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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花锦昨儿剪指甲,剪得太短了,于是乎,敲字的时候,戳着指甲壳的肉痛得很,敲字慢如蜗牛,受老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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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的史书上,武邑县瘟疫之事只是寥寥数笔带过,只说赵樽南下夺位,是受天之命,天道所向。
夏初七笑得不行,只道,新挖的土,怎么可能与旧土一样?再说,在群人面前玩偷龙转凤,让他们坚信是菩萨显灵,岂不是更妙?再且,如此一来,还可一石二鸟,把潜伏在晋军中间的“鲤鱼哨子”揪了一个出来,杀一儆百。
先头入营时,元祐还讷闷地问她,“为何不直接把埋在土里的菩萨换了?”
于是夏初七将计就计,当众搞了一出调包计。
由于晋军严苛的饮水制度,下毒药是药不死晋军的,兰子安比谁都清楚。所以,他以药为饵,以谣言相激,目的便是要引赵樽去挖井边,从而亲自挖出菩萨,坐实他造反背逆于天,受到天责,并以天道正义的公理来指责他,阻止他南下。如此,即便他打了胜仗,也得不到民心。自古“失民心者,失天下”,兰子安非常清楚。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兰子安能够瞒过晋军耳目,做到这般,确实不简单。更不简单的是,他确实设计了一出计中计。
果然,在井边挖出了菩萨,也看见了写字的石圭。
在这之前,是赵樽说到兰子安为人心思缜密,若是埋毒,不会轻易让人猜出来。当时,夏初七便觉得挖井有风险,说不定是计中计。所以,她提前找了两口别的水井试了一试。
“告诉了你,哪里能有惊喜?”夏初七与他互视一眼,笑得更为娇俏了,“再说了,以你的本事,我说不说不都一样么?你脑洞大,猜也猜出来了。”
赵樽叹口气,抱紧她,“有道理,可你借用我之人,为何却不事先告诉我?”
“我宰了他。”夏初七目光微凉,像是玩笑,又不像玩笑。
略一思索,他道,“他若去翻怎么办?”
赵樽大抵了解“魔术”便是他们说的“变戏法”。
“看在你态度这么友好的分上,我便原谅你了。得,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吧。这个东西,我们叫着魔术,不要说当众变一个石圭,便是大变活人,都不成问题。你想想当时的情形,那水井边上可都是我的人?你一来,那些人都盯着你去看了,小小障眼法而已,谁也不会注意到。原先的石圭就埋在土里,我是赌了一把,赌那胡老夫子不敢去翻!”
这姑娘是个好哄的,并不会由着性子傲娇过没完。她侧头稳稳坐在赵樽的大腿之上,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晶亮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眯眸一笑。
“赵十九,你赢了。女人确实喜欢听好的。”
夏初七微微一怔,看着他真诚的眼。
“其实……”赵樽盯住她的眼,目光微闪,似有感触,“赵绵泽最大的损失,是失去你。”
“算你识好歹。”
鼻翼里“哼哼”着,夏初七翻白眼儿。
赵樽看她俏脸通红,似乎真的置上小气了,不由一笑,扳过她的肩膀来,托住她的下巴,低声道,“爷不是想问缘由,而是想说,幸亏我妇聪敏,提前备下后手,不仅没让那人得逞,还反戈一击,把天谴之事,扣回他的头上,干得漂亮。”
“我……”夏初七眉头,别开脸,“生气了。”
“阿七,你统共说了十三个字。”
她愣了愣,果然看见赵樽笑了。
“混蛋!”夏初七哼哼,“休想从我嘴里挖出半个字。”咦,这句话怎么有胡老夫子的即视感。
“嗯?说!”
“你想知道呀?”
恨恨一咬牙,她不由愤懑。
夏初七晓得他说得有理,但她偶尔也会有逗耍他一番的心思,会故意缠上去,看他着急无奈又挣扎的样子,极是得趣儿。没有想到,这耍猴的却被猴耍了,原来他一直误以为是她想要?
