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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曦,秦莞睁开眸子时总算心境轻松了几分。
虽然宁不易自戕了,可是这案子总算是破了,不必担心时间长了会死人。
秦莞又懒怠了片刻才起身来,用过了早膳,秦莞带着白樱,直往府衙而去,她今日去府衙,乃是为了张道士。
到了府衙,郑白石入了朝中结案陈情,只有展扬在衙门里面,案子虽然了结,可这公文上所写需得细致,郑白石入宫也不过是告诉大家,案子已破罢了。
写公文展扬并不擅长,拿着笔,展扬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看到秦莞前来,展扬放下笔就来行礼,秦莞轻笑,“展捕头,不知道张道长何在?”
展扬指了指后院班房的方向,“应该还在屋子里。”
秦莞点点头,看了一眼桌案上放着的公文,“昨日听展捕头说要去凤栖楼,不知可问出什么来了?”
展捕头颔首,“一大早就去了,和宁不易交好的青眉说了,说宁不易到了她那里,的确喜欢听她讲城中恩客的事,不过他并不会故意探问,青眉拿他当做知己,也觉得这些富贵人做了恶事十分不平,便当做恶人例子说给宁不易听。”
秦莞叹了口气,“宁不易独身一人来到京城,而后开了这染墨画馆,声名鹊起之时却做了这等事,他在京中无亲无故,连个最为信任的下人都无……”
展扬皱眉,“郡主觉得这一点太过诡异了?”
秦莞颔首,“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一个人生而为人,或是追名逐利,或是淡泊明志,总要有个心中追求,宁不易喜好作画,临危之际还将画馆转手,看来也是想让画馆继续保存下来,且看他平日里行事作风,也无十分偏执狠辣之处,虽说他这等心思深沉的做恶之人惯会遮掩,可秦莞想到宁不易昨夜种种表现,总觉得奇怪至极,他一个人漂泊入京,无牵无挂,到底为了什么摆道场?
秦莞叹了口气,“世子殿下已经派人去湖州调查宁不易,等那边有了消息,想来我们就知道一些因果了,入京他人已死,这案子的诸多细节便没了眉目,有些可惜。”
展扬苦笑道,“是啊,这公文我都无处下手呢。”
秦莞这个可帮不上忙,又说了两句,便往张道士住的班房而去。
已经是夏日,秦莞进了院子的时候,张道士正坐在廊檐之下纳凉,此时日头已经升上了中空,俨然暑气腾腾,见到秦莞进来,张道士顿时站了起来。
“拜见郡主——”
张道士昨天忙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人定时分才算出来第三处位置,昨夜案子破了,他大概也歇了一个好觉,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秦莞微微一笑道,“案子得破,张道长终于洗清冤屈了。”
张洞玄闻言朗笑了一声,“对啊,虽说我将此事当做修行,可被人冤枉的滋味可真是不怎么好受的,如今总算真相大白,我也算熬出头了。”
秦莞便道,“道长之后有什么打算?”
张洞玄看着秦莞,微微一笑,“我还记得之前和郡主说过,等这件事了了,我便要去外面转转,这几年窝在那牢里,小老儿的筋骨都生锈了。”
秦莞便继续道,“那去外面转转之后呢?”
张洞玄抬眸看了一眼天穹,“这个小老儿还没想好,不过天下之大,总有小老儿的容身之处。”说着看向秦莞,“郡主有什么建议?”
秦莞微笑道,“不知道长对朝堂可有兴趣?”
张洞玄仿佛知道秦莞要说什么,眼珠儿一转道,“郡主是替自己说,还是替别人说?”
