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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量完,二娘回去继续睡她的窄榻,这一点两人也没有异议。
次日一早,二娘让敛秋揣着褚直的簪子出了国公府。
陈妈妈听二娘说派敛秋回去报个一切都好的口信儿,满心同意。褚直身子不好,都没回门,现在只是派个丫鬟捎个口信,那自然是可以的。
除了让敛秋去一趟城隍庙,二娘还交代了敛秋一些别的事情,重点打听一下安定侯府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宅子出售。
钱家那笔银子还上后,二娘手上还剩几百两银子,大宅子买不起,小四合院估摸着能够买一座的。这也是因为是在燕京,在青牛县的话,一座宅子也就几十两银子。
昨晚二娘救李桂出去后,国公府里乱了一阵,早上陈妈妈过来的时候,又特意嘱咐了一遍:二娘只需要照顾好褚直,晨昏定省的老太君都给免了,罗氏那边也是一样,什么时候褚直完全好了再去不迟。
说到国公府里接连被贼闯入两次,陈妈妈也是一脸郁卒,她在国公府里一辈子了,就今年事儿多。上次那个光砍树,昨天那个还说闹鬼了,喊着要请道士来捉鬼。为这事儿今儿早上老太太还把太太给骂了一顿,交待一定不能传到会春堂,别惊着褚直了。
二娘看陈妈妈不想多说的样子,打消了跟她打听“看园子的李妈妈”的念头。褚直根本不管内宅,□□燕过来一问,府里姓李的看园子的婆子有十多个,谁知道是哪一个。
由此可见,设下这条毒计要除掉褚直心腹的这个人非常狡猾,很可能逮住了李婆子也不一定能问出来什么。
陈妈妈坐了一会儿,她现在两头跑,见褚直气色好了许多,二娘什么都井井有条的就要走,临走忽然想起来个事儿,问二娘会打同心结不会。
二娘有点尴尬,想绕开这个话题,就听褚直一声嗤笑。
陈妈妈立即就明白了,笑着走了。
二娘盯了一会儿褚直,他今天换了湖绿褶儿,皮肤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手上拿着一把湘妃扇,倚着床在那儿看着扇面上的美人儿。
“我说你你还不服气,有本事你给我打个,同心结不成,就寻常的梅花络子。”他头顶上跟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道。
二娘心想我会我也不给你打,反激他:“我是不会,那你会吗?你会你教教我呗。”
褚直一听,莫名想到他手把手教她的情景,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扇子一合道:“外面的树是你砍的吧?”
二娘以为他不会注意那些树了,没想到还是提起来了,眼珠子望着格子架上的自鸣钟站起来:“你该吃药了。”
刚走了两步,听褚直在背后哼道:“要砍就砍干净,下次把根也挖了。”
二娘背影一顿,快步走到外面□□燕、安兰进去伺候褚直吃药。
从明堂过,二娘看见廊檐下站着一群丫鬟,本来想叫两个过来帮她收拾东西,最后自个儿进了西次间。
会春堂褚直的东西琳琅满目,她的大件嫁妆都收在府里库房里了,钥匙在她这儿,只有贴身要用的东西抬到会春堂了,有两箱二娘放在西次间,想着有时间了自己收拾一下。
换个人肯定觉得一个丫鬟不够用,不过对二娘来说,多一个丫鬟反而多了一层束缚。
她一个人在屋里把箱子里的兵器擦了一遍,不由有些怀念起师父和师兄弟来,什么时候还可以白马啸西风呢?
等褚直死了?
这个念头跳出来,二娘嘿嘿笑了一会儿。
晚饭前敛秋带着李桂的信回来了,二娘摒退丫鬟,□□燕外面守着,褚直床前听敛秋回话。
李桂信中说白锦现在就在城隍庙,他开了义诊,每天都有很多人找他看病,也有大户人家请他到家里看病,褚直随时可以去请他,不过要在下月前,因为白锦下个月打算离开燕京。
说完李桂的事儿,二娘便问家里的事。她不好叫褚直回避,褚直就在一边听着。
顾山、许氏、如豹一切安好。
如虎从刑部大牢出来后,反正花了银子赎罪,仍可以回神卫军。不过有了污点后难以得到重用。那曹爽仍在神卫军,不知怎的给如虎放了个长假,如虎现在就在家里休息。
出人意料的是钱家忽然提出要在九月十九日迎娶顾诗蕊。二娘掐指一算,这不就剩下半月不到了吗?
