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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无双的棺木,就放在大厅中央,赵香灵哭丧着脸站在一旁,居然为他披麻戴孝,活脱脱一副孝子的模样。
吊丧的客人,却都挤在院子里,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也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忽听庄院外一阵骚动,人声纷纷道:“江大侠竟也来了。”
“江大侠行事素来仁义,我早就已知道他会来的。”
院子里的人立刻两旁分开,让出了条路,一个个打躬作揖,有几个直恨不得跪下去磕头。
七八条蓝衣大汉,已拥着江别鹤大步而入。
只见他双眉深锁,面色沉重,笔直走到铁无双灵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沉声道:“铁老英雄,你生前江某虽然与你为敌,但那也是为了江湖道义,情非得已,你英灵非遥,也该知道江某的一番苦心,而今而后,但望你在天英灵能助江某一臂之力,为武林维护正义,春秋四祀,江某也必定代表天下武林同道,到你灵前,祝你英魂安息。”
这番话当真说得大仁大义,掷地成声,群豪听了,更不禁众人一声,称赞江别鹤的侠心。
小鱼儿听了却不禁直犯恶心,冷笑暗道:“这才真的叫猫哭老鼠假慈悲……”
一念尚未转过,忽听一人大声冷笑道:“这才真的叫猫哭老鼠假慈悲,杀了别人还来为人流泪。”
语声又高又亮,竟似是女人的声音。
众豪俱都不禁为之动容,向语声发出的方向瞧过去,只见说话的乃是个黑衣女子,头戴着马连坡大草帽,紧压着眉目,虽在夏夜中,却穿着长可及地的黑缎披风,这许多人瞪眼去瞧她,她也毫不在乎,也用那发亮的大眼睛去瞪别人。
她身旁还有个长身玉立的华衣少年,神情却像是个大姑娘似的,别人瞧他一眼,他就臊得不敢抬头。
小鱼儿一眼便瞧出这两人是谁了,心里不觉又惊又喜:“她果然来了,她居然还是那六亲不认的老脾气,一点儿也没变。”
这时人丛中已有好几人拥了过去,指着那黑衣女子骂道:“你是何方来的女人,怎敢对江大侠如此无礼?”
那黑衣女子冷冷道:“我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谁管得着我?”
虬髯大汉喝道:“江大侠宽宏大量,老子今天却要替江大侠管教管教你!”
喝声中他已伸出一双蒲扇般大小的巴掌抓了过去,黑衣女子冷笑着动也不动,她身旁那腼腆的少年却突然伸臂一格。
这看来霸王般的大汉,竟被这少年轻轻一格震得飞了出去,群豪悚然失声,又有几人怒喝着要扑上去。
那少年双拳一引,摆了个架势,竟如山停岳峙,神充气足,他不出手时看来像是个羞答答的大姑娘,此刻乍一出手,竟隐然有一代宗匠的气派,群豪中有识货的,已不禁为之骇然动容。
那黑衣少女冷笑道:“你尽管替我打,出事来都有我!”
那少年看来倒真听话,左脚前踏半步,右拳已闪电般直击而出,当先一条大汉,又被震得飞了出去。
忽听一声轻叱,一人道:“且慢!住手!”
叱声未了,江别鹤已笑吟吟挡在这少年面前,江别鹤捻须笑道:“若是在下双眼不盲,兄台想必就是‘玉面神拳’顾人玉顾二公子。”
小鱼儿暗道:“这江别鹤当真生了一双好毒的眼睛。”
只见顾人玉还未说话,那黑衣女子已拉着他的手,冷笑道:“咱们犯不着跟他攀交情,咱们走!”
“走”字出口,两条人影已飞掠而起,自人丛上直飞出去,黑缎的斗篷迎风飞舞,露出了里面一身火红的衣服。
群豪中已有人失声道:“这莫非是小仙女?”