可她冬天怕冷,晚上便时不时会来纠缠。他无奈推拒了一次又一次,只道营中男儿个个饥荒不饱,血气方刚,想妇人都快想疯了,哪里能做刺激他们的事儿?
从北平府打到武邑县,差不多三个月了,两个人一直没有同房的机会,赵樽也一如既往的高冷“刻薄”,对她虽然多有额外的关照,但始终让她独自一人独自居住,平素也保持距离。
“……”
夏初七翻个大白眼,默了。
“不”赵樽道,“是阿七你用行动向本王证实了这句话的真实性,以及它存在的必要性。”
“呵,你改性子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赵樽握紧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
肖想的事?夏初七脸一红,啐他,“你要不要脸?”
“好处自然是有的。”赵樽揽过她的腰身,把她抱过来趴在自己身上,深邃的目光里有某种暖流划过,“比如你一直肖想的事儿,爷今晚便可以成全你。”
“告诉了你,有啥好处?”
赵樽低头,指尖点了点她的鼻子,“阿七,石圭之事,你是怎样做到的?”
夏初七懒洋洋地偎在赵樽的身边,拿着一本书,打着呵欠,似睡非睡。
营里的炉火“噼啪”轻爆着,气候温暖如春,与外间的寒冷俨然两个不同的世界。
夜幕再一次降临在晋军营地,风雪大盛,枯草纷飞。
而且事涉菩萨显灵,比之上一个版本,更加玄乎,也更加令人敬畏,不敢误传。
于是乎,关于武邑瘟疫之事,另一个版本接踵传入了民间。
平白得了晋王和晋王妃好处的老百姓,也懂得感恩,加上他们喝了晋军的药,有了好转,更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与尊崇,自然不会忘记为他们宣传事情的原委以及歌功讼德。
水井边上埋的毒被发现了,再一次证明了夏初七所言非虚。
“殿下,王妃,找到了,找到埋的毒药了……”
沉默了一瞬,突地水井边上一个兵士高呼。
“我不管你们加入晋军之前是什么人,是谁的人。但只要你们归属于晋军一天,就归我赵樽所管。一旦发现有人出卖军队,一律按军法处置,斩首不殆。”
他看着王老八被抬下去的尸体,冷冷扫向晋军将士,轻轻一扬手上的鲤鱼哨子。
可事情并没有完,赵樽杀了鸡,自然还得儆猴。
一个放,一个杀,恩威并用,骇得人心里又感激,又泛凉。
“抬下去,葬了吧!”
赵樽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那胡老夫子说放便真的放了,对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他不愿意过多计较,惹人非议。而王老八说要处决,自然也得杀……在众人惊恐的沉默里,锋利的钢刀砍向了他的脖子,他高大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流出,与洁白的雪花融在了一起……
人群却安静了下来,等待着另外一出戏的落幕。
一出由南军导演的戏码,似乎是落幕了。
北风似是更大了,风雪也比先前烈了许多。
“殿下,我无话可说……杀了我吧。”
王老八腿一软,头重重垂下。
“我……”
赵樽接过鲤鱼哨子,在雪光的反射下仔细端详了一遍上头精细的纹路,唇角掠过一抹冷笑,“王老八,在你独单单挖到菩萨,兴奋地招呼人过去看时,本王便派人搜查了你的行囊,果然不出所料!”
“殿下。这是在王老八的枕头里发现的。”
小六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垂着头,递上一只鲤鱼哨子。
“怎会冤枉了你?”赵樽冷冷低喝,“小六。”
“殿下……冤枉啊冤枉……”
那王老八也是“扑通”一声跪地,高喊。
无数人在不明所以的议论,晋军将士似乎也不敢相信日夜相处的人,竟然会是南军的细作,又是冷汗,又是惊疑的看着赵樽,想要知道原因。
“殿下,王老八他是咱的人啊?”
