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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妮亚跟保尔分手后一路回家。她想到刚才与保尔不期而遇的场面,竟难以控制地一阵阵惬意,自己也料不到会如此。
“多热情又多要强啊!他真不是以前我脑海里那种粗野的形象。而且,他比那些死皮赖脸的中学生要强多了……”
他属于冬妮亚从来都未曾接触过的那种阶层。“可以使他听话的。”她心里琢磨,“这肯定是一种挺有意思的友谊。”
快到家的时候,冬妮亚看到莉莎·舒哈里科、涅丽·列辛斯卡娅、维克托·列辛斯基都在花园里坐着。很显然他们在等她。
冬妮亚跟大伙儿打了个招呼,坐到长凳上。他们闲扯着,漫无边际。维克托·列辛斯基凑到冬妮亚跟前坐下,轻声问:
“长篇小说您读完了吗?”
“哎哟,对,那本小说!”冬妮亚想起把它忘在湖边了,她差点说了出来。
“您喜欢看吗?”维克托明显在献殷勤。
冬妮亚用鞋尖在沙土中慢慢堆出了个神秘的图形,她想了想,然后抬头瞧了瞧维克托,说:“不喜欢,我已在看另外一本了,比您借给我的那本有意思多了。”
“原来如此!”维克托碰了一鼻子灰,有些泄气地说,“那本书的作者是谁?”
冬妮亚有些嘲弄的眼光瞟了维克托一下,两眼闪出一丝光彩:“没作者……”
“冬妮亚,招呼客人进屋吧,茶给准备好了!”冬妮亚的母亲在阳台上喊。
冬妮亚挽着两个女友的胳膊往屋里走。维克托则紧随其后,反复地揣摩着冬妮亚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一种从前未有过而又朦胧的感情已悄悄地进入了年轻锅炉工的生活。这感情是如此新奇,令人心烦意乱焦灼不安。它使本来就淘气不安分的少年更加心神不宁了。
冬妮亚是林务官的千金小姐,而在保尔心中,林务官、律师列辛斯基都是同一号人。
因为保尔是在贫困与饥饿中长大的,所以对他认为是富裕的人都怀有敌意。所以他对自己已萌发的感情不免既警觉又惧怕。他始终不能将冬妮亚与石匠的女儿加林娜放在一起,后者是纯朴的,可以理解的,是自己人。他对冬妮亚则将信将疑。假如这个受着教育的俊俏姑娘敢用什么话嘲讽他这个锅炉工的话,那他是会立刻反唇相讥的。
已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见到林务官的女儿了,保尔决定今天到湖边去,他故意地经过她家,希望会相遇。他沿着宅院的栅栏慢慢前走,发现花园的尽头映现出他熟悉的水手服。他拾起栅栏旁的一颗松球朝白衣服扔去。冬妮亚倏地转过身来,见是保尔,就跑到栅栏前,笑吟吟地把手伸给了他。
“您到底是来了。”她眉飞色舞地说,“这么多天您上哪儿去了,我到过湖边。我把书忘那儿了。我猜想您肯定要来的,请进,到我家花园里来吧。”保尔摇了摇头。
“我不进去。”
“为什么?”她诧异地一扬眉毛。
“你爸爸大概会骂人的。您也得因为我而挨训。他会问,干吗带这么个傻瓜进来?”“你胡扯,保尔,快进来吧,我爸爸绝不会说什么,一会儿您自己就会看到的。进来吧!”冬妮亚生气了。
她跑去开了花园门。保尔有些犹犹豫豫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花园。
他们坐在一张桌腿被埋入地里的圆桌旁。冬妮亚问:“您喜欢看书吗?”
“可喜欢了。”保尔不拘束了。
“在读过的书里,哪一本您最喜欢?”“《朱泽佩·加里波第》。”
“《朱泽佩·加里波第》。”冬妮亚帮他纠正了发音,“您非常喜欢这部小说吗?”
“是的,我已经看完六十八卷了。每次领了工钱就买五卷。加里波第真是太棒了!”保尔敬佩地说,“真是个大英雄,我佩服这样的人!他身经百战,并且是百战百胜,他走过了世界各国!嗨,要是他如今还活着,我一定要去投奔他,他将那么多手艺人集在自己周围,总是为穷人而战斗着!”
“让您到我家的藏书室去看看好吗?”冬妮亚说着,挽起他的手。
“哦,我可不要进屋。”保尔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您这么固执呢?多半是自己胆小吧!”
保尔看了看自己脏脏的光脚板。他挠了挠后脑勺。“您爸爸妈妈不会撵走我吗?”
“要是再这么瞎说,我真要恼火了。”冬妮亚满脸不快。
“好吧,可列辛斯基家是不让进的,有话就在厨房里跟我们说。我有事到他们家去,涅丽都不准我进屋,大概是怕我会弄脏了他们家的地毯。鬼晓得她怎么想来着!”说完,保尔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冬妮亚按住他的肩膀,很友好地将他推上了阳台。
冬妮亚带他径直穿过饭厅走进有个特大的橡木书橱的房子里。冬妮亚将书橱门打开,保尔看见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百本书。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么多的藏书。保尔无比惊讶。
“现在我就给您挑一本您最爱看的书。但您得答应我今后常到我家来作客。好吗?”