张洞玄非常人,秦莞自然明白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笑容清隽道,“自然不是替自己的,不过是不想白费了道长之才,不过道长既然喜欢云游,我必定不会强迫道长,只是如果有一天道长想再回到世俗浮华之中了,便来寻我。”
张洞玄连忙拱手,“郡主对小老儿有救命之恩,不说小老儿自己想怎么样,郡主有任何吩咐,小老儿都会照做。”
秦莞摆手,“道长言重了,此前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还是我刚才说的,道长若是有想法了,请一定告诉我。”
张洞玄点点头郑重应下,秦莞这才转身告辞,走出两步,张洞玄道,“郡主且慢。”
秦莞转过身来,张洞玄接着道,“郡主所忧之事,必定会得以解决,郡主周围,贵人颇多,世子殿下是绝好选择。”说着,张洞玄又一笑,“这一点郡主想必看的分明,不过,近来世子殿下或许会有一劫数降身,郡主和世子殿下关系匪浅,切忌注意提醒。”
秦莞面色微变,张洞玄这短短两句话,可当真是含义深长,“道长,你的意思是……”
张洞玄却玄妙一笑,“言不可道尽,郡主记住小老儿的话便好了。”说着话,张洞玄目光一抬看向这日光灼灼的天穹,“这京城虽然是虎狼之地,可对世子殿下来说,最近这小半年世子殿下最好不要离开此地,等化了劫数再说。”
秦莞满心的疑问,可张洞玄却绝不可能将每句话都说透了。
秦莞深吸口气,这才颔首,“多谢道长,我记住了。”
张洞玄点点头,再没多言,秦莞转身而走,步伐比来时沉重了不少。
张洞玄看出了她和燕迟的情谊?最近朔西军粮的案子让燕迟十分劳心,燕迟说过,若朔西再无消息送来,他便亲自去朔西走一趟,可张洞玄却说,这小半年内,他不好离开京城,张洞玄可不知道朔西军粮的事,且他没理由骗她。
秦莞一颗心越发下沉,也就是说这半年燕迟不能离开京城,而他的劫数,只怕是要发生在离开京城之后——
燕迟的性子,说一不二,且事情和朔西军有关,他绝不会坐视不理,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她该怎么劝说燕迟?
为了自己的安危,要将朔西军置之不理?
秦莞暗自摇了摇头,燕迟做不出来这种事,她更是说不出这样的话。
再回到前堂,明明是大热的天,秦莞背脊上却出了一层冷汗,展扬看她神色不对,便道,“郡主怎么了?张道长怎么说?”
秦莞定了定神,事情还没发生,她可不能就此乱了心思。
“没什么,我问了问张道长的打算,他说他准备出去云游一番。”
展扬点点头,“这些年对他也是不公,不知道官府能不能对他有所补偿,这事还要等大人从宫中回来再说。”
秦莞“嗯”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外面却有个衙差走了进来。
“捕头,外面来了一位姑娘,说是要领宁不易的遗体。”
秦莞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心头一亮,忙道,“快将那位姑娘请进来!”
展捕头狐疑的看着秦莞,秦莞便道,“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我在画馆见过宁不易和一位姑娘说话,那位姑娘是他师叔家的女儿,从前也和他有口头婚约的,可后来他家道中落,这姑娘的父母便要将她令嫁他人,当时我看到的时候这姑娘正被宁不易拒绝。”
展扬想了想,“我知道了,前次他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时候就是凭的这件事。”
秦莞点点头,正好那一幕被她看到了,她还为宁不易做了证人。
很快,上衙门的姑娘被请了进来,秦莞一看,当真是当日秦莞看到的那位年轻姑娘,她被衙差领着,一双眸子通红,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憔悴。
进来看到秦莞,她微微一愣,显然她记得秦莞。
“这是永慈郡主,这是我们的捕头展扬。”
姑娘眼底一愕,似乎没想到秦莞的身份这样高贵,连忙行礼,“于芳泽拜见郡主,拜见捕头大人——”
秦莞上前两步,“不必多礼,于姑娘,我记得你。”
于芳泽苦笑一下,“郡主,民女也记得您。”
想到那日,于芳泽眼眶又是一红,秦莞便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落座,“你是来领宁公子额的遗体的?那他的事,你都知道了对吗?”
