伏在他胸前哭出声来,“叶令康,你仗势欺人...”
“是又怎样。”他抚开她黏在额上的发,恬不知耻啄她鼻尖,“我有势,不欺人岂不白白浪费?”
又生低估他无耻,曾几时还以为他人模狗样远比叶思危强,原来真是有其父有其子。
“我不懂,你想有人顺从,成千上万人排队...”又生忍不住抽气,“可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我只想安分做事...”
她眼中不掩嫌恶,叶令康渐松开她,本想讲几句软话哄她开心,念头刚生出,眼下也被抛到爪哇国。
“叶生,将来你的太太会是什么人?”
叶令康只盯他,并不答。
又生没指望得到答案,自顾道,“是港督侄女,还是船王孙女,或者楼花王的掌珠?”
“你管太宽。”叶令康缓缓吐出一句。
“我不想管。”又生涨红脸,“我不愿做外室,不想被正房太太堵在片场扇耳光,更不想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咒骂。”
叶令康彻底松开她。
又生以为他放过自己,哪知下秒却听他道,“你八岁到十五岁间,无数次去贝璐道庄家。”
又生猛然僵住。
他继续,“去过警署,被差人当做疯子送去精神科。”
又生回他,“你管太宽。”
“你说自己是庄四小姐?”叶令康突然弯腰,再次环住她,托起她下巴审视,“真是庄四小姐?”
又生抽泣一声,反问,“你信不信?”
叶令康不作答,拇指贪恋于她唇瓣,“你想继续当九龙城寨穷鬼,无权无势,任人拿捏?抛头露面去拍戏,为争一个角色还要低三下四求人?”
“还是当庄家小姐,到年纪嫁个家世与你相仿的男人,逢人便尊称你一声太太?”
叶令康紧盯她发白小脸,诱哄,“你乖乖的,嗯?我能帮你。”他伏脸,欲吻她。
又生转开头,堪堪擦过她嘴角。
无视他作恼神色,又生反手擦嘴,“叶生,这是我的事。”
又生摆脱他,立在一旁,语声微弱问,“叶生,你有无拍拖过?你对我可有片刻动心?你知不知尊重?”
叶令康面上闪过一丝狼狈,很快被掩去,“拍拖?是你和我?”他扯笑摊手,没所谓的模样,“太把自己当回事。”
又生捏紧了拳,哆嗦着嘴讲不出话。叶令康见她如此,心里莫名快慰,随后便是莫名的空洞。
她半响才找到声调,“既然这样,你我买卖关系,你愿意买,我不愿卖。以前多有得罪,望叶生大人不记小人过。”
话毕,她后退两步,朝他鞠躬。
叶令康垂眼看她,嘴里没滋没味,摸了口袋里的烟点上,摆摆手,“行了,你走吧。”
“多谢。”她又鞠躬。
又生拖着双腿下楼,下到最后一层时,恍若脱力,坐在台阶上休息,展开手细看她掌心纹路,幼时四姨太请詹大师为她算过命,讲她幼时贵,少时辛,年轻难。
彼时四姨太不信,又生更未放在心,现在才体会到个中奥妙。
只是詹大师还有后半句赠她,“假以时日得风云,乘势而飞未可知。”
......
叶令康果真没再为难,《化蝶》排在三月末上映,对剧组来讲,无疑是好消息,辛苦数月的心血,任谁也不想付诸东流。
最欣慰莫过吴文宗,私下里,他悄悄朝又生竖拇指,暗道美人乡英雄冢。
又生呐呐道,“吴导,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对上吴导“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又生歇了解释念头,随他去想。
《化蝶》首映在上环皇后戏院,正逢周末,苏又存电话打来,要又生带他去看。
“家姐,还有阿婆,我们带她一起!”少年兴致勃勃,与有荣焉。
又生借了高子媚的车去接陈凤仪,带他们看首映,黏黏腻腻的爱情片仍是本埠主流,上座率几乎达到百分百。
陈凤仪老怀大慰,只是看到又生被“梁山伯”拥住亲的那幕,还是皱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哟!”