但这时两人已掠出庄门,一声呼哨,蹄声骤响,一匹火红的胭脂马急驰而来,载着这两人飞也似的走了。
江别鹤目送他两人身影远去,捻须叹道:“名家之子弟,身手果然不同凡俗。”
突见一条泥腿汉子,手里高挑着根竹竿,快步奔了进来。
竹竿上高挂着副白布挽联,挽联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你活着,我难受。
你死了,我伤心。
这十二个字写得墨迹淋漓,雄伟开阔,似是名家的手笔,但语句却是奇怪之极,不通之极。
群豪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但瞧见挽上写的上下款,脸色却都变了,再无一人笑得出来。
只见那上款写的是——老丈人千古。
下款赫然竟是“愚婿李大嘴敬挽”。
小鱼儿一吃惊,仔细瞧瞧,这挽联写的竟真有些像李大嘴的笔迹,李大嘴莫非已真的出了恶人谷?他几时出来的?他此刻在哪里?
江别鹤迎面拦住了那泥腿汉子,沉声道:“这挽联是谁叫你送来的?”
那泥腿汉子眨着眼睛道:“黑夜中我也没有瞧清他是什么模样,只觉他生得似乎甚是高大,相貌凶恶得很,有几分像是庙里的判官像。”
江别鹤道:“他除了叫你送这挽联来,还说了什么话?”
那泥腿汉子支支吾吾,终于道:“他还说,他老丈人虽要宰他,但别人宰了他老丈人他还是很气愤,他叫那宰了他老丈人的人快洗干净身子。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人家将身子洗干净,他咧开大嘴一笑,回头就走了。”
江别鹤面色一变,再不说话,大步走了出去。
那泥腿汉子却还在大声道:“你老爷子难道也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么,你老爷子……”
这时群豪已又骚动,掩没了他的语声,纷纷道:“‘十大恶人’已销声匿迹多年,此番这李大嘴一露脸,别的人说不定也跟着出来了。”
又有人道:“除了李大嘴外,还有个恶赌鬼,就算别的人不出来,就只这两人已够受的了,这该怎么办呢?”
惊叹议论间,谁也没有去留意那泥腿汉子,只有小鱼儿却跟定了他,只见他将那挽联送上灵堂,一路东张西望,走了出去,小鱼儿暗暗在后面追着。两人一先一后走了段路,那汉子突然回身笑道:“我身上刚得了三两银子,你跟着我莫非想打闷棍么?”
小鱼儿也笑嘻嘻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假冒李大嘴的名送这挽联来,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那汉子脸色一变,眼睛里突然射出逼人的光,这眼光竟比江别鹤还沉,比恶赌鬼还凌厉。
但一瞬间他又阖起了眼帘,笑道:“人家给我三两银子,我就送挽联,别的事我可不知道。”
小鱼儿笑道:“我跟在你后面,你怎会知道?你明明有一身武功,还想瞒我。”
那汉子大笑道:“你说我有武功,我有武功早就做强盗去了,还会来干穷要饭的?”
小鱼儿大声道:“你不承认,我也不要叫你承认!”
他一个箭步蹿过去,伸手就打,哪知这汉子竟真的不会武功,小鱼儿一拳击出,他竟应声而倒。
小鱼儿还怕他在使诈,等了半晌,这汉子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伸手一摸,这汉子四肢冰冷,心口没气,竟已活活被打死了。
小鱼儿倒的确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禁不起打,他无缘无故伸手打死了个人,心里也不免难受得很,呆了半晌,长叹道:“你莫怪我,我出手误伤了,少不得要好生殓葬于你,虽然好死不如歹活,我总也要你死得风光些。”
他叹息着将这汉子的尸身扛了起来,走回城去。走了还不到一盏茶时分,突觉脖子上湿淋淋的还有臊味。
小鱼儿一惊:“死人怎会撒尿?”