于芳泽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郡主,捕头,我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一定不是他做的,官府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呢?”
秦莞和展扬对视一眼,展扬的眼底虽然有不赞同,可对着落泪的于芳泽,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秦莞便先避过此话不提,“我那日听宁公子说起你,说你和他算是青梅竹马?”
于芳泽有些激动,在她的印象之中,宁不易自然不会是一个恶人,秦莞若是和她分辨这些倒是无用之功了,她不回答于芳泽的问题,于芳泽心神悲痛之下,倒是被她带到了新的问题上,她含泪点头,“是,我们是世交,他的父亲原来是湖州河道上的布政司衙门按察副使,他父亲本来就是湖州人,后来得了功名又回乡任职,也是十分光宗耀祖的事。”
秦莞没想到于芳泽会来,听于芳泽说到此处,秦莞知道,眼下便是打探宁不易身世最好的时候,“可是我听宁公子说过,他家中后来遭逢了变故。”
于芳泽说起此事,眼泪又往下落,“是在八年前,八年前夏季,湖州暴雨连天,湖州境内的岷江和沁河都生了洪水,后来更是生了洪灾,布政司衙门和湖州知府衙门一同救灾,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生了贪腐的案子,最后湖州知府和宁世伯被推出来定了罪,二人都是斩首之刑罚,事发的时候他还在游学,等他回来,宁世伯的尸骨都凉了,宁伯母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病故了。”
“本来他们一族是宁氏之光,可这事之后,族中人害怕牵连,便将她们孤儿寡母赶了出来,他的那些叔伯们也都对她们置之不理,他觉得世伯是被冤枉,中间多次到知府衙门喊冤,还寻到了总督衙门去,却都没有结果,且他是罪臣之后,也无法再考取功名,后来伯母病故,他一气之下便离开了湖州,之后的时间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来三年之前,我才听人说他在京城开了画馆,我中间多次写信,却均无回信,年初我到了京城,方才见到了他,算起来,我和他已经七年没见了,当年世伯和我父亲曾定下了娃娃亲,我亦一直将他当做未来的夫君,可出了那件事之后……”
于芳泽暗自垂泪,秦莞听得心头也沉沉的,“出了这样的事,你的父亲母亲也是希望你嫁个好人家,可惜了你的一腔深情。”
于芳泽摇头苦笑,“三年之前得了他的消息,我本以为他会回湖州的,可他没有,年初我入了京城,到底是还不死心,才几次去寻他,他也是为了我……我父亲母亲如今已经为我定好了亲事,我本不该……可我不信他是人们传言的那般,而他如今孤身一人,过世了只怕连个坟茔都无,所以我想将他好好安葬。”
宁不易犯了大罪,对于死囚,自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城外的乱葬岗便是归处,可如今于芳泽来领遗体,却也不是不能通融。
见秦莞和展扬都不说话,于芳泽又道,“郡主,展捕头,难道他真的杀了人吗?怎么会呢?他年少便喜欢作画,心思全都扑在了作画上,世伯当年让他早点做个监生他都不愿,他从不像其他官家子弟那般桀骜不驯,平日里,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
于芳泽越说眼泪越多,秦莞和展扬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劝。
从前的宁不易或许真的若于芳泽说的这样好,可当年宁家出事,中间这七年于芳泽没有见过宁不易,七年,足够一个人性情大变了。
“于姑娘,你不要伤心,这个案子还没有彻底结案,按理凶犯的遗体不得交还家人,不过……他人已死,你若诚心,倒是可以等知府大人回来之后商定一二。”
于芳泽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来领宁不易的遗体足见对宁不易重情重义,秦莞不忍拒绝,又看向展扬,展扬点头道,“郑大人应该快要回来了。”
于芳泽拉住秦莞的手,“郡主,他当真杀人了吗?”