“阿婆,不是真亲,明显是借位啦!”苏又存替他家姐辩解。
又生干咳一声,心虚低头,若是陈凤仪知道她被叶令康又亲又睡,估计会抽死她。
《化蝶》在港地放映后,反响出乎意料,叶氏出于利益考虑,将院线发展至东南亚地带,上映一个月,累计票房达八百万。
去掉投资,它为叶氏带来七百万的纯盈利,要知道,去年放映的《龙虎武斗》盈利才三百万,吴文宗笑得见口不见眼,找来包括又生在内的几个主演分后期红利。
又生接演《化蝶》时,只是无名小卒,片酬不过二十万,今时不同往日,《化蝶》播出后,她名气大涨,圈内身价也随之被炒上去。
七百万盈利看似很多,但是叶氏作为投资方,要拿走其中七成,剩下的三成,导演、副导演、制片,以及各主演,分摊之后,又生拿到十万红利。
对她来讲,已经是巨额。
片酬加红利,足够她在外买处房产,拥有体面的生活。
高子媚劝她买在富康花园,三十万讲多不多,讲少不少,住不起半山大屋,至少能在九龙住洋楼,更重要的是,高子媚家也在富康花园,她们有事方便往来。
又生无疑义,随高子媚去看楼盘。
“阿姐,富康花园是叶氏开发的楼盘?”好巧不巧,又生一眼看到叶令康。西装革履,一派倜傥模样,在和下属闲谈。
高子媚乜她,“我们叶氏员工,不买公司的楼盘去哪里买?你又是叶氏功臣,看中哪处,有得打折。”
又生苦哈哈笑,叶令康不修理她已经谢天谢地,哪敢再让给打折。
......
叶令康将时间分配开,他没有固定办公室,或者话句话讲,办公室很多。除却出差,每周会抽出时间分别去筲其湾塑胶厂、大埔仔影城以及尖东地产查看,东南亚院线和利物浦电子则有叶家其他兄弟在打理。
“地政总署有意拍卖将军澳,便宜,可惜是块烂地,买下可不好做,地靠新界山区,交通设施尚未完善,建房恐怕没多少人愿意买。”销售部的王总监道。
叶令康不赞同,“对别人来讲是块烂地,对我们来讲不是,注意跟进,买下扩建影...”
他骤然停顿,目光投向一处。王总监不解,回头顺他视线看去,不远处两个身段窈窕的靓女背对他们在看楼盘,一个穿紫罗兰色旗袍,开叉到腿根,露出一截黑丝袜包裹的小腿。另一个穿烟灰色连体裤,细细肩带,露出纤细颈脖和白雪雪胳膊。
王总监颇感好奇,正想讲话,叶令康已经过去。
高子媚才看到叶令康,笑道,“讲曹操,曹操到。叶总,我们叶氏大功臣想买处房产,有无优惠?”
又生暗戳高子媚后腰,示意她少讲,“阿姐开玩笑的,叶总,我们公事公办。”
叶令康却道,“苏小姐是叶氏金叵罗,别讲尖东洋楼,山顶大屋你想住,也有得住。”
又生避开他视线,“山顶大屋没好命,尖东洋楼刚刚好。”
叶令康侧身抽烟,再不讲话。
高子媚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个圈,露出了然神色,她岔开话题,“叶总,方不方便为我们指处风水好视野佳的楼盘?”
又生急急道,“阿姐,不好叨扰叶总,我们自己看就好。”
本以为叶令康会顺势推脱,哪知他却道,“走吧,我无事,带你们去看看。”
王总监张张嘴,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讲好要去趟将军澳的...
本埠人惯来信风水,挑屋有讲究,楼层、门牌号乃至卧室朝向皆考虑在内,有叶令康亲自带看,她们很快订下富康花园两室一厅房,向阳面,采光极佳。
又生难掩开心,笑弯眼,“阿姐,以后能接阿婆出来小住,存仔也不用总住宿舍,下课正好搭乘最后一班天星小轮回家。”她早已计划好。
高子媚捏她脸,提醒,“要谢叶总。”
对上叶令康视线,又生不好意思笑,随即抱拳,向他行江湖礼,“叶总,多谢。”
见她笑得甜,叶令康竟恍惚,一时想起那天她问他有无拍拖过,对她有无片刻动心,知不知尊重。
“不谢。”他扯嘴笑。
......
月末,又生洋楼拿到手,陈凤仪从城寨中找相熟工匠帮装修,又生时不时过去看。
一来二去,还没搬来住,倒先认识隔离邻舍。
这天又生刚进电梯,有背书包学生妹跟进来,白衫白裙,上面印有德贞女中,梳两根麻花辫,圆圆小脸,娇憨可爱。
又生先和她招呼,“妹妹仔,几楼?”
“阿姐,我住六楼。”贺喜笑眯眯答。
“巧了,我也住六楼。”又生补充,“新来的住户。”
贺喜道,“阿妈有讲我们将搬来新邻舍。阿姐,我看过你演戏,祝英台对不对?”