他又惊又怒,伸手去擦,“死尸”就掉了下去,他飞起一脚去踢,那“死尸”突然平白飞了起来,大笑道:“我今天请你喝尿,下次可要请你吃屎了。”
笑声中一个筋斗,竟翻出数丈,再一晃就不见了。
这人轻功之高,竟不在江别鹤等人之下,等到小鱼儿要去追时,风吹草木,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小鱼儿从小到大,几时吃过这么大的哑巴亏,当真差点儿活活被气死,他连这人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这口气自然更没法出。
小鱼儿气得呆了半晌,又突然大笑道:“幸好他只是恶作剧,方才他若想杀我,我哪里还能活到现在?我本该高兴才是,还生什么鸟气!”
他大笑着往前走,竟像是一点也不生气了,对无可奈何的事,他倒真是想得开——
街道上灯火辉煌,正是晚市最热闹的时候。
小鱼儿又买了套衣服换上,正在东游西逛地磨时间,突然一辆大车急驰而过,几乎撞在他身子。小鱼儿也不觉多瞧了两眼。
只见这大车骤然停在一家门面很大的客栈前。过了半晌,几个衣帽光鲜的家丁,从客栈里走出来,拉开车门,垂手侍立在一旁,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又过了半晌,两个人自客栈中款步而出,四面前呼后拥地跟着一群人,弯腰的弯腰,提灯的提灯。灯光下,只见左面人面色苍白,身材瘦弱,看来像是弱不禁风,但气度从容,叫人看了说不出的舒服;身上穿的虽然颜色朴素,线条简单,但一巾一带莫不配合得恰到好处,从头到脚找不出丝毫瑕疵。
右面的一人,身材较高大,神采较飞扬,目光顾盼之间,咄咄逼人,竟有一种令人不可仰视之感。
这人的衣服穿得也较随便,但一套随随便便的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竟也变得不普通不随便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大车,既没有摆姿势,也没有拿架子,但看来就仿佛和别人有些不同,仿佛生来就该被人前呼后拥,生来就该坐这样的车子。
直到车子走了,小鱼儿还站在那里,喃喃道:“这两人又不知是谁?竟有这样的气派……”要知道这样的气派,正是装也装不出,学也学不会的。
这安庆城中,此刻竟是侠踪频现,小鱼儿在这一夜之中,所见的竟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不同凡俗的人物。
小鱼儿叹道:“只可惜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但无论如何,这皖北一带,从此必定要热闹起来了。”
小鱼儿逛了半天,不知不觉间又走回罗九那屋子。
此刻夜市虽已歇,但距离夜行人活动的时候还是太早,小鱼儿想了想,终于又走了进去。
在楼下坐了半天,小鱼儿站起来刚想走,突然阁楼上一声惊呼,接着,罗九、罗三奔了下楼。
罗九、罗三瞧见他又是一惊,后退两步,盯着他瞧了几眼,罗九终于展颜而笑,抱拳道:“兄台好精妙的易容术,看来只怕已可算得上海内第一了。”
小鱼儿笑嘻嘻道:“两位到哪里去了?回来得倒真不早。”
罗九笑道:“今日有贵客降临,江别鹤设宴为他们接风,我兄弟也忝陪末座,所以竟不觉回来迟了。”
罗三道:“有劳兄台久候,恕罪恕罪。”
这两兄弟对方才在楼上所见之事,竟是一字不提。
小鱼儿自然也不提,笑问道:“贵客?是谁?”
罗九道:“这两人说来倒端的颇有名气,两人俱是‘九秀庄’慕容家的姑爷,一位是‘南宫世家’的传人南宫柳,一位是江湖中的才子,也是两广武林的盟主秦剑。”
小鱼儿眼睛亮了,道:“慕容家的姑爷!妙极妙极。”
罗三道:“确是妙极。”
小鱼儿道:“能娶着慕容家姑娘的人,当真是人人艳羡,这些人本身条件也委实不差,就说那南宫柳,虽然体弱多病,但看来也令人不可轻视。”
罗九道:“听兄台说话,莫非认得他们?”
小鱼儿道:“我虽不认得他们,方才却瞧见了他们……这两人可是一个脸色苍白,衣服考究;另一个得意扬扬,像是刚捡着三百两银子似的?”