于芳泽似非要追问个结果来,秦莞叹了口气,只得回答,“是,他亲口承认。”
于芳泽面色一白,紧紧的抿紧了唇角。
秦莞在她肩头轻拍两下,“他昨夜是毒发身亡,有畏罪自戕的意思,临死之前,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只不过他这一去,许多细节我们不得而知,你可知他在京中还有没有可信的朋友或者故旧?”
于芳泽泪水涟涟的摇头,“我年初才入京,每次见他也不过片刻,并不知他的友人都是谁,只知道他这个画馆也办了快六年吧,别的也没法子知道了。”
秦莞点点头,拿出手帕给于芳泽,于芳泽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觉有些失礼,秦莞和展扬二人当然不会怪罪,秦莞本来打算要离开,可看到于芳泽如此便暂且留了下来,免得衙门皆是男人于芳泽多有不便。
没多时郑白石从宫中回来,案子得破,皇帝收了早前的怒气,还嘉奖了郑白石几句,如此郑白石也心境大好,见于芳泽哭求着想领回宁不易的遗体,倒也没有为难,几句话便准了,宁不易的人脉关系要查,可他的遗体不过是皮囊,人死如灯灭,衙门不会揪着不放,便是扔去了乱葬岗,也不过是个形式过场。
于芳泽心愿得成,对着秦莞连连道谢,然后才跟着衙差往义庄去。
看着于芳泽离开,秦莞叹了一声,宁不易也不是孤身一人,至少于芳泽待他这份心很是叫人感佩。
离开知府衙门,秦莞直接往安阳侯府而去。
昨夜岳凝回去的那么晚,何况魏綦之受了伤,也不知伤势如何。
秦莞这般想着,待到了安阳侯府之时却发现魏綦之竟然人在安阳侯府!
花园里,岳凝一看到秦莞便道,“你来的正好,他把画带来了。”
秦莞微讶,便看到一旁乌述果然抱着几幅画卷站在一旁,魏綦之道,“早前郡主看中的那两幅画我已尽数买来了,郡主看看?”
秦莞很是意外,她本来打算自己买的,“不知这两幅画一共合多少钱?”
魏綦之大手一摆,“这是在下感激当日郡主治伤之情,所以绝不会要郡主的钱银,郡主若是拿我当朋友,便收了这画。”
秦莞蹙眉,收了魏綦之的画,这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秦莞也不着急在此刻和魏綦之计较这些,“那就先谢过你。”说着又道,“你的伤虽然不算重,可今日也该卧床静养,怎么来了侯府了?”
魏綦之看了岳凝一眼,“这不是来给郡主赔罪吗?”
岳凝闻言双眸微狭,“你还敢说?”
魏綦之笑呵呵的,倒是不怕岳凝动手,“昨夜情况紧急,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照着咱们前几日的戏码说下去了,郡主千万莫要见怪。”
岳凝眉头一皱,想斥责,却又不知道斥责什么,昨夜的确是紧急关头,要说魏綦之做的不对,可都命悬一线了,还管什么其他的!
魏綦之见岳凝那有火却又压着的表情咧嘴一笑,又拿过乌述手上的画卷道,“这一幅画,是给郡主的,此等神骏,想来郡主会喜欢。”
岳凝挑眉,“这又是什么缘故?”