“殿下……”
这一回不仅百姓惊了,就连晋军也惊了。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已了的时候,他却突地转头,看向不远处那一名首先挖到菩萨的士兵,眸色一暗,“至于他。潜于我军之中,行叛徒贼子之事,本王便容不得了。来人,给我绑了,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赵樽的宽容,引来赞许声无数。
“啊”的一声轻呼。
“胡老先生忠君爱国,于社稷而言,是福,而不是罪。只是误信小人谗言,未辨真伪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世间,无人不犯错。容他去吧。”
她问的是“这些”,而非这个。元祐有些奇怪,可赵樽却无意外,他扫了扫眼巴巴望住自己的人群,还有那个看似坚强,其实两股颤颤的老头儿,面无表情的脸上,略略有些寒意。
“赵十九,这些人如何处理?”
夏初七冷笑一声,又看向沉默的赵樽。
“没话说了吧?”
胡老夫子喉咙一噎,愣是没有吭出声儿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可有异议?”
夏初七满意地眯了眯眸,转而看胡老夫子。
“是啊,这确实是菩萨在示警啊!”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众人寻思着,纷纷点头。
夏初七冷冷一哼,不再理会他,转过头来,面对围观的人群,振振有词道,“诸位都是有智的善人,不会随便冤枉好人的。你们想一想,有人想利用这位老先生,陷害晋王,可这是在哪里?城隍庙啊,他们利用的是谁?是菩萨啊!菩萨怎会由着这些歹人欺瞒世人,有违公道——所以,之前石圭上面的字,是南军搞的鬼。而重新显形的字,确实是菩萨显灵了。”
“这都是你的人,你要搞鬼,老夫怎查得到?”
看着夏初七,他有些心虚。
胡老夫子脑袋都想破了,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石圭上的字,会在他眼皮子底变了样子,私心里,也已经相信了是菩萨所为。
“我?”夏初七盯着他闪烁不停的眼睛,知道他是在垂死挣扎,不由朗声一笑,“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看着的,我可没有动过它。再说,这里就这么大块地儿,若是你觉得我们换了石圭,可以仔细查找一番,先前那块石圭哪里去了?”
“是……一定是你搞了鬼,换了石圭……”
这反问犀利,胡老夫子僵了脖子。
她清清嗓子,又道,“老人家,你再想一想,既然你事先已经知道这菩萨手里的石圭写着什么字,为什么它却在见天之后,在你们冤枉晋王之时,变了字眼?”
看着包括胡老夫子在内的人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敬畏,夏初七差一点笑出声来。这种人其实最好对付,只要摸准了他们心底那一把丈量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尺子”,就行了。
难道……真菩萨显灵?
人群里议论纷纷,有点脑子的人都猜出来原委了。这么说来,有人故意陷害赵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为什么石圭上头的文字,又突然变了?
不否认,那便是默认。
胡老夫子一双深陷的眼窝,微微一沉,不说话。
她道:“在我还没有挖出这尊菩萨和石圭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晓得了石圭上有关于晋王谋逆的内容?”
胡老夫子盯着她,像是有了倾听之意。
想了想,她道,“老人家,天不天道,天也不会告诉我们。但我先头说菩萨显灵会说话,也非做假。现在你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你定能确认我说的话,是真的。”
看来这确实是一个恪守皇权天道的饱学之士,迂腐人士中的战斗机。对付这种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估计也没有用,因为他心底里已经认定赵樽造反就是乱臣贼子,纠正不了。
夏初七发现老夫子的脸,竟微微发红。
夏初七乐得更厉害了,她绕过去,偏头盯住他,“可你要晓得,气节也该用对地方。而且,有气节之人,最是不惯撒谎骗人的对不对?这里可是城隍庙,里头有城隍老爷,这里还有观音大士,你就不怕撒谎闪了舌头?”
胡老夫子又是一哼,别开头不理他。
“看得出来,老人家是一个有气节的人。”
夏初七憋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老头子太有趣了,嘴上说不吐一个字,却把什么都说了。试想一下,他这副模样结合他的语言,不正是在向世人宣告,石圭有问题么?