只要钱益不再纠缠她就行,不过钱益现在可没办法对付她了,说起来这就是褚直的功劳了。
二娘很想赞赏一下褚直,却见这位爷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手中的书卷,根本就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姿态。
那就不用谢了!
敛秋说她娘带了一包东西给她,二娘趁机跟着敛秋到了西次间。敛秋取出两封信交给二娘,一封是忠义堂来的,原来她师父周复和一干师兄弟已经到了燕京了;另外一封是大和尚来的,说她既然嫁到了国公府,就别忘了他这个大师伯,有好酒好肉想着他。
二娘暗里“切”了一声,最后打开包袱,一看差点闪瞎眼,用手指勾起了一条粉红色鲤鱼戏并蒂莲小肚兜问敛秋:“这是什么?”
敛秋心想许氏可真太了解自个儿闺女了,她看着二娘这不开窍的样子也跟着着急,拿过肚兜塞在二娘手里低声道:“我的好二娘,你怎么不着急呢?三爷的身子好了,你就该……这外头一群群的,你不怕吗?再说等你有了也是个靠山……”
二娘伸指弹了一下敛秋的脑门,想的真多,就褚直那身子,她能吸……上吗?
二娘跟敛秋走后,褚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来随意走走。看见西次间门口露着敛秋一段裙子,还在轻轻动着。心想不知二娘跟敛秋说什么还没说完,慢慢朝西次间走去。
他大病初愈,步履缓慢,且地上又铺着毛毡,里面两人竟都没听见。
褚直尚未走到门口,就听二娘说“程喻那儿有消息吗”,敛秋答“没有,您要不放心,我去一趟狮子头街的文宝斋。”。
二娘寻思着欠了程喻一万两银子,欠了顾诗华三千两银子,不知道猴年马月能还上。既然对方不催她就先不着急,摆了摆手叫敛秋打开箱子,把她娘精心给她准备的一包贴身小衣塞在箱子里,往褚直卧房去跟他商量什么时候请白锦过府看病。
回去褚直还坐在床上看书,脸上带着些病态的红晕。
褚直身子现在很虚弱,鲁老太君是不可能放他出去的。
他的病又一直由胡太医照管,胡太医是个有水平的,这次也是胡太医出了大力褚直才转危为安。那白锦不过是个游医,贸然请他入府看病、换方子,老太君肯定不会同意。
两人决定在九月十五日老太君去灵隐寺上香这天请白锦进府。
李桂也这一天回来,只要褚直露面,就没人敢动李桂。
定下日子,二娘又叫敛秋跑了一趟城隍庙送信。不知不觉过了几日,褚直身子渐好,饮食也多了些,只要不接触能引发他呼吸困难的东西就可以了。他一能正常吃饭,二娘就基本无事可做了。可她也不能在国公府里到处乱逛,至今她还没有正式拜见镇国公褚陶和罗氏,褚直也不提这事儿。
好在这一天褚七娘来了一趟,还给二娘带了一盒子花月楼的点心,稍微给二娘解了些闷。两人说话的时候二娘就吃的差不多了,等褚七娘走了,饱腹之后的困意上头,便在西次间的床上睡了一会儿。
醒了之后,春燕来请二娘到后面坐坐。
原来会春堂后面有个小园子,褚直嫌屋里闷热已经去后面纳凉去了。
此时晚霞满天,微风拂过树叶婆娑,尚未走入园子,便听得一阵呜咽婉转的箫声。
接着水流般的琴声响起,又有笛子来和,最后却是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琵琶声。猛然一阵笑声,原来中间那位穿着霓裳舞衣的舞娘旋转不过琵琶,差点跌倒,恰被人扶住,笑成了一团。
二娘跟走错路了似的看着眼前一切。
褚直放下嘴边的笛子:“二娘,你来了,快过来坐。”
安兰、妙菱、碧檀、抱琴、芳芝等纷纷起身:“少奶奶。”
中间那舞女也转过身来,摘了面纱,露出尖尖的小下巴和水汪汪的杏眼,原来是樱雪。
二娘笑笑,走了过去。
春燕搬了凳儿过来,二娘在褚直身边坐下,看他拨弄面前古琴。
褚直宽大的袖子拂过琴弦,侧脸对着她笑:“安兰琴弹得好,妙菱会吹笛子,碧檀琵琶一绝,樱雪跳舞最好,二娘你会什么?你一定会的更多吧?”
