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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盛开着车把我和吴居蓝送到妈祖街外的菜市场。上面的路车开不进去,必须要步行。我腿上的伤走几步没问题,可想要走回家,肯定不现实。
江易盛下了车,帮我打开车门,却迟迟没有说话,发愁地琢磨着怎么把我送回家,估计只能背上去了。
我也发现了眼前的难题,望着蜿蜒而上的妈祖街,皱着眉头思索。
吴居蓝一声不吭地走到车门边,弯下身,一手揽着我的背,一手放在蜷曲的膝盖下,轻松地把我抱出了车,泰然自若地说:“走吧!”
江易盛瞪大了眼睛。
我涨红了脸,压着声音说:“放我下来!”
吴居蓝问:“怎么了?我哪里抱得不舒服?”
“没有。”
“没有,那就走吧!”
我小声说:“这样……不太合适,很多人看着。”
吴居蓝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淡定地说:“之前我就是这样把你抱下来的,也有很多人看着。”
对这种摆明了不懂什么叫“事急从权”的人,我觉得十分无力,只能闭嘴。
第一次,他抱我时,我眼睛看不到,全身上下都痛,压根儿没有多想。可这会儿神志清醒,我才意识到这是平生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地身体接触,我的心咚咚直跳,跳得我都怀疑吴居蓝完全能听到。
还没到家,我就看见两个民警站在门口,还有几个看热闹的热心肠邻居。
我立即挣扎着说:“放我下来。”
吴居蓝却没有搭理我,一直把我抱进院子,才放下。
在警察和邻居的灼灼目光中,我连头都不敢抬,幸亏有江易盛,他立即向大家介绍了吴居蓝的“表哥”身份,又强调了我腿上的伤。
我腿上的伤,看着很吓人,邻居们纷纷理解地点头,我才算平静下来。
我请民警进客厅坐,围观的邻居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
我对民警客气地说:“我上去换件衣服,马上就下来。”
一个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邻居阿姨扶着我,慢慢地上了楼,帮我把护士服脱下,换了一件宽松的家居裙,我这才觉得全身上下自在了。
我坐在民警对面,把被抢的经过详细地给民警说了一遍,可惜我完全没有看到抢劫者的长相,摩托车也没有车牌号,对追查案犯的帮助很小,唯一的印象是抢我包的那个人手腕上好像长着一个黑色的痦子。
民警表示一定会尽全力追查,但话里话外也流露出,这种案子一般都是流窜性作案,很有可能他们这会儿已经离开海岛,追回财物有一定难度。
我早料到这个结果,自然没什么过激反应。
民警看能问的都问清楚了,起身告辞。江易盛送走了民警后,把邻居也打发走了。
江易盛走进客厅,在我对面坐下,询问:“你还剩多少钱?”
“四万多。”
江易盛气恼地说:“可恶的贼,如果让我抓到他,我非打断他的手不可。”
江易盛在北京读的医学院,很清楚对我这种外乡人来说,北京不易居,衣食住行都要花钱。我一个刚工作的小姑娘,工资税前也不过七八千,三年半能存下十几万,肯定是省吃俭用,什么享乐都没有,现在却一下子就六万块钱没了。
我笑了笑,反过来劝解他,“破财免灾,丢了就丢了吧!”钱刚被抢时,我曾豁出性命想夺回来,可看着医生给自己缝针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飞车抢劫闹出人命的事,突然就想通了,甚至很后悔。钱再重要,都没有命重要,如果以后再碰到这种抢劫,一定要立即舍钱保命。
江易盛看我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真正看得开,悻悻地说:“你倒是心大!”
我笑嘻嘻地说:“我们这样的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遇到不幸的事就已经够不幸了,如果再想不开,那纯粹是自己折磨自己。不管是我,还是江易盛都不是这样的人。
江易盛愣了一愣,释然地笑了,“你装修要多少钱?我借你,不过我只能拿五万出来。”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还上,你给我两万就行了,多了我压力太大。”
“好。”江易盛知道自己的情况,也知道我的性格,没有多劝。他忽然想起什么,试探地说:“大头如今是有钱人。”
我笑笑,没有接他的话,江易盛明白了。他对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吴居蓝说:“吴表哥,小螺要麻烦你照顾了。有什么事,你随时给我电话。”他掏出手机,“我们交换下手机号,方便联系。”
吴居蓝说:“我没有。”
江易盛愣住了。
我忙说:“表哥的手机在路上丢了,本来打算去买的,但还没顾上。现在我手机也丢了,你帮我买个手机回来,我身份证在钱包里,也丢了。你帮我想想办法,把手机号码先要回来。”
“行!吴表哥,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我帮你把手机也顺便办好。”
吴居蓝沉默地看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发现我这个完全没有经验的老板,竟然从来没有问他要过身份证。一时间,我心乱如麻,顾不上多想,先应付江易盛,“不用了,就办我的好了。”
“成!你好好休息,我晚一点再过来。”江易盛匆匆离开,忙着去办事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吴居蓝两个人,我犹豫着怎么开口。以雇佣关系来说,我要求查看他的身份证很正常,但朋友之间,要求查看身份证就很怪异了。不知何时,我已经把他看作了地位对等的朋友。