魏綦之肯定岳凝会喜欢这样的,便道,“自然是为了赔罪。”
岳凝拉着秦莞朝回廊下走去,“不必!那样的话你往后别乱说就行了,昨夜紧要关头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莞听着岳凝这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魏綦之还陪着小心的跟在后面,秦莞便道,“这幅画果真不错,想来也不是很贵……”
魏綦之立刻道,“对,并不贵,郡主便收下吧,免得我寝食难安。”
岳凝眉头皱着,可不相信魏綦之当真会寝食难安。
魏綦之见岳凝不为所动,便道,“若郡主不收,那我只好每日都要上门来了。”
岳凝一听,顿觉头大如斗,若论脸皮厚,魏綦之可真是不遑多让,岳凝便无奈道,“那好吧,画你留下,人可以走了,你那伤你可紧着些吧。”
魏綦之笑道,“多谢郡主关怀,画都送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永慈郡主,告辞。”
秦莞点点头,和岳凝一起目送了魏綦之离开。
魏綦之一走,岳凝恼道,“这个魏綦之,可真是越来越没谱了,也越来越脸厚了,竟然还敢威胁于我,要不是看他受了伤的份上,我可真想揍他。”
秦莞听得直笑,岳凝道,“笑什么?以为我不会打他吗?”
秦莞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你若是真的要打,他只怕也会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让她打的,所以呀,你想打就打吧!”
岳凝眨了眨眼,听着秦莞这话,莫名就耳朵有些发烧。
魏綦之活脱脱一个大男人,怎么会一动不动的让她打呢?
秦莞不愿拿这事玩笑过多,便道,“明日我打算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可要一同去?”
岳凝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自然好。”
“那好,我到时候来寻你——”
安阳侯府更靠近皇城一些,她来寻岳凝便不算绕了太远。
在安阳侯府留到了下午秦莞才回了侯府,第二日一早,早早就朝着侯府而来,太长公主这几日身子懒怠,便只秦莞和岳凝二人进了宫。
秦莞为了案子已多日不曾入宫,今日到了寿康宫,太后满心欢喜。
“我都知道了,这案子也是离奇,幸亏你帮忙。”
秦莞摇头,“太后娘娘这话却是说的偏心了,知府大人和展捕头才是主力,我不过是打下手的,哦对了,这事岳凝也帮了忙呢!”
太后忙问岳凝,岳凝只好将秦莞和她还有魏綦之的合谋简单道来,太后像听话本一样听着,知道秦莞想到了这样的计谋,而那魏綦之竟然命悬一线还受了伤,不由连连惊诧,“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一点都不怕出岔子的……”
却又道,“哎,也就你们年轻人能做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我已是老了……”
话语之中不无遗憾之意,倘若太后年轻,只怕要和秦莞几个一道去闹去。
正说着,九殿下燕绥从外面蹒跚走了进来,看到秦莞便上前来道,“我的雀儿好吗?”
这么一问,秦莞立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燕绥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秦莞,秦莞没法子,只好道,“当然好呀,刚出去的时候不吃不喝的,现在都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都能听到她叽叽喳喳的。”
燕绥眼底便是一亮,“是对的。”
岳凝便道,“殿下说什么是对的?”
燕绥面上生出几分笑意,“她,带出去,是对的。”
太后听的直笑,“傻孩子,一只鸟儿,竟然也记了这么多日,听苏嬷嬷说,时不时的他就念叨起来呢——”
正说着,陈嬷嬷从外面走进来道,“太后娘娘,五公主那边的侍从过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您——”
太后皱眉,忙道,“快让她进来。”
陈嬷嬷出去,很快一个宫婢走了进来,这宫婢双眸通红,看到太后便跪了下来,“太后娘娘,求您了,求您去救救我们公主吧,皇后娘娘要把公主殿下打死了。”
太后面色一变,秦莞和岳凝也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皇后素日最疼爱公主,怎么可能将她打死?!