二娘脑子里盘旋过几个回答,最终微微一笑:“我自幼在乡间长大,并不会这些,叫三爷失望了。”
二娘坐在那儿喝了一杯茶起身回到前面。
敛秋气的要命,狐媚子狐媚子骂了好几遍。
二娘听见了当做没听见。
到了晚上临睡,二娘照例给他端了睡前要喝的水,问他:“晚上您看让谁值夜呢。”
见褚直诧异,二娘低低一笑:“咱们成亲第三日晚上出去吹了风,今个儿头疼的厉害,我就先睡书房了。”
又自语:“我看就樱雪吧,舞跳得好,爷晚上想看舞,也方便的很。跳舞没声音,也不会碍着旁人睡觉。”
遂叫樱雪进来睡那张窄榻,自个儿去了书房。
敛秋这回快急哭了,二娘却叫她好好睡外面大床上,晚间褚直有什么吩咐尽心服侍。
褚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刚缓过劲来就见樱雪含羞带怯地进来了,没好气道:“就睡南窗下边儿吧,半夜别出声,我眠浅。”
次日厨房备饭的婆子五更天就见樱雪蔫蔫地到厨房来找水,奇怪问道:“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樱雪有气无力道:“三爷眠浅,我一动他就……”
惊觉自己困的说漏了嘴,樱雪连忙住嘴。
那婆子却吃惊地上下打量樱雪,三爷这才好了几天,旁边还放着刚刚过门的少奶奶,就跟这樱雪……
樱雪看出婆子误解了,也不解释什么,一笑就端着水走了。
且说褚直叫樱雪屋里值夜,前面几天睡着二娘他也没觉得什么,换了这樱雪,他总睡不踏实,加上前世这樱雪是个吃里扒外的,褚直总怕她做什么手脚,天还没亮就打发樱雪出去,好不容易睡了一个时辰。等春燕、安兰进来,见他乌着两个眼圈都吓得不轻。
褚直等了一会儿不见二娘进来,便由二女服侍着穿了衣。等摆上早饭了还不见二娘,忍不住叫敛秋。
敛秋一溜烟跑进来,把二娘临走之前的话学了一遍:“三爷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有荷叶饼、金丝枣糕、奶香小馒头、果馅蒸饼、煎鸡蛋、胡麻粥、碧粳、银丝汤。少奶奶说三爷要先吃饭再吃药,要不伤胃;吃药不要嫌苦,吃完药可以吃两片蜜饯,少奶奶准备好了,就在外头柜子里,三爷不要贪吃,顶多三片。”
褚直耐着性子听完:“我问你少奶奶呢!”
敛秋:“少奶奶一早跟老太君请安去了,就不陪您吃饭了。”
褚直半响无语,一筷子把煎鸡蛋给捣的蛋黄流出来了。
敛秋暗自叫爽,春燕无奈,安兰觉得二娘有点过分了。
褚直吃罢饭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坐在回廊下面看了会儿书,带上秦冬儿往老太君的绣春堂去了。
进去陈妈妈正喜滋滋指挥人打扫院子。
褚直见院子里都是落叶问陈妈妈怎么回事。
陈妈妈一见是褚直,喜道:“三爷您用过饭了吧?二娘真是个能干的,一大早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原来这儿有棵玉兰树,以前长的小不碍事,后来大了遮阴,老太太早想把它给挪到墙角,今天一给二娘说,二娘直接就把它给挪了,前后也就一盏茶时间……”
正说着,里面传来老太君的声音:“直儿你来了,快来看我这张椅子,哎呀,这可是你爷爷年轻时坐过的,坏了我也舍不得扔,今天二娘给我修好了。”
褚直:……
老太君见他东张西望的,奇道:“你找什么呢?”