“哦”一声,夏初七笑了。
“士可杀,不可辱!哼。晋逆无良,起兵造反,无异于盗寇匪祸,天理难容,会有报应的……你们请便吧,要杀要剐,愁听尊便,想让老夫多说一个字,办不到。”
老夫子黝黑的脸沉了沉,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重重朝她“呸”了一声。
“老人家,你是老实交代呢,还是我逼供呢?”
她走过去扯了扯胡老夫子的胡须。
变化发生得太突然,众人根本就没有回过神来。夏初七笑看着老夫子被控制晋军士兵住,一肚子生了孩子后收敛起的恶趣味又上了脑。
“来人,把他拿下!”
看他还想争辩,赵樽已有不耐,他冷眸一眯。
“老夫……老夫……没有。”
“说呀,继续说?怎么回事儿?你是看着它被埋在土地的?还是你亲自埋在土里的?”
夏初七一脸腻歪的笑着,盯紧他涨红的老脸。
可人都不是傻子,有这几个字便够了。
胡老夫子傻呆呆看着她,又看向石圭,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绝不可能……老夫亲自看着它被埋……”失神之中,这句话他脱口而出。可不等说完,他像是惊觉不对,又紧张的闭上了嘴巴。
“老人家,你张冠李戴,混淆视听,到底存的什么心?”
再一个人证实了石圭上的内容,效果立马就不一样。夏初七扫着在云里雾里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笑着望向呆若木鸡的胡老夫子。
“想来我是被胡夫子所影响,竟是认错了。”
不识字的人,也挤过去观看,可盯着那几个字儿,哪个晓得究竟写的啥?那私塾小子怔了怔,回神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呀”了一声,见鬼似的揉了揉眼睛,瞪大,再揉眼睛,再瞪大,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羞愧地垂下了头。
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言,惹得人群“哗”地炸了。
“对啊,哪有晋王?”
“石圭上面分明写着:皇帝无道,误国误民,”
“不对不对!”
以前她说过,自个儿浑身上下最美的地方就是声音。这柔糯着嗓子的轻问,闹得那小子脸一红,就想闪人。他正准备摇头,突然听见走在他前面过去观看的秀才和乡绅儿子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
夏初七朝他近了一步,柔声笑道,“不想再看一次。”
“看,看明白了。”
那小子有点憨,看了漂亮姑娘,紧张得结巴了。
夏初七笑道,“你果真看明白了?”
没有说完,他便害怕的闭了嘴。
那个私塾学生,约摸只有十三十四岁的样子,个头有些小,因此先前也站得最近,闻言,他脚下没有挪动,只紧张地红着脸道,“先,先前小子已经看明白了,确实写着:晋逆无道,误国误民……”
“来来来,帅哥,姐姐我不识字儿,不想被人给懵了。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菩萨手里的石圭上,到底写的什么字?”
夏初七笑眯眯朝他们招手。
这三个人,算是有点脸面的人了。
时下之人,大多都不识字。先前石圭出现时,第一个念出内容的人,就是那个老夫子。一群人面面相觑半天,推来推去,方才推出三个腼腆的小子来——一个是私塾学生,一个是县里秀才,一个是乡绅家的公子。
夏初七抱臂停顿数秒,视线在那些人身上巡视一圈,突的举起手,笑道:“这样,会识字的先生,举个手!”
问题丢出来,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诸位父老,你们中可有识字的人?”
夏初七笑着瞄他一眼,一步一步走近,伸出手指把他从上到下指了个遍,却半句话也不解释,身子突地一转,不再看他,转而看向他身后的人群。
“你……”老夫子脸色涨红,“此话何意?”
“人才啊!”夏初七感叹着,冲他摇了摇头,“我说老人家,你没有在朝堂上为赵绵泽效力,而是窝在这小小的武邑县里,实在可惜了……”
这一招“点穴封喉”极是厉害。
一句“伪证”,老头儿说得极为刁钻。甚至于,直接就给夏初七的话钉在了另一个尺度上——她想要教唆他做伪证,为赵樽辩护。如此一来,便是等一下真的有人出来为赵樽证明什么,也会让人产生怀疑了。
老夫子一愣,捋着的白胡子抖了抖,声音突地厉害起来,“晋王妃休得胡言乱语。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向来不与受神灵谴责之人为伍,岂肯为你做伪证?”