太后站了起来,这宫婢的话虽然听着十分匪夷所思,可如果不是大事,怎么会求到她这里来!太后立刻吩咐陈嬷嬷,“摆驾,摆驾五公主那里——”
五公主住在坤宁宫以北的景宁宫,太后往景宁宫去,岳凝和秦莞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太后便道,“你们就在此候着吧,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还不知是什么事,她们贸然过去只怕不妥。
秦莞点了点头,便和岳凝留在了寿康宫里,等太后离开,岳凝低声道,“北魏的使臣走了好几日了,走之前定好了婚盟,皇后说五公主答应了,可如今这一出,只怕当时五公主并未真心答应,如今应该是又反悔了。”
拓拔芜等人是耽误了又耽误才离开的,本来早就要走了,可五公主却生生不答应嫁去北魏,可皇后却对这婚事十分看好,如此方才又让北魏留下斡旋等五公主回心转意。
秦莞叹气,“嫁去北魏做一国皇后,虽然尊荣,却到底离家太远。”
岳凝点点头,“可不是,一去北魏,多半终生难回母族。”
秦莞二人百无聊奈,一转眼,燕绥又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秦莞心底一动,连忙去看他在写什么,这一下,秦莞却陡然发现,燕绥在清楚的写一个王字。
燕绥惯有写写画画的习惯,且当日还画了一幅十分诡异的人像图,秦莞一直对此十分感兴趣,可巍山猎场一趟却没得到确定的线索,如今,燕绥竟然生生写了一个王字。
“九殿下为何写这个字?”
燕绥抬起头来看着秦莞,“母妃。”
燕绥性子孤僻,有时候能说一句整话,可有时候却一句整话都说不出,譬如现在,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秦莞根本不知她的意思。
“是瑾妃娘娘教您的?”
燕绥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去,秦莞着急了,“那是瑾妃娘娘和您说过什么?”
燕绥不语,看都不看秦莞。
秦莞还要再问,岳凝却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道,“你问这些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是禁忌吗?”
岳凝这么一说,燕绥好似听懂了,也不继续写了,转身便跑了出去。
秦莞干着急,岳凝狐疑的看着她,“你是怎么了?宫里不可替瑾妃二字。”
秦莞只得苦笑,“你放心,我知道的。”
秦莞不敢露了心思,然而燕绥虽然对她亲近,却始终没打开心结似的,当日瑾妃被杀,燕绥第一个到了现场,极有可能看到了一些什么,这是极重要的线索。
秦莞没再继续问下去,很快,太后一脸薄怒的回了寿康宫,秦莞和岳凝赶忙去迎接。
一落座,太后便长长的叹了口气,“真是造孽!皇后最是心疼蓁儿,可她这一次却是犯了糊涂……”
陈嬷嬷是跟着去的,忙道,“大周已和北魏结了婚盟,就等钦天监定日子了。”
太后长长的叹气,挥了挥手道,“算了,我也不留你们了,有些头晕,我得去躺一会儿。”说着叮嘱陈嬷嬷,“你看着点景宁宫的动静。”
秦莞和岳凝见状,只得先行告退,陈嬷嬷送她二人出门,岳凝忍不住问道,“陈嬷嬷,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嬷嬷拿岳凝和秦莞当自己人,便道,“算了,奴婢便是不说,过两日只怕就要有风言风语传起来了,郡主不愿嫁去北魏,不仅如此,郡主还说自己有了意中人了。”
这事岳凝也说过,秦莞继续看着陈嬷嬷,陈嬷嬷苦笑道,“公主说她喜欢上了禁卫军副统领赵禹,说对赵统领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今日奴婢和太后娘娘过去的时候,皇后拿着鞭子果真打了五公主,五公主口口声声说自己宁死也不嫁,若非太后过去,皇后只怕要将公主打出个好歹来,这会儿,皇后只怕正在召赵副统领问话。”
赵禹!燕蓁竟然喜欢上了赵禹——
秦莞没想到,岳凝对赵禹不熟悉,可禁卫军负责宫中守卫,算是能和公主时常见到,如此,倒也不是不可能。
……
……
坤宁宫里,皇后赵淑华一脸冷色的坐在主位之上。
在她不远处,赵禹正冷汗淋漓的跪在地上。
赵淑华冷眸微狭,目光好似一把利刃悬在赵禹头顶,“公主是何时开始送东西给你的?”