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找你媳妇啊,早走了,都走半个时辰了。”
二娘是早走了,却没有回会春堂。
她不想见褚直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她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弄死这孙子祸就闯大了。
她一面走一面用手扇着风,图凉快捡的路都是林荫小道,停下来时才发现不知道走哪去了。
二娘一面抱怨这国公府没事修那么大干什么,一面踮着脚四处望着希望能找到来路。可四处都是一人多粗的大树,甚至还有几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站在树下面根本看不到远处。
反正这也没人,她把裙子掀起来掖在腰里,蹭蹭上了树,刚在树杈上站好,就听见咚咚咚跑步的声音。
来人正好停在二娘这棵树下面,找什么东西似的退着靠在树干上,又一屁股坐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忽然间他警觉地站了起来,只见从树林深处里走出来两个男人来。
二娘好奇地看着那人身子发抖却站着不动。
那两个男人一个穿着青丝绢道袍,一个穿着大红织金袍儿,腰系金镶碧玉带。二娘记得褚直也有这么一件大红袍儿,也有这么一条腰带,可褚直穿上又清贵又冷艳,这个人穿上却俗不可耐,跟熊瞎子披了袈裟似的,偏头上还簪着一朵大红石榴花。
那大红袍儿站着不动,穿道袍的上去就对着先到的那人一顿胖揍。
这两个人都人高马大的,那先到的人却瘦的跟猴一样,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唤,却并不还手,还压低了叫声,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见此情形,二娘就有点冒火。恰此时她听清了那人嘴里喊的什么,不由微微一怔。
大红袍儿手一扬,打人的停了手。
“算你识相,敢说声‘不’爷就把你全家卖到窑子里去!说,病秧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待回答又急忙问道:“他真好了?”
那人垂着头惶然道:“好像是好了。”
穿道袍的人上去就是一掌:“什么叫好像?说清楚!”
二娘看这个人出手,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武功底子。
“应该是好了,昨个儿三爷还在园子里跟几个丫鬟玩乐。”
二娘辨出来了,这个人好像是会春堂一个叫马红的小厮。
“跟几个丫鬟玩乐?病秧子还有这闲情逸致,他那屋里几个丫鬟可是够水灵的……”大红袍儿摸着下巴道。
“再水灵最后还不得落在爷手上。怎么玩的,你说清楚点!”穿道袍的人一面讨好大红袍儿一面呵斥道。
吓的马红一哆嗦,又不敢不说,把昨天小园子里发生的事儿讲了一遍。
他不说二娘还不知道会春堂上下人等都跟亲临现场一样,讲的一点不差。
大红袍儿的手一直摸在下巴上,后来跟牙疼似的对着马红踢了一脚:“滚!有事儿爷再叫你,给爷盯紧点儿!”
马红对着大红袍儿一鞠躬,瘸着腿跑了。
穿道袍的人道:“爷,就这么让他走了,不让人趁着病秧子娶了黑夜叉给他……”
他倒是没说下去,不过两只手指在空中捏了捏,就像在搓什么粉末。
大红袍儿冷笑一声:“不急,现在老东西盯的紧,那马红也不一定可靠,到时候把我抖出来就完了。我看病秧子对那黑夜叉颇看不上眼,先让黑夜叉脱病秧子一层皮……”
上头忽然咔嚓一声,穿道袍的人立即高喝一声:“什么人?”
随着几片树叶飘落树顶上飞出一只猫头鹰来。
“晦气,走!”
等这两个人走远了,树梢上才钻出个人来,差点被发现。
二娘仔细向四处望去,先认出了绣春堂的位置,然后才顺藤摸瓜辨出会春堂五间上房的轮廓。
看了好一会儿,二娘才爬下树来,按着方向往回走。
过了这片林子,连着的是一片竹林,她本来就不太想回去,故意从竹林里面穿行。
进竹林没多远,前头传来了砍竹子的声音。
有个才留头,穿着穿皂布短衫,腰里扎着灰色布带的小厮在那吭哧哧地砍竹子,一边砍一边哭,旁边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不停地骂着。
看见二娘,都是一怔,不过老头并未停嘴,骂的愈发厉害:“让你砍成一尺长、平口,你看看你砍的都什么货色?!”