罗九笑道:“不错,正是这两人。”
罗三道:“不但这两人,听说慕容家的另六位姑爷,这两天也要一齐赶来,另外还有位准姑爷‘玉面神拳’顾人玉……”
小鱼儿眼睛又一亮,道:“顾人玉难道也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小鱼儿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这些人全赶到这里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罗三道:“据说,慕容家里有一位姑娘失踪了,而这位姑娘据说曾经和花无缺在一起,所以他们都赶到这里来打听消息。”
小鱼儿拍手笑道:“这就对了,我早就猜到他们八成是为这件事来的。”
罗三道:“兄台难道也认得那位姑娘?”
罗九眼睛盯着他,道:“兄台莫非知道那姑娘的下落?”
小鱼儿连瞧都没有向阁楼那方向瞧一眼,板着脸道:“我怎会知道?我难道还会将人家的大姑娘藏起来不成?”
罗九笑道:“小弟焉有此意,只是……”
小鱼儿笑嘻嘻道:“说不定这只是她自己跟情人私奔了,也说不定是被人用药迷住……”他又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大笑道:“这倒有趣得很,的确有趣得很。”
罗九打了个哈哈,往阁楼上瞧了一眼,笑嘻嘻道:“兄台这半日又到哪里去了?”
小鱼儿道:“这半天我倒真瞧见了许多有趣的事,也瞧见了许多有趣的人,其中最有趣的一个是……”
他虽然吃了个哑巴亏,但丝毫不觉丢人,反而将自己如何上当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一面说,一面笑,竟像是在说笑话似的。
罗九、罗三听了,虽也跟着在笑,但却是皮笑肉不笑,两人的脸色竟似都有些变了。
两人悄悄使了个眼色,罗九道:“却不知那人长得是何模样?”
小鱼儿道:“那人正是一副标标准准的地痞无赖相,你无论在任何一个城市的茶楼赌馆、花街柳巷里,都可以见到,但无论任何人都不会对这种人多瞧一眼的,这也就正是他厉害的地方,不引人注意的人,做起坏事来岂非特别容易?”
罗九、罗三两人又交换了个眼色,罗九突然站起来,走进房里。小鱼儿只听得房里有开抽屉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纸张的窸窣声,然后,罗九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卷已旧得发黄的纸。
这张纸非但已旧得变色发黄,而且残破不全,但罗九却似将之瞧得甚是珍贵,谨谨慎慎地捧了出来,小小心心地摊在小鱼儿面前桌上,却又用半个身子挡住在小鱼儿眼前,像是怕被小鱼儿瞧见。
小鱼儿笑道:“这张破纸摔又摔不碎,跌又跌不破,更没有别人会来抢,你怎地却将它瞧得像个宝贝似的?”
罗九正色道:“这张纸虽然残破,但在某些武林人士眼中,却正是无价之宝。兄台若以为没有人会来抢,那就大大错了。”
小鱼儿嘻嘻笑道:“哦,如此说来,这张纸莫非又是什么‘藏宝图’不成?若真的也是张‘藏宝图’,我可瞧都不愿瞧上一眼。”
罗三笑道:“要江湖中故意害人上当的‘藏宝图’,的确有不少,一万张‘藏宝图’里,真有宝藏的,只怕连一张也没有,听兄台如此说,莫非也是上过当来的?”
罗九道:“但此图却绝非如此……”
小鱼儿道:“你将这张纸拿出来,本是让我瞧的,为何又挡住我的眼睛?”
罗九赔笑道:“我兄弟平日虽将此图珍如拱璧,但兄台此刻已非外人,是以在下才肯将它拿出来,只是……但望兄台答应,瞧过之后,千万要保守秘密。”
小鱼儿也忍不住动了好奇之心,却故意站起来走到一旁,笑道:“你若信不过我,我不瞧也罢。”
罗三大笑道:“我兄弟若信不过兄台,还能信得过谁……”
小鱼儿道:“你先告诉我这张图上画的是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瞧它。”
罗九沉声道:“这张图上,画的乃是‘十大恶人’的真容!”
