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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你的母亲出现,我的心,终于有所抚慰。”景立天说着,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你母亲是如何告诉你的。但我将她带回宫后,立刻封她为神妃,赐住神女殿,对她百般宠爱和呵护,整个后宫绝对没有任何人敢伤害她。这些事情,当年的宫女和太监一定都还记得。”
姒琅始终沉默。
母亲确实没有对她说过这些事情,若是提到,也只不过用区区一两句“逃跑中被景立天掳走”“被景立天强”就过去了。
母亲所做的,只是让她“看”而已。
她从小看到的都是母亲强作的笑颜、人后的眼泪、满身的伤痕以及屡次试图的自尽,不得不说,她亲眼看到和感受到的这些,远比耳朵听到的更令她痛入骨髓,也恨入骨髓。
“然后,你母亲怀了你,我知道消息以后很高兴,心里盼着你的出生。”景立天继续道,“琅儿,你是在我的期盼和疼爱中出生的,我曾经无数次的抱过你,亲过你的脸蛋,给你讲过故事,你咬过我的手指,在我的脸上留过下口水,还无数次的冲我笑过,只是,那时的你,一定是什么都没记住。”
姒琅没说话。
景立天说完后就等她,等她有所感动和回应,但姒琅还是只低着头,看着漂亮的酒色。
景立天等了好一会儿,担心故事的余味冷掉,便又继续道:“我甚至一度想过,如果她来日能生下龙子,我可以封她为贵妃。”
姒琅的嘴角,翘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景立天没看到她的表情,叹气:“总之,我真的爱过你的母亲,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玩弄她、轻视她的念头。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她后来之所以会成为奴妓,全都是她自找的。”
姒琅猛然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
那种宛如大力射出的冰箭一般的目光,令景立天如刺在骨。
“我所说的一切你都可以去求证,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宫里总还有一些从那时活到现在的老人,所以,你不必急着怀疑我所说的这一切。”景立天道。
“在生下你之前,你母亲不爱说话,独来独往,足不出门,在这深宫里,许多人对她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但她对我还是温驯的,从来没有表现出恨意和反抗。但是,在她生下你以后,她就变了。”
“她变得刻薄,任性,暴躁,经常没事找事的跟我对着干,还总是穿得极其暴露,举止不雅,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庄重正经。我只当她是产后抑郁,就没有计较,处处让着她,顺着她。”
说到这里,景立天又是长长的叹息,脸上满是黯然和吁嘘:“而后,我竟然发现她和侍卫有染。”
姒琅用眼角扫他,目光极其冰冷。
“你一定不相信,以为我在陷害你母亲,是吧?”景立天淡淡道,“你是聪明人,我所言是真是假,你总能核实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可是亲眼看到,现场捉奸,绝对没有半点误会和冤枉她。她和侍卫的奸情被我发现后,非但没有忏悔和认错,反而告诉我,她宁可为奴为妓,也不愿意当我的女人。我怒得差点就当场杀掉她,但她生得那么美,长得那么像皇后,我又下不了手,于是我一怒之下,便废了她的妃位,将她贬为奴妓。”
“以我当时对她的迷恋,她若是把过错都推到侍卫的头上,向我哭泣和求饶,我还是有可能原谅她的,然而她偏偏要激怒我,说我老牛吃嫩草,不能满足她,令她恶心得想吐什么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接受她和原谅她。”
“她还说我不配当你的父亲,说你根本不喜欢我,说你若是懂事,也一定愿意跟着她当奴当妓,而不会选择当我这种臭老头子的女儿。偏偏又在那时,刚刚两岁的你不知何故对我极为排斥和厌恶,我只要靠近你你就会哇哇大哭,看到我就躲起来,甚至还会骂我臭老头、死鬼和讨厌你、你坏、你去死之类的,还拿东西丢我,我见了很是心寒,便将你丢给你的母亲,让她带着你录进奴籍,成为奴隶。”
姒琅沉默,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和心情。
“我是皇帝,自尊心自然极高,被宠爱的女人如此对待,我再也不愿意想起她和她的事情,努力让自己忘掉她和忘掉你。”景立天不断的摇头,似乎也接受不了当年自己被如此对待,“但在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我才明白她当年如此对我的原因。”
“她就是故意让自己成为奴妓的!”他的声音变得狠厉起来,迅速恢复成一贯的冷酷帝王样,“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培养出最冷血、最顽强、看透世事且内心充满仇恨的孩子!她在故意激怒我之前的三年里之所以那般安静顺从,一定只是为了迷惑我,掩饰身份,并且在筹划如何对我发起报复!”
说到这里,景立天的声音终于透出怒火、恨意和杀气:“她大概也意识到,靠她是无法完成复仇的,于是她把希望寄托到了你的身上。她疼爱你,保护你,暗中教导你,训练你,将你培养成聪明绝顶、冷酷深沉的人才。”
“同时,她让你从有意识起就生活在最黑暗、最悲惨的处境中,一日日的目睹她如何的被折磨和凌辱,一日日的目睹这世界是如何的弱肉强食,一日日的意识到你和她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我造成的。如此,你对我的偏见与恨意便会日积月累,渗透灵魂,直至最后与我为敌,非要杀掉我和灭掉景氏一族不可!”
砰——他无法控制的拍桌子,惊掉了几只酒瓶和杯子。
“姒月,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冷血、最可怕、最隐忍、最有心机、最有手段的女人!”他目光凄厉,表情狰狞,每一根皱纹和毛发都透着对姒月的恨意,“我自以为枭雄,全天下强过我的人不会超过三个,更不会有任何女人能与我一战,但在她的面前,我简直就如黄毛小儿一般,从一开始就被她愚弄在手心。”
“我只恨我当年色迷心窃,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完美的红颜知己,一个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圣洁的女子,结果、结果却给自己招来这样的灾难和悲剧……”
他的手因为握得太用力,导致杯里的酒液都洒了出来,弄脏了他的锦袍,可他对此毫无察觉。
而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姒琅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景立天也久久的不动,似乎讲述这个深埋多年的、不为人知的、堪称他一生耻辱的遥远的故事,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