又生笑点头,眼前这张小脸莫名讨喜,不觉和她多讲,直到她到家。
贺喜已进家门,复探出半个身子,“阿姐,你有一水劫,拍戏时小心些。”
又生愕然,刚想追问,她已先开口,老气横秋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望着阖上的门,又生哭笑不得,十几岁妹妹仔,学大师为她批命?
又生并未搁在心上,一来她暂时没有新戏要拍,二来妹妹仔和苏又存差不多年纪,又生潜意识当她开玩笑。
哪知没几日,吴文宗找上她,要她演女鬼。
自从《化蝶》被搬上大银幕,一度掀起改编民间故事的浪潮,吴导乘胜追击,着手开拍收录在聊斋志异中的同名短篇《聂小倩》。
“女鬼?”又生接过剧本,在此之前她多看明报连刊的武侠故事,没读过聊斋志异,只是教国文的老师略略提过。
吴文宗点头,笑道,“目前为止,还没人拍过这类题材电影,你先看剧本,看完觉得合适再来找我。”
有机会拍戏,又生求之不得,她连夜将剧本翻看完,又去公共图书馆借原著作比较。因为又生觉得唯有读过原著,才能真正揣摩出主角的内心,由内向外释放真正情感,而非生搬硬记台词。
《聂小倩》剧本仅截取原著前半段,到宁采臣将聂小倩的骨灰送回乡为止,删除了后来聂小倩到宁采臣家由女仆变□□的一段,也是对原著中三从四德糟粕的摈弃。
两下对比,又生更喜欢改变后的故事,少了残酷现实,多了几分飘逸脱俗。
隔日,又生带剧本去影城找吴文宗。
“吴导,我愿意接拍。”她开门见山,顿一顿,又斟酌道,“我有个建议。”
“什么建议?”
又生道,“书生的角色,我觉得唐旭德适合来演。”
心里想法不谋而合,吴文宗来了兴致,追问道,“为什么这样讲?”
又生将剧本翻到那页,讲自己看法,“剧本里有段这样写,书生倜傥却不风流,儒雅却不迂腐,善良却不愚昧,眉眼间自带三分天真和善。”
她笑,“不瞒吴导,我第一反应是唐旭德。”
吴文宗拍手表示赞同,转问她,“又生,那你知道原著中怎样写聂小倩?”
又生愣住。
吴文宗不假思索,“小倩端好是画中人,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
他乐呵呵道,“这样的女鬼,非美人难驾驭。又生我看好你,好好琢磨如何演。”
......
随着《聂小倩》角色相继定下,高子媚出面,代替又生去谈片酬。《化蝶》余热尚在,高子媚为她争取五十万片酬。
高子媚算给她听,“后期分红还占两个百分点,我们保守估计,若是这部电影卖座和《化蝶》相差无几,意味你还有二十万红利可拿。”
中环写字楼上班,对打字机噼噼啪啪一月,薪水不过五千,不怪有先天资本的人多愿意出道拍戏,虽然和本埠豪门家族日进斗金无法比,但足以过得衣食无忧。
讲到兴奋处,高子媚揉她脸,“又生啊又生,只要日后不乱搞,你算熬出头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高子媚亦有扬眉吐气之感,她手下还带了两个无名小卒,只要又生红,带动外界资源,另外两个不怕没戏接。
“今时不同往日,单枪匹马去片场拍戏,未免太寒酸,又生,我要为你招个助理。”说风就是雨,高子媚再坐不住,要去中介登记讯息。
又生一把拉住她,“阿姐,不是急事啦,我们先去车行看车,我想买辆代步车。”
摩根、莲花买不起,平治、捷豹也不作考虑,十几万的凌志最为合适。
这边富康花园也装修好,通风月余,定下吉日,阿飞派手下小弟过来搬家,九叔亦送上贺礼。
最开心莫属苏又存,他有独立卧房,崭新的书桌台灯,窗明几净,比破旧杂乱的九龙城寨好太多。搬家这日,他带叶思危来做客。
叶思危比苏又存高半头,也比苏又存更为健壮,他穿拉夫劳伦马球衫,头发蓬松,青葱阳光好模样,进门便咧嘴朝又生笑,极为熟稔的喊,“家姐。”
又生太阳穴突突跳,为他的厚脸皮。
陈凤仪愕然,起初她对叶思危有些许防备,不过见后生仔倒也嘴甜可爱,并未对存仔动手动脚,一时也卸下防备心,煮丰盛午餐招待。
私下里,又生拽弟弟,悄声问,“你特意邀他来?”