小鱼儿眼睛一亮,却又故意笑道:“‘十大恶人’我虽未见过,但听这名字,想来只怕个个都是丑八怪,这又有什么好瞧的,别人又为何要抢它?”
罗九叹道:“兄台有所不知,这‘十大恶人’,个个都有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个个俱都作恶多端,江湖中曾经受他们所害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罗三接道:“但这十人非但个个行踪飘忽,而且个个都有乔装改扮的本事。有些人虽然被他害得家破人亡无路可走,却连他们的真面目都未瞧过,这又叫他们如何去寻仇报复,如何来出这口怨气?”
小鱼儿笑道:“我明白了,别人想抢这张图去,只是为了要瞧瞧他们长得究竟是何模样,好去报仇出气?”
罗三拊掌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但他们跟我却是无冤无仇,你又为何要我来瞧……”
罗九神秘地一笑,道:“兄台真的和他们无冤无仇么?”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你莫非是说那装死的无赖,也是‘十大恶人’之一?”
罗九且不答话,闪开身子,指着那张图上画的一个人,缓缓道:“兄台不妨来瞧瞧,那无赖是不是他?”
发黄的纸上,工笔画出了十个像,笔法细腻,栩栩如生。一人白衣如雪,面色苍白,正是“血手”杜杀。
杜杀身旁,作仰天大笑状的,自然就是“笑里藏刀小弥陀”哈哈儿,再过去就是那满面媚笑的“迷死人不赔命”的萧咪咪,手里捧着个人头、愁眉苦脸在叹气的“不吃人头”李大嘴……
还有一人虚虚荡荡地站在一团雾里,不问可知,便是那“半人半鬼”阴九幽,阴九幽身旁一个人却有两个头,左面一个头是小姑娘,右面一个头是美男子,这自然就是“不男不女”屠娇娇。
这些人小鱼儿瞧着不知有多少遍了,只见此图画得不但面貌酷似,而且连他们的神情也画得惟妙惟肖。
小鱼儿不禁暗中赞赏,又忖道:“这张图却不知是谁画的?若非和他们十分熟悉的人,又怎能画得如此传神?”
接着,他就瞧到那衣衫落拓、神情却极轩昂的“恶赌鬼”轩辕三光,再旁边一人满脸虬髯、满脸杀气,一双眼睛更像是饿狼恶虎,正待择人而噬,手里提着柄大刀,刀头上鲜血淋漓。
小鱼儿故意问道:“此人长得好怕人的模样,却不知是谁?”
罗九道:“他便是‘狂狮’铁战。”
罗三笑道:“此人模样虽然凶恶,其实却可说是‘十大恶人’中最善良的一人,人家只要不去惹他,他也绝不去惹别人。”
小鱼儿道:“但别人若是惹了他呢?”
罗三道:“谁惹了他,谁就当真是倒了三辈子的霉了,他若不将那人全家杀得鸡犬不留,再也不肯放手的。”
小鱼儿失笑道:“这样的人还算善良,那么我简直是圣人了。”
他口中虽在答应着别人的话,心里却不觉想起了铁心兰,想起了那似嗔似笑的嘴角,似幽似怨的眼睛……
他心里只觉一阵刺痛,赶紧大声道:“这两人又是谁?”
“这两人”显然是一双孪生兄弟,两人俱是瘦骨嶙峋,双颧凸出,一人手里拿着个算盘,一人手里拿着本账簿,穿着打扮,虽像是买卖做得极为发达的富商大贾,模样神情,却像是一双刚从地狱逃出来的恶鬼。
罗九笑道:“这兄弟一胞双生,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十大恶人’虽号称‘十大’,其实却有十一个人,只因江湖中都将这两人算成一个。”
罗三道:“这兄弟两人复姓欧阳,外号一个叫作‘拼命占便宜’,一个叫‘宁死不吃亏’,兄台听这外号,就可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人了。”
罗九道:“十大恶人声名虽响,但大都俱是身无余财,只有这兄弟两人,却是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大富翁。”
罗三指着画上另一人道:“但这人性格却和他兄弟全然相反,这人平生最喜欢害人,一心只想别人上当,至于他自己是否占着便宜,他却全然不管。”
小鱼儿笑道:“这样的人倒也少见得很,他……”
突然失声道:“呀!不错,他果然就是那装死的无赖!”
