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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顾不上纠结坛子里到底放着什么, 是不是道人褪下来的尸骨,灵璧他们几人每人都去找了一个坛子,打算藏在了后头。
一片漆黑之中, 寒松的慧眼再次派上用场,在灵璧站错地方的时候拉了她一把。虞山道士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法器收回,拉着死沉死沉的卢致远藏了起来。
几人竖起耳朵, 听着从头顶上方传来的动静。
扯了扯寒松的僧袍, 灵璧小声说道:“和尚你盯住了。”
就算暂时不能施术法,灵璧也要上去扎他一剑。
哒
轻轻的一声, 不管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它现在落在了地上。
为何用它来形容呢, 因为根本用不着和尚的慧眼来确定来人的方位, 一双绿色的闪烁着亮光的眼睛飘在半空之中, 直勾勾的盯着他们几个的位置。
从这眼睛来看, 来的应当不是个人吧?
尚未来的及作出反应,只听耳边呼啸而过一股风, 似有什么东西与灵璧擦肩而过。伸过尖利的爪子掐着她的脖子,用力一拉,想要将她从坛子后头拖拽而出。
那双绿色的眼睛距离她的面门只剩了短短几寸的距离,灵璧还未受过这种委屈,柿子捡软的捏啊这是?旁边和尚的个头可比她大多了, 第一眼也该看见他吧?
身上使不出术法是一回事, 但不能让这绿眼怪看不起, 双臂向下探向腰际, 灵璧将宝剑拿在了手里。手腕翻了剑花,剑尖瞬间就改了方向,朝上折了来,直直的扎进了绿眼怪掐着自己的手掌心里。
滴滴答答
腿上有黏腻的液体低落,出乎意料没有活物的温热,灵璧心神一动眉头紧锁。手握剑柄迅速向上,剑尖彻底扎透了不管是个什么东西的手掌。
只听它惨叫一声,大力的挣扎了起来,想要从灵璧这里逃开。可惜灵璧身后的寒松没有给它机会,纵身一扑压了上来。
即使没有法力傍身,寒松靠这一身铜皮铁骨都是一个好手。先是锁住了它的喉咙,掌心没有感觉到一丝温度,甚至还有丝丝的凉意。
“虞山道士,掌灯!”
灵璧只能听到打斗的声音,瞧见一双绿色的眼睛悬浮在黑暗之中左右翻滚,手中握着两把剑却半点忙都帮不上。
倏地一下几道火光从虞山道士的手中窜了出来,照亮了整间密室,灵璧才发现自己正对着石墙。羞愧的转过身来,准备加入和尚与怪物的斗法之中,却发现寒松已经将人制服了。
卢致远拍了拍手:“真不愧是护寺的武僧,小师傅果然有几分手段。”
寒松不知在何时占了上风,字面意义上的占了上风,因为他正现在用脚踩着那东西的后背。
身上沾染了暗红色的血迹,虽然有所不同,但灵璧还是不自觉的就想到了百子尊者,泛起了恶心。
脖颈上传来阵阵的痛意,被这怪物狠狠的掐了一把,灵璧身为一个非常在意自己形象的女修,现在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了。
手持双剑稳步上前,寒松天生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叫人看了发怵。可在此刻这位仰面躺着的人形怪物眼中,走来的女修表情比和尚还要让人害怕。
“呸!”
被寒松踩在脚下的这位,可以称之为人却又与人有极大不同的东西,还是个硬骨头。侧过脑袋往地上啐了一口,绿色的双眼在跟着围过来的虞山和卢致远身上逡巡着,张口骂道。
“尔等当真是丧心病狂!”
这话说的灵璧就不乐意啊,虽然修真界不讲究什么女修男修的个体差异,一切以法力与境界为准,女修也照样能打爆你。可上来就掐着她的脖子,还要说她丧心病狂,你这怪物还讲不讲理?
杀人的青虹剑从灵璧手中脱落,铛的一声,擦着这人的脸颊没入了石板之中。
被剑光晃了眼,脸颊似乎能够感觉到剑身传来的丝丝寒意,这人双唇紧闭不说话了。
灵璧作为四人中观察力比较强的,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顾着报这一掐之仇,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妥。
倒是虞山上前拦住了她,还将和尚拽了开来,蹲下身子试图去扶地上的人。朝下一看,只见他身量与寒松相似,甚至还要在高一些,皮肤要比寻常人薄,体温也更低,一双绿色的眸子与人大相径庭,更像是别的种族。
“多半是个妖孽,待贫道将它收服!”