保尔高兴地点着头:“我就是喜爱看书。”
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轻松和快乐的感觉里很快就过去了。冬妮亚将他介绍给母亲认识。因为冬妮亚的母亲看上去挺和气,所以保尔也并不感到紧张。
冬妮亚将保尔带入自己的房间,给他看自己的书和课本。小梳妆台边上竖着一面不算大的镜子,冬妮亚将保尔拉至镜子前,笑着说:
“你的头发为什么这么乱,是不是从没理过?”
“长了就拿刀剪一剪,不就够了吗?”保尔不好意思地辩解着。
冬妮亚笑着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只用几下便把他的头发理顺了。“这下可大变样了。”她细细看着保尔讲,“头发要梳理得漂亮些,要不然您看起来有点像野人了。”冬妮亚又以挑剔 的目光看了看他那条褪了色的、灰黑的衬衫和十分破旧的裤子,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但保尔还是觉察到了这种眼神,因此而感到很不舒服起来。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冬妮亚再三邀他常来玩,还约定过两天一块儿去钓鱼。
保尔从窗口跳到花园里,他真不想再穿过房间和冬妮亚的妈妈告别。
阿尔焦姆离开之后,柯察金家的日子就更加艰辛起来:保尔的钱不足以支撑家里的消费。
玛丽娜·雅柯芙列芙娜决定跟儿子商量一下,是否要重新去干点活儿,正巧,列辛斯基家里需要一个厨娘,经商量保尔不答应。
“不,妈妈,大不了我再找份活儿干。锯木厂正雇人搬木板。我到那儿干上半天,这样咱就够花了。你可千万别出去找活儿干,要不然阿尔焦姆肯定生气,他会责怪我为什么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而让妈妈您受累的。”
母亲虽然竭力解释自己为什么去找活儿干,但保尔坚决不依,所以母亲也就答应了他。
第二天,保尔便到锯木厂做工了。他把刚刚锯开的木板铺开后放妥,以便晾干。他在那儿遇上了俩熟人,一个是同学米石卡·列夫亚科夫,另一个叫库利绍夫·瓦尼亚。他们两个一起干计件活儿,收入颇为不错。于是就这样,保尔白天在锯木厂,傍晚到发电厂去。十天之后,保尔将他的工钱交给母亲,想了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说:“妈妈,是这样,我能买件缎纹布衬衫吗?就像去年我穿过的那件蓝色的。这些钱的一半就够用了。我还会去挣,你别担心。我身上的衣服确实太旧了。”他解释着,仿佛是希望母亲原谅自己这种奢侈的要求似的。
“当然,当然可以保夫鲁沙,我会的,今天就去买布,明天就可以做好,你是连件新衬衫都没有。”她疼爱地看着儿子。
保尔在理发店门外站着,摸了摸袋子里的一个卢布,走进门去。
理发师是个很机灵的小伙子, 见有客人来很自然地朝着椅子那边点头示意:“请坐吧!”
保尔便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上,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又尴尬又慌张的脸。
“要吹风吗?”理发师问。
“哦,不,我只要很简单地剪一下就行。喏,你们管这个叫什么?”说着,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吹风机。
“有数了。”理发师笑了一笑。
一刻钟以后,保尔浑身湿乎乎地走出理发店,剪过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这么一大块倔强的头发着实费了理发师很大的劲,头发也变得柔顺,光滑了。
在街上,保尔轻松地舒了几口气,将帽沿拉低了些:“妈妈会怎么说呢?”
保尔没赴约去钓鱼,这让冬妮亚生气了。“这人真是不会体贴人。”她嗔怒地想,可保尔一连几天都不来,她又感到很寂寞。
这天当她正要出去走走时,母亲推开了她的门问:“冬妮奇卡,有客人找,要让他进来吗?”是保尔站在门口。冬妮亚一眼竟没能认出来。新的缎纹布蓝色衬衫,黑色裤子,锃亮的皮鞋。而且一眼就看出他理过发了, 不像那般乱蓬蓬的了。总之,黑黝黝的小伙子彻底变了个样。
冬妮亚本来想故意表露一下惊喜,但看到小伙子自己早已局促不安,便不再开玩笑让他窘迫了,所以便装作没有发现这种极大的变化。
她只是怪保尔:“你真是不守信用!你不是答应要跟我去钓鱼的吗?”
“这些日子我在锯木厂干活儿了,没办法来!”他不便说自己为买这身衣服而疯狂干活儿。但冬妮亚很快猜到了,因此她对他的满腹埋怨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到池塘边去散散步吧!”她提议。于是两个人经过花园,由那儿上了大路。
保尔已经将自己偷取德国中尉手枪的事告诉了她,她现在是自己的好朋友。他还答应最近与她一同去树林深处放枪。
“你要小心,千万别泄露了我的秘密。不知不觉之中,您已成了我最好的朋友了”。
“放心吧,我不会泄露给任何一个人。”冬妮亚郑重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