画上别的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只有这人却是蹲在画纸最下面的角落里,一只手在抠脚丫,一只手放在鼻子上嗅。
画上别的人多多少少,总有些成名人物的气概,只有这人猥猥琐琐,嬉皮笑脸,活脱脱是个小无赖。
罗九眼睛一亮道:“兄台可瞧清楚了?”
小鱼儿大声道:“一点也不错,就是他!他的脸虽也改扮过,但这神气,这笑容……那是万万不会错的。”
罗三叹道:“在下一听兄台说起那无赖的行事,便已猜着是他了。”
罗九道:“此人姓白,自己取名为白开心。”
罗三道:“江湖中又给他加了个外号,叫‘损人不利己’白开心。”
小鱼儿失笑道:“这倒的确是名副其实,冒名送挽联,装死骗人,这的确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别人虽被他害了,他自己也得不着便宜。”
小鱼儿突然又道:“你兄弟听我一说,就想起他来,莫非和他熟得很?”
罗九摸了摸下巴,笑道:“我兄弟虽不才,却也不至于和这种人为伍。”
小鱼儿笑嘻嘻瞧着他,道:“我看你兄弟非但和他熟得很,也和‘十大恶人’熟得很。否则怎会对他们的行事如此清楚,这张图又怎会在你手里?”
罗九面色变了变,罗三已长笑道:“不瞒兄台说,‘十大恶人’与我兄弟实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兄弟的父母,便是死在他们的手里。”
小鱼儿颇觉意外,道:“哦……真有此事?”
罗九道:“我兄弟为了复仇,是以不惜千方百计,寻来此图,又不惜千方百计,将他们的性格行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小鱼儿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将此图让大家都瞧瞧,好叫别人也去寻他们的霉气,你为何反而替他们保守秘密?”
罗九恨声道:“我兄弟为了复仇,已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我兄弟每日俱在幻想着手刃仇人时的快活,又怎肯让他们死在别人的手里!”
小鱼儿想了想,点头道:“不错,这也有道理……很有道理。”
罗九仔仔细细,将那张纸又卷了起来,道:“是以兄台下次若再遇着那白开心时,千万要替我兄弟留着。”
罗三接道:“兄台若能打听出他的下落,我兄弟更是感激不尽。”
小鱼儿目光闪动,笑道:“好,白开心是你的,但江玉郎却是我的,你兄弟也得为我留着才是,最好莫要叫别人碰着他一根手指。”
罗九大笑道:“那是自然。”
小鱼儿道:“老子请客,儿子自然作陪,你今日想必是见过他的了。”
罗九道:“奇怪就在这里,江别鹤请客,江玉郎并不在席上。”
小鱼儿哈哈笑道:“这小贼难道连露面都不敢露面了么?否则遇着南宫柳这样的人物,他爹爹还会不赶紧叫他去结纳结纳。”
罗九立刻赔着笑道:“那小贼只怕已被兄台吓破了胆。”
小鱼儿往阁楼上瞟了一眼,笑道:“瞧见一个被自己打死的人,又在自己面前复活了,无论是谁,只怕都要被吓得神志不清,见不得人了。”
他这句话中自然另有得意,只是罗九兄弟却再也不会想到这会和阁楼上的女孩子有关,更不会想到“神志不清”的女孩子就是慕容九。
两人只是见到小鱼儿眼睛往阁楼上瞟,于是两人齐地站了起来,打了个哈哈,笑道:“时候不早,兄台只怕要安歇了。”
小鱼儿大笑道:“不错,正是要安歇了。”
他站起身子,大笑着往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