虞山拿起刚刚做好的百家剑,朝着此人的额头拍了上去。
额头上出现了一片红痕,这人抬头朝着虞山道士:“呸!”
小暴脾气忍不得了,虞山没有仔细思考为什么百家剑对此人无用,反而从地上捡起了另一件法宝,要继续攻击眼前的这个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正要砸下去的时候,一双胖乎乎的手从后头将他懒腰抱住。
“不要打!我认得他!”
卢致远的话灵璧和虞山都冷静了下来,将手中的法宝收好,等着书生说下面的话。
“刚才我就瞧着眼熟,他就是我旁边的那个夜叉!”
松开虞山,卢致远伸手指向头顶。
“泥塑成精了?”
虞山手中的百家剑面对妖孽铮铮作响,救卢致远的时候,因着旁边的夜叉太过丑陋,他留了些印象。
“讲了三天仁义礼智信的胖子?”
寒松觉得脚下一浮,此人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嗖的一下蹿到了卢致远的身边,盯着书生一个劲儿的瞧。
“正是。”
卢致远拱手拜礼。
“多有得罪,我还以为你们是将我封进泥塑里的罪魁祸首。”
夜叉转身向灵璧鞠了一躬,面上也满是歉意:“方才逃脱,有些急躁,仙子勿要怪罪。”
几人目光上下一扫,夜叉身上还带着些白色灰色的痕迹,恰好像是刚刚从泥塑里逃脱一般。
认出卢致远后,夜叉也放下了警戒,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别笑话谁。
“幸亏你们跑得快,金杯秘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同百年前大不一样了!”
言语间他似乎知晓一些金杯秘境事,众人也不打断,叫夜叉继续往下说。
“百年前我来过一趟,彼时有个小道士手持金杯接引。给了我一身衣裳,只要我在那台子上一站,当个十余日的肉佛,叫信徒们拜一拜,就能功德加身。”
说着夜叉往地上一坐,朝灵璧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道友下手太重了,可有伤药?”
灵璧摇头。
“没有就算了。”
表情略带失落,夜叉继续说道:“走的时候,他们在我的位置做了个泥塑。回去了我就天天惦记着,这等好事一定要再来一次,好不容易等到十年前秘境开放,我再度进来的时候,结印的小道士不见了。身上不知怎么,法力全无,有个糟老头子在我身上刷了一层什么黏腻的液体后,把我封进了泥塑里。”
打了个冷颤,想来绝非是什么好的回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们,自打儒生开始在观里给凡人们授课,我就心烦的不行,懵懵懂懂的清醒了过来。”
“不过你们黑漆漆的在神殿底下干啥呢?”
夜叉露出不解的神色,问道。
寒松用慧眼扫视了夜叉好几遍,身上无有半分邪气环绕,扎好的马步收了起来。
“此地蹊跷,我们在躲。”
卢致远觉得自己和夜叉有缘,掀开青衫与他坐到了一处,像是唠起家常一般。
“你呢?”
“我是来寻那糟老头子算账的!”
夜叉语气愤愤,一拳砸在了石砖之上泄愤,可惜手掌处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一拳过后嘶嘶的喊着疼。
灵璧略带歉意,下手的确是重了些。
夜叉环视一圈,见密室里也藏不下其他的人了,起身站了起来,朝着木梯的方向走去。
“既然他不在这里,我就去上头等着他。”
卢致远还想在问些什么,被虞山道士拉了下来,夜叉忍着双手的疼痛,扒着木梯爬了上去,不一会儿密室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几位的法术可是恢复了?”
虞山的神色似乎不大对,在石砖地上踱了几步,紧张兮兮的问道。
双手掐诀,连个火星都没有,灵璧耸耸肩:“尚未。”
手上拿了一个罗盘,虞山道士在密室里转了起来,走到一直没有打开的坛子前停了下来。
“赌一把吧……”
他抬起脚朝着坛子踹了上去,先是咣的一声,坛子倒下在石砖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密室的石墙啪的一声碎裂了。
灵璧别过头不愿去看,担心从里头掉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毕竟寒松看到道人的徒弟百子尊者将替下来的尸骨装进了坛子里,坛子又不多不少只有八个,让人不得不这般怀疑。
然而坛子碎裂之后,除了满地的碎瓷片,空空如也。别说尸骨了,连根头发都没有。
“怪哉。”
卢致远见状走到其他坛子前,掀开盖子往里一看,里头一样是空的。
“是不是小师傅看错了?”