苏又存摇头,“恰好碰见,听讲我们搬家,他要过来看看,人家主动开口,不好不带的。”圣保罗男校在富康花园附近,他们碰见不足为奇。
来者是客,又生洗水果招待他。
叶思危往嘴里送飞机榄,笑嘻嘻问,“家姐,庄太公寿辰那日,我在半岛看见你,你和那个唱歌的在拍拖?”
苏又存瞪大眼,好似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不满嚷嚷,“家姐,有秘密瞒我。”
陈凤仪从厨房伸出脑袋,老花镜下锐利的一双眼看向又生。
若非她太矮,又生想把眼前口无遮拦小鬼拎扔出去,“没有的事,别乱讲。”
随即小鬼又扔出一颗炸弹,“即是说,我老豆还有机会?”
又生倒抽一口凉气。
陈凤仪从厨房出来,手里掂着勺,“又生,真有拍拖?”
又生举手作投降状,“阿婆,真没有,有了会讲。”
哪知叶思危从旁补充,“我老豆苦追无果。”
陈凤仪看眼后生仔,将又生拉到厨房,低声问,“后生仔阿爸结过婚?要你做外室?还是...”
又生打断,“没听讲叶生结过婚,但有孩子...阿婆你多想,叶家高门大户,我们寻常市民,高攀不得,我有自知之明。”
陈凤仪叹气,“世道乱,你是囡囡,阿婆怕你禁不住诱惑上当受骗。”
又生低声道,“阿婆,同样的事错一次足够,不会再错第二次。”
陈凤仪欣慰点头,“又生,你比存仔懂事,阿婆一直对你放心,阿婆是过来人,碰上解决不了的,一定告诉阿婆,知不知?”
又生点头,“阿婆放心,我有分寸。”
外面叶思危时不时看钟,觉得时候差不多,他道,“存仔,电话借我用用。”
苏又存没想太多,顺手指电话,“你随意。”
叶令康接到叶思危电话时,还未下班,接通后,只听电话那头飞速扔下一串地址,“快来接我啦。”
话毕,啪一声挂下电话。
叶令康起先没想到,待回过神来,不由笑骂小混蛋鬼马精灵。
未看完的报表先扔一旁,叶令康电召司机开车楼下等,上车之后,对司机道,“去富康花园。”
司机微愣,并不多言,掉头往浅水湾相反方向走。
门钟叮咚响,又生去开门,以为是高子媚,却没想到会是叶令康。
“叶生。”
叶令康点头,视线越过她看向屋里,公事公办的架势,“我来接思危。”
“我喊他。”又生前脚进去,叶令康后脚跟上,四下观看,丝毫没有进别人家的局促。
对上陈凤仪疑惑目光,又生颇感无奈,介绍道,“阿婆,这是叶总,叶思危的阿爸。”
叶令康先伸手,还算友善,“阿婆。”他将自己和又生摆在平辈上。
陈凤仪身后那条狐狸尾巴早幻化无形,笑眯眯提醒,“存仔和思危是同学,一起喊我阿婆,论辈分,叶生喊阿姑更合适。”
叶令康耳根隐隐泛红,面上却不显,既未继续喊阿婆,更未喊阿姑。
叶思危顿时生出一种给他老豆拖后腿的错觉,从旁道,“阿婆,老豆是我阿叔啦,阿爸阿妈死得早,老豆代他们养我,至今未婚,有责任又有爱心的好男人...”
叶令康睇他一记警告。
叶思危悻悻闭嘴。
陈凤仪不为所动,仍是笑眯眯模样,“一样一样,长你一辈,也长又生和存仔一辈。”
又生暗喝彩,适时道,“叶家阿叔,坐下喝杯茶?”
话才出口,又生想咬舌,偷眼看那人,那人也在看她,眼神极为不善,依稀能听见磨牙声,似要捉住她咬一口。
又生没出息缩脑壳,“我去倒茶。”
“不用。”叶令康转向陈凤仪告辞,带上叶思危离开。
“后生仔长得不错,仪表堂堂,倒也知礼。”眼见父子两进了电梯,陈凤仪送到门口,视线仍追随,她补充,“我是讲大的这个。”
和阿婆相伴十几年,又生立刻察觉到陈凤仪态度似有松动,及时提醒,“阿婆,叶家高门大户,塑胶厂年前远东上市,身价倍增,你可以买支股,年末牛市可期。”
陈凤仪听得摇头,随即道,“又生,阿婆在你这个年纪,你阿妈已经能踩凳做饭,若是拍戏时碰见不错的后生仔,你们拍拖阿婆不反对。”
这边叶思危跟在叶令康身后,他快走两步,一手圈住叶令康肩膀,拍拍他老豆肩,讲话语气好似道上大哥,“把妹嘛,重要是懂得哄人开心,黄门戏院开场戏,快活谷马场赌马,太平山顶吹吹风,再不然约出埠去度假...”