吴居蓝打破了沉默,开口说:“如果你想问我要身份证,我没有。”他的表情十分从容平静,似乎说的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诡异的是,我似乎也早有心理准备,没有一点惊讶,只是很怅然若失,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怅然什么、若失什么。心念电转间,我想了很多——
计划生育超生,出生后没有上户口的黑户;偷渡客,以前海岛上曾来过越南、菲律宾的偷渡客,也有岛上的居民偷渡去美国、欧洲,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说过。
我问:“你是身份证丢了,还是压根儿没有身份证?”没等吴居蓝回答,我又急促地说:“不用告诉我了,我其实并不想知道,你好好工作就行了。”
吴居蓝丝毫没有掩饰他对这事的不在意,云淡风轻、微微一笑,说:“你要没事了,我去烧点水。”
我胡乱地点点头,他向厨房走去。
为了帮我止血,他的T恤衫下摆被撕掉了一圈,整件T恤衫短了一截,看上去有点怪异。我盯着看了一会儿,本来有点躁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我有更紧迫的麻烦需要面对和解决——明天就要开工装修,装修款却被人抢走了。
我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用家里的座机给王田林打电话。
两人寒暄了两句,我问他装修材料买了没有,王田林愉快地说买了,他已经在回来的船上,让我尽管放心,所有工人都联系好了,虽然活有点赶,人找得太急,但靠着他的面子,请的都是好师傅。
行走江湖贵在一个信,我不能让王田林失信他人,我在心里给“取消装修”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我把自己被抢的事告诉了王田林,说钱上有点紧张,询问他有没有可能把装修方案调整一下,先做一部分,剩下的等以后有钱了再慢慢做。
两人在电话里商量了一会儿,砍掉了一些项目,把装修的预算调整到四万块钱。
我说了好几遍“不好意思,谢谢”,才把电话挂了。
一抬头,看到吴居蓝端着杯水,站在门口,应该是想着我腿不方便,怕我渴,给我送水来的。
我叹了口气,说:“等装修完,我手里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了。”
吴居蓝淡淡说:“钱没了再赚,命没了,万事皆休。”
他把水递给我,我正好渴了,喝了一口,尝出是放了蜂蜜的,立即一口气喝完,想起初见吴居蓝时的事,不禁抿唇而笑。
我轻声说:“你说是因为倒霉才会沦落到这里,我会在我能力范围内,尽量帮你度过这段倒霉的日子。至于其他,你若不说,我也不会问。”
吴居蓝静静盯了我一瞬,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吴居蓝在厨房烧晚饭,我有些无聊,趴在电脑桌前,练习着用左手玩电脑。
“砰砰”的拍门声响起,我心里一动,艰难地站起,大声叫:“吴居蓝,开门!”
吴居蓝把院门打开,果然,周不闻和江易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小螺呢?”周不闻说着话,已经看到我,几步跑到了窗前,着急地问:“江易盛说你伤了手,严重吗?”
我左手托着右手给他看,“没事,那个劫匪应该不是成心想刺我。他割手袋的肩带时,刀从我手上划了下。医生说好好休养,恢复后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周不闻打量着我的手,说:“幸好没事,要不然我……”他顿了顿,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以后小心点。”
我点头,“嗯。”
江易盛笑说:“哎——我说你们俩还真隔着窗户聊上了?大头,你先进屋,我把咱们买的东西放到厨房去。”
我一边一瘸一拐地走向客厅,一边问:“买的什么?”
“猪蹄,吃哪补哪!”江易盛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真的是连跳三级还拿年级第一的高智商神童吗?
我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后,周不闻把一个新手机递给我,“我和江易盛一起去买的,还是你以前用的号码。”
“多少钱?”
“别和我算钱了,是礼物。”
一个国产品牌的手机,应该在一千块钱以内,我想了想,收下了,“谢谢!”
江易盛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呼小叫地对吴居蓝说:“表哥,你竟然会做饭!锅里炖的是什么?闻着好香啊!”
吴居蓝说:“排骨。”
我插嘴说:“正好你买了一大包菜,你和大头留下来吃晚饭吧!”昨天晚上吃烧烤的钱是江易盛付的,我本来就打算今天晚上要请他和周不闻吃饭。
周不闻说:“你还有伤,太麻烦了!”
“又不是我做饭,麻烦的可不是我。是吧,表哥?”我重重叫了声“表哥”,戏谑地笑看着吴居蓝。可惜吴居蓝不看电视剧,不知道但凡有表哥的地方,就会有戏剧冲突,而且通常表哥都会被炮灰。
吴居蓝没跟我一般见识,对江易盛和周不闻说:“做两个人的饭菜和做五个人的饭菜没多大区别,一起吃晚饭。”他简明利落地做了决定,就去厨房做饭了。
五个人?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周不言,忙对周不闻说:“差点忘记你堂妹也在岛上了,你打个电话,叫她一起过来吧!”
周不闻说:“不用了。”
我诧异:“为什么不用了?她晚上总是要吃饭的,难道我们只叫你吃饭,不叫她,你让她怎么想我们这些朋友?”
江易盛奇怪地问:“大头,你和你堂妹关系处得不好吗?”
周不闻忙说:“不是,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们了。”
我说:“做饭的人亲自开的口,人家都不嫌麻烦,你何必客气呢?”
江易盛也说:“太客气可就显得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