赵禹汗如雨下,“是……是属下帮公主找到了那只白狐之后。”
赵淑华眼底猛然闪过一道利光,这件事,是在巍山猎场的事了,当时她也知道,燕蓁丢了小狐狸很是伤心,还在她怀里哭过,后来小狐狸被找回来她才开心起来,当时,找回小狐狸的正是赵禹,事后赵淑华给了赵禹赏赐,而对赵禹来说,这也是他的分内事,赵淑华本以为那件事早就过去了,可没想到,今日才得知燕蓁竟然从那时起就开始对赵禹生了好感,不仅如此,燕蓁还多番派人送了礼物给赵禹。
燕蓁是被赵淑华捧在手心长大的,她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能和她如此作对,她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似乎还留着紧握着鞭子的印痕,从小她没对燕蓁发过火,可今日,她却是用鞭子打了燕蓁,是她疏忽了!她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了燕彻的身上,只以为燕蓁无忧无虑的,并没有别的什么要她操心的。
可她忘了,燕蓁大了,这个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特别是燕蓁不晓世事,赵禹青年才俊也就罢了,还将她最宝贝的小狐狸找了回来,她怎会不生出喜欢之意?
赵淑华真是恨,“五公主是本宫和皇上的掌上明珠,她身份高贵,她送的东西,你也敢三番两次的收下来?!”
赵禹低着头,半分不敢回视赵淑华。
“启禀皇后娘娘,属下……属下也曾告诉过公主,切莫如此,可公主不听,她说……说感念属下救了小狐狸,所以都是应该,属下曾想着要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可此等小事,属下又怕让太子殿下误会,这才没说——”
“这是小事?!公主亲手给你做了香囊,你也觉是小事?!”
赵淑华又气又心疼,气赵禹如此轻描淡写,心疼燕蓁的心思只怕是用错了人。
赵禹忙道,“启禀皇后娘娘,属下也觉不妥当过,可……可这是公主所赐,属下不敢拒绝,何况公主殿下天性活泼天真,属下也不忍心拒绝。”
赵淑华眯了眯眸子,“你不忍心拒绝?!”
赵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燕蓁活泼天真亦有几分刁蛮,他拒绝,她便摆出公主的架子来,他其实也可以拼死也不收下,可……可他最终还是心软了,是不忍,更是察觉到了公主心意之后的心动,他本就是世家子,和公主并非没有可能,他喜爱燕蓁不晓世事的无邪烂漫,只想着这两年尽心效忠,若立下功劳得了升迁,再提出来不迟。
而燕蓁虽然几番示好,却也没说什么表明心迹的话,于是,他便默默收了燕蓁的好意,想着且行且看,若燕蓁心思是真,他再谋划未来不迟。
可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便事发了。
赵禹抿了抿唇,背脊挺直,“是,属下觉公主天真无邪,对人对事,皆是一片赤诚之心,所以属下不敢也不忍拒绝。”
赵淑华冷笑一声,“那你知不知道,这是私相授受,若叫别人知道,公主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赵禹忙道,“若是叫别人知道,属下必定承担责任,属下会以十二分的诚心迎娶公主!”
赵淑华冷笑更甚,“你想娶本宫的蓁儿?就凭你?!”
赵禹如同被人打了一巴掌,可燕蓁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道,“属下知道如今还配不上公主殿下,可公主殿下年纪尚小,若公主殿下看得起属下,属下必当为了公主殿下效忠皇上,争取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迎娶公主!”
赵淑华虽然看着凶悍,却也是想看看赵禹的心思,听到赵禹这话,她方知这赵禹并非懦夫怂货,总算说了两句中听的话。
若没有北魏,赵禹这样的青年才俊倒也可以召为驸马,可……
赵淑华心底的不忍和怜惜一闪而逝,她冷冷道,“北魏求娶公主的事,你可知道?你虽出身不低,可如何能同北魏太子相比?”