不待寒松回答,虞山道士踢开拦路的碎瓷片:“和尚看的没错,坛子中的确是曾经存放替生的尸骨的。”
“那怎么现在空了?”
卢致远不懂他的意思。
眼神顺着木梯向上方望去,虞山喉结滑动吞咽了下口水:“方才的夜叉,让我有了一个推测……”
金杯秘境不知被那道人施了什么术法,平时无法进入,但他也无法彻底封住。故而干脆盖了这间庙,叫小徒弟做接引,让每个偶然进入的修士做上几日肉佛。
到了时间再送出去,得了好处,修士们也不会顾得上破坏他九世重阳的轮回。
可光记着防备进来的修士,不料在最后的日子里竟然让小徒弟给坏了好事。从缸中爬出后,九世轮回之法已经不能用了。而道人仍旧求仙心切,便打起了别的主意。
“上头那些神像,有新有旧。我在神殿里藏了几天,旧的泥塑建造时间杂乱不一没有规律。”
有的神像已经仅剩人形,还有的只是开始脱落外层的颜色而已。”
“然,有一部分新筑的泥塑色彩鲜艳,时间应当集中建造于近几十年来。”
虞山道士越说越心慌:“再一看方才的夜叉,贫道以为……这个玄门败类眼下在做人茧。”
鲤跃龙门而登仙,蛇蛟生角而化龙,虫子破茧而成蝶。
人茧也是如此,是脱胎换骨的魔道秘法。那玄门的败类被徒弟一搅,即没有轮回九世白日登仙,还失掉了自己多年修行的真身。
若不做点什么,恐怕待到那具凡人肉身彻底腐坏之时,就是他走向灭亡之日。然人茧一法太过残忍,用百人之死成就一人之生,比之九世重阳轮回呢还要灭绝天理。
夜叉从泥塑中脱逃并非意味着道人不行了,而是他的茧到时候了。
虫儿破茧之后,朝生夕灭,仅有一日用来繁衍。而人茧破了,出来的人也一样是朝生夕灭,仅有一日用来寻仇。找到了,就和那人一起去地狱门前。寻不到,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借了他们的神魂机缘,破茧成仙。
将自己的猜想与他们说完,虞山道士径直走到了木梯前,双手握了上去,脚踩着向上一蹬:“几位且在这里等着,待我上去查看。”
蹭蹭向上爬了几节,虞山扭过头:“若是我没回来……麻烦几位与我师门……算了,要是我没回来那败类估计就成功了,你们也活不成。”
撇了撇嘴,虞山头也不回的向上爬去,留下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我们要不要也上去?”
卢致远将虞山道士的话思索再三,询问寒松和灵璧。两人毫不犹豫的朝着木梯走去,用行动给了卢致远这位儒修答案。
木梯本就有腐朽的趋势,几人一起爬的时候仿佛下一息就会散架一般,当卢致远上来的一刻,这种感觉更是尤为强烈。
灵璧双手紧紧抓着木梯,平日里出门习惯御剑和施术,这偶尔身体力行一下子,还真的有些不习惯。
双腿不知是因为疲倦还是害怕,边爬边打颤,瞧见头顶传来亮光,以及一只伸来的手。
虞山道士将灵璧从底下拉了上来,还不忘撂一句狠话:“咱们的帐等等再算。”
说话间的工夫,寒松和卢致远也上来了。别看卢致远身形圆润,但动作却流畅的很,双手撑着石砖的边缘用力,整个人就从木梯上脱身上了来。
最后上来的卢致远吭哧吭哧的,撅着腚,双手拖拽着遮挡密室的石板,试图将它搬回原来的位置。
真不知道那和尚是吃什么长大的,哪里来的力气。先前卢致远见他稍一用力,就把这块石砖扳开了。如今轮到自己,可真是沉啊……
而且这几人是怎么回事?也不说帮帮自己……
卢致远拖拽着石板,扭头去看他们,准备抱怨几句。偏偏和尚寒松也好,灵璧和虞山也罢,他们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齐齐的向着上方的供奉台上望去。
琢磨着一堆泥像有什么可看的,然而当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当即就撒了抓着石板的手。石板砸在了脚面上,卢致远喊了声:“子唉!”