讲到这,叶思危瞪大眼,迟疑道,“老豆,你该不是只想拖人家上床睡觉?”
叶令康面上闪过一丝被言中的恼羞,拉开车门,推他先上车,自己站街旁把烟抽完。
叶思危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向外探出半个身,冲他老豆竖起拇指,“论犀利,大佬,你是这个。”
又改抱拳,低头作佩服状,“小弟甘拜下风...哎哎哎,干嘛抽我啊...”
叶思危抱头,委委屈屈缩头进去,叶令康碾了烟,开车门坐进,“没大没小,目无尊长。”
叶思危忿忿嘀咕,“我看是被我言中,恼羞成怒!”
叶令康咬牙,作势再要抽他。
“你以为我想管你,我放弃存仔,教你追他家姐,我容易?还不是看你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孜然一身、阒无一人、孤苦伶仃...”
越讲越离谱,叶令康头疼,被气笑,“国文水平很好?”
眼见谈到学习,叶思危垂头,不敢再讲,过一会,他又按捺不住,小声建议,“老豆,你信我啦,你看我,开始吓到存仔,存仔见我绕道走,后来我改约他打球爬山,他再拒绝不了我,他们是姐弟,肯定有相似处啦,别拿臭钱去玷污风花雪月的事。”
叶令康转头,头一次认真审视坐他旁边的后生仔,半大少年已经初具男人模样,这一年虽然仍让他费心,但已经渐有分寸,眼下还能反过来教他。
叶令康一时想到“教学相长”这个词,不免感慨原来养大一个孩子是这种感受,将来再有第二个孩子,是否会有经验许多,转念又想到又生那句“叶家阿叔”...
叶令康不觉手肘撑窗摸下巴,他真的很老?随即否定,真老了能把她按床上操得直哭?
......
十里平湖绿满天,玉簪暗暗惜华年。
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月末,《聂小倩》开机第一场戏便是宁采臣拥女鬼在金华永福寺内,作画题诗,书生俊美无量,女鬼巧笑倩兮,偶尔看书生一眼,眼中隐隐有爱慕。
又生心知她弱点,脾气倔,缺少女人似水温柔,唯有一点占优势,眼睛永远盛一汪水,稍微投入点与唐旭德对视,镜头拍出来便会带三分妩媚。
吴文宗也注意到这点,与以往电影拍摄时注重整体,极少给主角面部长时间特写不同,这次吴文宗示意摄影师将镜头着重拍又生面部,尤其是那双好似会讲话的眼睛。
唐旭德眼技远在又生之上,对上他清澈天真的眼,又生每每卡词,仅是永福寺初见那幕,已经cut无数次。饶是吴文宗脾气好,也忍不住要骂人。
“啊,苏又生你患上失心疯?要不要急召白车送你去圣母玛利亚医院看精神科?发癫!是你勾他魂,不是他勾你!”
又生再憋不住,和唐旭德齐齐笑场。
“好了,先休息!”
工作人员四下散开,台风将至,片场闷热异常,又生坐寺庙阴凉处,有助理递来凉茶,“阿姐,喝茶。”十几岁妹妹仔,和又生一样,中学未毕业便出来工作,做事勤快,嘴也伶俐。
“多谢。”又生笑,叮嘱她,“你也多喝点,小心伤暑。”
阿君甜笑应声,要拿扇子为又生扇风,又生拦住,九龙城寨穷鬼做太久,不习惯有人伺候,“我自己来就好,你去休息,有事再喊。”
陈玉坐离又生不远的地方,身披树妖戏服。浓厚的妆加上厚重的戏服,让她透不过气,愈发烦闷。看眼轻纱白衣的又生,忍不住忿忿嘀咕一句,“妖精。”
她算是眼着又生爬上来,起步比她晚,势头却超她,当初她们一起拍戏,又生只能配演配角衬托她,现在倒好,让她演配角就算了,还要演又生姥姥!
姥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水榭拍掌掴戏时,陈玉格外卖力,演的逼真,
又生没想过陈玉会真抽耳光,原本就在水边拍摄,她离水极近,一时没防备,噗通一声,崴脚摔进水里。
四面八方的水朝她挤来,灌入鼻腔耳道,又生不停挣扎间,蓦地想起妹妹仔叮嘱她的话。
阿姐,你有一水劫,拍戏时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