那小厮哭着辩解:“你说要上下一般整齐,哪有长这么齐的?你要平的,我砍的不是平的吗?你自己来试试,这竹子又粗又滑不溜秋的,我的手都割破了……”
老头愈发恼怒,抽出一根竹竿就要打那小厮。
不料刚举起来就被一只手夺了去。
是那闯入此间的陌生姑娘。
二娘心烦至极,不知怎么在这国公府里走了不到一圈,就遇到这么些奇葩,她一点不留余地,手上带了内力,震的那老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还有不少毛竹,老头一屁股坐上可想而知其中滋味,但他愣是没叫出来,瞪着一双豹子眼盯着二娘。
二娘往地上一扫,看见老头前面生着一堆火,旁边隔着一口锅,火上架着几根一尺来长的竹筒。
那小厮被二娘空手夺竹竿吓楞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竟是一步挡在老头面前大叫:“你是谁?竟然敢打国……”
老头从后面一掌拍开他,站起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二娘见他头戴万字巾,身穿皂布短褐袍,旁边地上还丢着一顶烂了一个边的草帽,加上那些烧着的竹筒散发着焦糊味儿,肯定是哪房的厨子,贪吃跑到这竹林里做竹筒饭。她心情不佳,当即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你就是天王老子今天我也得给你讲讲道理!”
老头吓了一跳,摸了摸胡子:“你跟我讲道理?你跟我讲什么道理?”
二娘指着那小厮道:“我今天要给你讲的道理是,他也是爹娘生的,有血有肉的,凭什么你想打他就打他?我打你行吗?”
那小厮吓的脸都白了,挤出一句:“他是我主人。”
二娘想起褚直寒碜她怒从心起:“主人就能随便打人吗?主人就能随便恶心人吗?主人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儿,主人是不是要先打自己?”
那两人都看出二娘火气很大,小厮胆颤道:“老爷让我砍竹子,是我偷懒,没好好砍,跟老爷无关。”
老头倒是镇定:“你听见了,不是我要罚他,是他自己不好好干活,害的我的玉田胭脂米全糟蹋了,我不打他打谁?”
二娘看那小厮真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刚才明明好好砍了,我都看见了,他说他手都磨破了……”见那小厮不停地冲她摇头摆手,二娘越说越没劲,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不知道自己瞎操什么心。
她不说了,直接越过这两个人准备走。
老头在后面喝道:“还不继续给我砍,砍不出来我把你剁了喂狗!”
二娘气极,猛地转身走到小厮面前夺过他手里的砍刀。
“我来给你砍,你要什么样的?”
小厮快哭了,这奶奶到底是谁啊,竟然不认识他的主人!
老头也快被气笑了,眸子闪了几下,按捺住看二娘砍竹子。
只见二娘手起刀落,一根根竹子应声倒地,又刺啦啦几声,竹竿上的叶子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接着寒光闪过,咔嚓嚓每一根竹子都被砍成了长度完全一样,切口完全垂直的竹筒,摆放在地上简直像一摞整齐的书简。
“够了罢,不要再为难他了。”
二娘松开砍刀,砍刀垂直插入泥土,寒光照亮老头和小厮眼俱是一花。
见他俩不说话,二娘准备走了。临走看到地上那一堆冒黑烟的柴火,忍不住补了一句:“你烤糊不怪竹筒,要怪只怪你的柴火太湿,还有,你根本就没转均匀。”
老头如何不知?他厨艺虽精,却少干这生火烧柴的活,今日忽然想吃竹筒米,兴致所至,就到了这竹林里。谁知林下潮湿,找来的柴火没烧旺,反而把自己熏的两眼流泪,又见扇坠儿把竹子砍得歪七八糟的,才一时心烦要拿扇坠儿撒气。
这时听二娘这么一说,心中一动道:“你站住,你会做竹筒米?”
二娘别的不会,竹筒米却是最在行的,只因在青牛山的时候,一个月少不了几回上山打猎,饿了就砍截竹子做竹筒米。
她瞧出老头的意思,又闻着那米虽有焦糊味儿,却难掩竹香,也勾起了馋虫,冷声道:“当然会做,不过……一人一半。”
老头同意了。
扇坠儿在旁边看得形如呆滞,被老头拍了一巴掌才飞快地去捡柴火去了。
回来时,火堆已经烧得旺旺的,二娘一面转着竹筒一面对老头说“光有米不是最好吃的,要是有腊肉放几块才叫香。”
扇坠儿又跑去拿腊肉。
第一批竹筒饭没烤好,三个人就聊热了,光聊吃的,什么青蛙腿、烧麻雀、烧马知了、烤小鱼、生吃鸟蛋、春天里刚长出的榆钱,第一茬桑葚……都是些国公府里没有的东西。
末了,烤了二十余筒竹筒饭,老头和扇坠儿一个人吃了五筒,其余的全被二娘吃了。
这姑娘到底是哪房的啊?没听说府里有谁这么能吃啊!