圣人有没有听到不知,反正上头的人是听到了。
殿上超过半数的塑像此刻已经碎裂开来,碎开的那些,里头的人或是伸出手来,或是抬脚在踹,一个个的全都面色凶狠,双眼通红,一副要手刃仇敌的模样。
咚
有一位率先从泥塑里挣脱出来,因着方才用了手指去扣开束缚着他的泥塑,现下双手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位出来的修士仿佛一个讯号,紧接着一个又一个,被做了人茧的修士通通破茧而出。殿上的神佛只剩了一半,遍地皆是彩绘的渣滓。
逃出升天的这些修士,没有急着离去,也毫不在意殿中站着的四人,他们支楞着耳朵,绕着剩余的神像转了起来。
“那败类肯定在剩下的这些神像里。”
虞山说完,举着罗盘跳上去加入了寻找的阵营。
“都砸开不就行了?”
灵璧见他们在上面绕来绕去,头晕的很,好奇为何不选择最为简单的方式,非要这么围着神像打转。
寒松摇摇头,刚要与灵璧解释,就听一声惨叫,先前在密室里见过一面的夜叉倒在了地上。在他手边是一尊毁掉的罗汉,半边身子都被削了去,露出实心儿的泥胚,没有半点人影。
在上头的虞山连忙收起罗盘冲了过去,可惜已经来晚了。夜叉溜圆的一双绿色眸子,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遗言,肉身便化成了泥土一般的颜色,稍稍一碰,便像他好不容易挣开的塑像一般碎裂了。
“剩下的泥塑里,日日受信徒朝拜,不是肉佛而是真神。这些朝生夕死的人茧,根本承受不起辱神的报应。”
寒松说完将腕上缠着的念珠握在手中,诵起了超度的经文。
人茧承受不起,灵璧自诩也没这个实力。神佛的心眼只有针尖尖大,平日里说上一句坏话,都要倒霉三四天。要是砸了神像,业报下来可以说仙途就无望了。
然而要是不砸,又怎么能知道哪尊才是造就这一切的玄门道人呢?
上面的人茧加快了绕行的速度,在每一尊剩下的泥塑前盘旋了好几圈,却迟迟不敢下手砸开探个究竟。虞山手中的罗盘明明也算的上一方至宝,在这里却像是失灵一般,算不出任何的方向。
就在几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从身后的门外传来了阵阵的欢呼声。灵璧走到门口,推开了一条缝向外望去,发现那些凡人信徒全部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等着见证此地千百年来等候的百日飞升。
将门关上,灵璧心中莫名慌乱,朝寒松走来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叫她六神无主。右手不自觉的搭在剑柄上,业报就业报吧。
如若眼睁睁的看着道人用人茧的方式登上仙途,以后自己也会时时惦念今日的情形,留下心魔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与其如此,还不如图个心安。
将青虹剑朝上拔出,灵璧的身体浮了起来,不知何时,身上的法术已经恢复,剑尖直指离她最近的那尊,大力一挥。
冰冷的剑光闪过,神像的脑袋与身体分离开来,灵璧纵身飞扑过去,在神像脑袋跌落到地上之前接在了怀里。神像脑袋完好无缺的抱在她的怀里,灵璧翻过来一看,脖颈交界处是实心的泥。
砍错了……
恭恭敬敬的上浮了半米,灵璧双手将神像的脑袋重新放了上去,即便不知这是尊什么神,却还是虔诚的拜了拜。
“多有得罪,仙人不要怪罪……”
话音还未落,一口鲜血便从腹中翻腾而起。舌尖尝到了腥甜的气息,一缕红线从嘴角渗出向下蔓延。
灵璧手抚胸口,抬起头向上望去,这种小心眼到底是怎么成的真神。抬起腿一脚将神像踹倒,嘭的一声碎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将剑身在自己的衣服上轻拭了几下,灵璧朝着已然碎裂的神像骂了句:“是非曲直不分,这样的真神,我不尊重你。”
说完一股温热的血再度涌上喉头,灵璧咬牙咽了下去,神佛的威压也不能让她屈服。
将另一把剑也拔了出来,两手双剑,杀神一般的威风凛凛。只见她左劈右砍,不一会儿接近半数的神像倒在了地上。
还要再向一尊神像劈去的时候,膝窝一痛跪在了地上。两把剑扎进了石板中,起了缓冲的作用,可刺痛的感觉仍然从双腿向上蔓延。
要不是有剑撑着,灵璧此刻可能连跪坐都困难了。几近半数的神像倒下,如今剩下的也不多。再相信只要给人茧一段时间,定然可以找到贼道的。
“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门外传来信徒们的山呼,叩头的声音都便的整整齐齐,砰砰砰的响声透过门缝钻了进来。