赵禹只觉喉头苦涩难言,“是,属下比不上北魏太子尊贵,可……可北魏路远,公主殿下享受惯了大周父母兄长皆在的优渥,又如何能不远千里嫁去北魏,北魏终年寒冷,公主必定不惯,更别说少了这些熟悉的亲人,公主该是何等孤单?北魏太子求娶一事传出之时,属下也知道,然而,属下以为,皇后娘娘和陛下对公主殿下宠爱至极,婚嫁之事必定会随了公主的愿望,所以,属下从未有过担心……”
赵淑华听着这话,眼底冷意又生一分,“从未有过担心?你这是要用本宫对蓁儿的宠爱,要挟逼迫本宫吗?!若是本宫不随了蓁儿的意,对她的宠爱便是假了?”
赵禹忙低下头去,“属下不敢!不止是属下,整个大周的人都会这样想。”说着赵禹抬起头来,“皇后娘娘,公主殿下绝不愿嫁去北魏的,请您……”
赵禹想说请赵淑华不要逼燕蓁,可他哪里有这个资格?!
赵淑华见赵禹面上生出几分痛色,心底到底还是起了几分涟漪,燕蓁此番如此反抗,若赵禹还是云淡风轻的,那她只怕会杀了赵禹!
燕蓁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她想让燕蓁一辈子幸福喜乐,可到底还是她想的太简单了,而燕蓁,又怎么会明白她的心思?
没关系,现在恨她,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做母亲的苦心。
“你家族,如今只有你一人在朝为官吧?”
赵淑华忽然开口,却另起了话头,赵禹抬起头来,“是……”
分明在说他和公主之事,怎么问起了这个?
赵禹想到自己的家族,不由生出几分紧张,赵家也算是世家,虽然和皇后的赵不是一个赵家,却也是不小的氏族,然而如今家门没落,子弟们都荒诞不成样子,只有他一人支撑门户,皇后忽然说起这个,这是要……
赵淑华凉声道,“公主嫁去北魏势在必行,你若听话,本宫不动你的位子,你若执意要和本宫作对,本宫保证,你和你的家族,很快就会消失在京城。”
赵禹背脊一僵,面上的血色瞬时褪的一干二净。
他虽是世家子,可年纪轻轻有今日十分不易,他是最年轻的禁卫军副统领,前程远大,深受皇帝的赏识,凭他一人,家族仍然跻身世家之列,往后他若得了升迁,便是国之巩固,家族或许能与三大国公府和辅国大将军府比肩也不一定。
如果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可他肩上压着全族上下近百人的希望,要就此和皇后成为敌人吗?他知道,在皇后面前,他根本没有一点反击的可能。
赵禹喉头发紧,他能有今日,自然有谋略有远见,这件事上,他只有一个选择。
然而想到燕蓁每次给他送礼物之时满是笑意的眸子,他便觉喉头一阵阵的发苦,说起来他和她也没到互诉衷肠的地步,可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收过其他女子的香囊。
如何选择一目了然,可赵禹却觉说不出口,仿佛一旦说出来,他的这一生,都要笼罩在这句话的阴影之下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之后的一切荣华尊贵。
见赵禹梗着脖子不语,赵淑华道,“你若答应我的要求,未来的禁卫军大统领之位,必定是你的无疑,除此之外,我还能让你族中子弟世袭荫蒙!”
这个条件当真太诱人了,禁卫军大统领乃是皇帝心腹,是皇宫戍卫的统帅,而世袭祖荫,却能保证他的家族在世袭的几代之内能不衰败。
赵禹背脊绷的极紧,仿佛快要断了的弓弦,他一双眸子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地板,良久,他哑声道,“不知……不知皇后娘娘要我做什么。”
这话一出,赵淑华唇角勾起一抹讽笑,赵禹紧绷的背脊缓缓松活,脑袋也低低的垂了下去,他一身颓丧,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将他的脊梁压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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