包括元祐都觉得这表妹估计急疯了。
她的话急转直下,诡异得令人惊讶。
“这个好办啊!”不等赵樽说话,夏初七笑着上前两步,指着老夫子脸上的花白胡子,笑眯眯地道,“你老人家不就是证人喽?”
“晋王殿下,恕老夫冒昧直言,菩萨之言,众人皆有所见,石圭就在菩萨之手,岂容你随意狡辩?再且,你说非你,如何证实?”
稍许,还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夫子上前。
人群里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堂堂王爷之尊,竟在百姓面前这般许诺,已是放低身段了。若非那石圭与谣言,依他在老百姓心里长久以来的声望,估计他们该朝他跪下谢恩了。
他说,若是因他而起,他愿意自裁?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重了。
他冷冷的声音一落,众人哗然。
顿一下,他缓缓侧头,目光定定地看向那尊菩萨,一字一句道,“今日赵樽在菩萨面前立誓,若天灾真是由我引起,那我不会北归,而是自绝于诸位面前。若此事非菩萨谶言,而是有人装神弄鬼,借菩萨之名,愚弄世人,那么赵樽必将替天诛之!”
迎着一大群人神色各异的审视目光,赵樽长久的沉默之后,说得极慢,却字字冷厉,“诸位,赵樽自晓事以来,对君父,对大晏,对朝廷,对百姓,自问仁至义尽。”
“不要吼了,听听他说什么也好。”
自古以来,“群众”都是极为魔性的一个组织,只要有一个人起了头,其他大多数的人都有从众心理,只会跟着效仿。
“说,说吧。”
“让他说!”
他不称“王”,只称我,态度随和,立马引起了本性善良的百姓好感。还在喊的人住了嘴,还想喊的人,也不得不住了嘴。
“可否静静,听我一言?”
他与夏初七并肩而立,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诸位父老——”
可被人围着喊“滚蛋”的赵樽,冷峻的表情却始终如故,正色、平静、云淡风轻,无波无澜,仿佛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一直待到现场的喊声小了下来,他方才开口。
臆想到那一幕,她身子情不自禁颤了颤。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语气还算比较客气了,毕竟没有直接喊“赵樽滚粗”。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手上没有武器?谁让持刀披甲的晋军就拿着武器威风地站在边上?夏初七想:若是没有晋军在,只有赵樽一人,他们肯定会冲上来撕碎了他,丢到外面喂野狼。
看赵樽不吭声,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海浪似的,一波波推进,震耳欲聋,响彻了整个天际。
“请晋王返北,不许南进!”
有人喊,便有人附合。
“对,晋王返北,不许南进,以免触怒上天……”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地高喊了一句。
“请晋王回北平,不许南进!”
“瘟疫不能再持续下去了……眼下菩萨怒了,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若不然,全家老小都路不出来了……”路人甲、路人乙又开始议论。
有人疑问,有人确定。然后,他们的目光,就不再看菩萨,转而纷纷朝赵樽看过来了,那一双双目光利箭似的,“嗖嗖”扫视,几乎全都集于他一身。
“是晋王。”
“是晋王?”
他高冷雍容的身姿和不苟言笑的样子,在人群中极为显目。从他为夏初七披上斗篷开始,在场的老百姓就已经发现他了。
“嗯。”又是一个字,赵樽也不知懂了没懂。
“嘿,这样不好么?有菩萨撑腰了,事儿就好办了。”夏初七完全不理会小公爷的白眼,低头拢了拢斗篷,笑吟吟地撩向赵樽,“戏总得大家一起唱才过瘾,若总是我一个人唱,又有啥意思?”
“你这摆了一地的烂摊子,叫差不多?”
她拖着嗓子,话未说完,元祐就急了。
“差不多……”
“事情办妥了?”