“没时间了。”
虞山道士将手中罗盘一扔,从虚空之中抓出自己的拂尘,看似轻飘飘的点在神像上头,威力丝毫不输灵璧的双剑。神像应声倒地,虞山面色惨白转向另一尊神像。
那些人茧见状,纷纷效仿,反正也活不成了,还不如死个痛快。
一尊又一尊神像倒下,一个又一个人茧跟着破碎。
灵璧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神像仅剩下十余尊了,只要坚持一下,再稍稍坚持一下。右手握住剑柄,灵璧咬着牙借力起身,最近的一尊距离自己只有三步。
一步,持剑的手像是被数人撕扯。
两步,双腿仿佛被什么东西抱住动弹不得。
三步,剧烈的痛意自心口蔓延全身。
青虹剑好似能够感知到灵璧的心神一般,铮铮作响,一剑刺过去,威力比平时还要巨大。
神像的脑袋掉落,滚到了灵璧的脚下,露出了中间黑漆漆的骨头。
“是他的一具替生。”
坛子里的替生到了何处,现在算是有了答案。下头的卢致远终于坐不住了,赤手空拳跳了上来,跑到了虞山道士身边,跟他借了一样法器。
上面已经打作了一团,寒松却像他的名字一般,定定的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锡杖,目光沉沉只是看着。
余光里看着寒松,灵璧觉得奇怪。和尚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啊,怎么现在就是不动呢?剩下的几尊里也没有佛门的罗汉菩萨了,他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呢。
“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门外信徒门店额呼声一声赛过一声,神殿内也暗了下来,若寒松不加入的话,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可惜,来不及向寒松问问清楚,灵璧前方四五步距离处,一尊神像自己碎裂开来了。裂缝从面门向下延伸,啪啪几声,一条裂缝变成数条。尚存的人茧,在裂缝出现的同时,纷纷化成泥块碎裂。
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灵璧的目光锁定在了那尊神像上。垂到肩头的耳,细长的凤眼上挑,眉目柔和,是一派慈悲的模样。可当面门上的彩绘碎裂,露出了下面的一张脸,一张甚是年轻的脸。
人茧之术果然神奇,不仅能脱胎换骨,还可以返老还童。
这张脸和百子尊者有几分相似,不,是甚为相似。双眼睁开,给灵璧带来的压迫感远远胜过元婴期的百子尊者。
“我修道不易,几位道友为何要坏我的好事呢?”
声音温和,丝毫不像是害过诸多性命的魔修。
挣扎了几下,想从里头出来,可或许是时辰未到,只挣开了一条手臂。
一条手臂的威力也不容小觑,虚虚朝着虞山道士抓去,下一息便倒在了神像的脚边。
“还有长石观的后辈啊?封龙师弟可飞升了?”
封龙道长是如今长石观的观主,竟然被此人用熟稔的语气提起,叫虞山心里一惊。
没有等到回答,道人扁扁嘴:“瞧你这模样就知道还没有。”
碎裂的声音再度传来,道人另一只手也从泥塑里挣脱出来了:“今日我留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他,他师兄我成仙了。”
话音一落,剩下束缚着他的部分也跟着裂开,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道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远比同属道门的虞山来的更加仙风道骨。
伸了个懒腰,道人瞥了眼口吐鲜血的灵璧。
灵璧被他这么一瞧,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拖着自己满是伤痛的身体,往后躲去。
嘴角扬起笑意,微微的摇摇头:“勿怕,贫道还是第一次遇上怕死的剑修。”
“修炼飞升,要历百道雷劫,我资质不如封龙师弟,恐今生无缘大道。”
绕过灵璧跳下神台,道人手中凭空出现了拂尘,搭在右手的臂弯处,继续缓步走着。
“叛出师门后,我寻了不少法子,九世重阳本该是最好的,可我那小徒弟……”
言及徒儿,道人的脚步一顿,似乎陷入了回忆里。
灵璧的发现寒松不知何时消失在了视野之中,余光在神殿内找了许久,都不曾寻到他的身影。难不成和尚是有什么打算?