扇坠儿有心想问,却被老头一个眼神止住了。
“谢谢了,我得回去了。”都过了中午饭点了,二娘还是有点担心褚直。
“那明天来做叫花鸡?”老头发出邀请。
聊到最后,老头都有点舍不得二娘走了。
二娘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明天虽然是白锦进府给褚直看病的日子,但看的是褚直,又不是她,只要等白锦进来,她就能出来了。
“好,不过我可能来得晚些。你多准备几只鸡,别不够吃了。”
等二娘走远了,老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扇坠儿还不明所以,被老头拍了一巴掌:“别到处乱说今天的事儿。”他还等着看这姑娘认出他的表情呢。
会春堂里,饭菜早就摆上桌,还热了几回了,菜相都不能看了。
褚直坐在上位,旁边搁着筷子。
春燕劝道:“三爷,您先用饭吧,少奶奶说不定在老太太那儿吃过了。”
褚直并不动筷,眼也没瞧着外面,只是盯着面前的一碗红烧肉。
忽然听外面有人道“少奶奶你回来了”,褚直立即优雅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二娘头探进来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褚爷,怎么现在才吃饭?我都吃过了,您……不是等我的吧?”
春燕几个吓的大气不敢出一声,都瞧见褚直脸沉的可怕。
二娘却没瞧见,脱了褙子扔给敛秋:“我吃过了,给我端盆水洗脸,我睡一会儿。”
主仆两人的脚步声很快朝西次间去了。
褚直就像被疾驰的马车压过的小花儿,根本没人注意。
他的筷子停在半空,春燕几个的心都跟着他的筷子停在那儿,幸好褚直的筷子慢慢地放下了,并没有发出“砰”的一声。
“三爷,要不要重新炒几个菜?”安兰瞧着那菜实在不像样子了,也冷了。
“不用。”褚直端起了碗,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碗里,想起来他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又夹了出去,换成水煮白菜吃了起来。
二娘下午哪也没去,褚直书房里有不少书,西梢间里满满的书架,上面都是书,她随意翻了几本,不想旁边都是密密的小字批注,那字写的叫一个潇洒俊逸,二娘不由怀疑起来,又随即抽了七八本,竟无一例外都有批注。
病秧子大约躺在床上的时间太多,太无聊了才会看这么多书。
二娘旋即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就算有大把的时间,能认真读完这么多书,并且提出自己的见解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更何况褚直身子一直很弱。
所以次日一早,二娘不计前嫌地跑到褚直床前,等褚直洗漱完毕,按计划一起去给老太君请安。
至于为什么不是头天晚上,是因为她发现了一本有趣的书,看入迷了,看完的时候褚直已经睡下了。
老太君今天要去灵隐寺还愿,见他俩一块出来高兴得很,又说镇国公褚陶一早上朝去了,要不二娘和褚直今天就该给褚陶、罗氏敬茶。
二娘注意到褚直听见这话面无表情。
其实他从今天早上起来就没什么表情。
但二娘觉得这样挺好,他不说话挺好的,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就可以了。
老太君一走,俩人吃了早饭,褚直到前面溜达去了,二娘站在二门留意着动静。
辰时一过,李桂带着白锦准时出现在国公府的角门外面,这次门房看见褚直,谁也不敢拦着。
李桂扬眉吐气带着白锦进了府,绕了一圈,偷偷把白锦带进了会春堂的东厢房。
褚直已经在屋里等着了。
二娘远远跟在后面,见无人发现,无人打搅,放了心。
回去叫人关紧院门,闲杂婆子下人是早就打发了的,选了春燕、安兰、妙菱、琉璃、染夏、侍书六个最忠心的丫鬟,两个守在大门,四个守着东厢房,看得水桶一样让白锦和褚直在屋里头。
这些丫头们也不知道白锦是来干什么的。
还有李桂,一面看白锦给褚直把脉,一面暗想回头得多给鬼仙姑烧点纸,这托梦托的太准了!