赵樽盯她一眼,没有承认,也没否认,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被晋军将士围着的菩萨和石圭,眉头稍稍一皱。
“你专程给我送来的?”夏初七吐了下舌头。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责备。
“你这记性!又忘了添衣。”
可赵樽分明就不买账,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跪地的人群,我行我素的走近了,方才姿态雍容的跳下马来,把马缰绳丢给随行的丙一,将手上拿着的一件狐皮斗篷,披在了夏初七的肩膀上。
他摆着手,朝赵樽使着眼神儿。
“天禄,快回去——”
老百姓这会儿认定是赵樽带给了他们百年不遇的瘟疫,为他们带来了老天的惩罚,估摸着心里都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吃他的肉呢,这家伙居然自投罗网。
元祐落下的心脏,再次高悬。
“哎哟,我的祖宗,他咋来了?”
元祐一愣,看她神色并无多少慌乱,原本激动的情绪又稍稍缓了几分,那一只早已经按到腰刀上的手也挪了开,正待询问夏初七主角到底是谁,只见跪伏一片的人群背后,赵樽骑着浑体漆黑的大鸟踏雪而来。
“主角?”
“不急,这戏刚开锣,主角还没上场呢……”
夏初七撅了撅嘴巴,有意无意地往背后那菩萨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来扫了扫还跪在地上的人群,莞尔一笑。
“那咱别耗着啊?该咋整,你说?”
元祐无语瞪她,见她不像说谎,又压沉嗓音。
“……”
“谁说的?”夏初七瞥着他,目光有笑意,“我的男人,不干净能行么?你也等着看吧,看我怎样给他洗干净。”
“小祖宗,我当然不信。可备不住人家信啊!你看着吧,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整个天下都得知道。天禄起兵原就名不正,言不顺,如此一来,更得天怒人怨,史书留名,背上厚厚的黑锅,千秋万代都洗不干净了。”
可看她半点不着急,他心窝子却在抽搐。
当年之事,元祐自然晓得。
“你还真信?这一招儿,你表妹我早就用烂了。当年在清岗县,我便用这一招糊弄过人了,效果比这好多了。”
他扯着她的衣袖,比着口型,夏初七一字不漏的看懂了他的意思。淡淡笑了笑,她看向口中高唤“菩萨显灵”和“菩萨保佑”的人群,低低嗤了元祐一声。
“你看这不是弄巧成拙吗?”
事态逆转,气得元祐在边上干着急,恨不得一把掐死夏初七。
一通叩拜下来,百姓们没有听见菩萨开口,很快便找到了事情的起由,把矛头指向了赵樽起兵叛国。这一回,他们原本的将信将疑都变成了深信不疑,看向夏初七、元祐以及晋军时的目光里,充满了怒气和怨气。
世人对神灵皆有敬畏之心,故而封建统治者或不怀好意之人,常借菩萨之名用来诓人,且这一招儿屡试不爽,轻而易举便可以左右与奴役万民。
求神的人,一声高出一声,一声盖过一声,一声比一声虔诚,喊得整个老城隍庙附近都是那种呜呜咽咽的哭嚎声。
“菩萨啊……”
“菩萨……”
“我等行善积德,并无宿孽,求菩萨收回成命,饶了我家老小一命吧……”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有人低吼一嗓子,只一瞬,熙熙攘攘的人群便下饺子入锅似的,“扑通扑通”对着横卧的菩萨跪了下来。
“菩萨显灵了?”
原本夏初七敲锣打鼓唤了他们来,信誓旦旦说菩萨显灵告诉她,是有人故意在水井边上埋毒诬陷赵樽。如今晋军不仅没有挖到毒药,反倒挖出了一尊菩萨,且菩萨手上有这么一行字,岂不是令人在震惊之余,坐实了赵樽起兵之事有违天道,要遭天谴?
“吁!”四下里抽气声一片。
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带着忧国忧民的沉重语调,把石圭上的文字复述了一遍。
“晋逆无道,误国误民,苍天有恨,降罪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