道人已然站在门前,只要一抬手便能走出去,灵璧脑子一热,想要拦住他。
“我在秘境之外见到您的徒儿了。”
“哦?”
道人转过身来,简直和白子尊者一模一样,叫灵璧生出几分仍在百子城的错觉。
“他还活着?”
“活着!我可以带您去寻他的仇!”
不知为何,灵璧那种女修特有的直觉涌上心头,只要自己再拖延一下,寒松就能找出法子,将道人打作飞灰。昧着良心说了胡话,百子尊者早就死透了。
“寻仇?”
道人轻笑出声:“我不怪他。”
“我逆天而行,修行路上当遇天地人三场劫难,小徒弟在最后关头叛离,只是上天与我的劫罢了。”
他倒是胸怀宽广,提起百子尊者来,眼中丝毫没有半分埋怨,甚至还有几分思念。
“若真说起来,我这具肉身还是小徒弟的儿子呢,他与我还有恩呢。”
嘴角的笑意更浓,回忆起旧事,言语间竟然有几分赞赏在:“可真能生啊……”
手已经搭在门的把手上,只要轻轻一拉,便能见到外面的光。
“你们本该也是我的肉茧,既然天意让尔等逃脱,我也不做强求了。待我离去,金杯秘境的封印就会打开,你们出去便是。”
“还有……”
开门之前,道人回头望向仍在神台之上的虞山道士:“神殿下头有间密室,里头有我攒下来的不少东西,难得临走之前,还能遇到同门的后辈。你若喜欢,便拿去。”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魔修,做下了天地不容的事,眼前的这位道人更像是一个正派的大能。没有架子不说,还喜欢提携小辈。
“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道人面向紧闭的门,默默的念了一句。
神台上那些原本已经坍塌了的神像,自原地起了数道虚影。一束又一束的金光自神像中照了出来,聚合在了道人的后辈上。
门打开,神光耀眼夺目,晃的凡人睁不开眼来。只能更加虔诚的跪在地上,高呼:“诸天神佛,与我接引!”
天际一朵金色祥云朝着这间道观飘了来,云头上探出了一个巨大的龙头虚影。
“这样也能成仙的话我要对天道失望了。”
灵璧强撑着朝门外望去,天上的祥云距离太远,是不是真的龙看不清楚。
抬脚迈出神殿的门槛,道人沐浴在久违的落日余晖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千百年来所追寻的,不过就是这一瞬啊……
“嘶……”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道人猛地睁开双眼,低头向下一看,一根几近腐朽的木棍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终葵?”
双唇微动,僵硬的回过头,道人对上了一双澄明的眼。
“施主勿怪,想来贫僧是你最后的劫。”
寒松手中的木棍,取自一座泥塑的罗汉,日日受人朝拜,是真神而非道人这样的肉佛。
“大圭长三尺,杼——终葵首,天子服之以辟邪。”
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卢致远跳了出来,手捧一部圣人语录,高声念到。师尊说了,书中有大道,果然如此!
云头上的金光洒下,沐浴的人却并非道人,而是手执终葵的寒松。
也有几道微弱的金光照在了灵璧和虞山道士身上,受的伤几乎在瞬间痊愈,功力还隐隐大涨。
“尔等有功,今日降下功德,待大道成时,诸天神佛前来接引。”
道人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功亏一篑,徒劳的挣扎了两下,反叫终葵伤的更深,无力的倒了下来、
“天劫雷火,没有劈到我。”
“九世轮回无入地狱胜似地狱,徒儿叛离当为地劫…”
“肉佛人茧,天意叫贫道人劫堪不破。”
一位跪拜的凡人信徒少年,偷偷抬眼去看金光下的寒松和尚。将他凶巴巴的面容,以及终葵的样子牢记在了心中。回去以后,照着和尚的模样,在门上贴了一副画像。
为避仙人名讳,舍掉了头顶戒疤,添上浓密的胡须与头发,逢人便说:“仙人钟馗,驱邪除妖,可厉害啦!”
芸芸众生,愚昧无知,总要信奉些什么。
而此刻,身后传来了一句:“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